「……………,我不要你死。,漸漸混亂的聽覺收到了少女的聲音,周離忍不住又低聲笑了起來。
死這種事情,總不是不想就可以避免的吧?不過在臨死之前,能夠有人希望自己繼續活下去,這種感覺真的很不錯啊。
低聲的笑著,他終於無法抵抗來自意識深處的疲憊,緩緩的閉上眼睛,失去了神智。
呆呆的看著周離的臉,少女不可置信的搖動一下他的肩膀,但是卻再也得不到回應。
她開始隱約的明白了,究竟什麼是死去,於是終於下定決心。
站在周離的面前,少女伸出自己傷痕累累的手腕,從地上撿起一片火刑架崩潰之後留下的尖銳鐵片,抵在皮膚上面。
下一瞬間,纖細而蒼白的手腕上再一次出現一道悽厲的傷痕,鐵片切裂了肌膚和血管,令散發著柔和光芒的鮮血源源不斷的流出,落在周離的臉上。
將血流不止的手腕湊近了周離的嘴唇,撬開周離的牙齒,令血液一點一滴的落入他的喉嚨中。
宛如沙漠之中即將渴死的旅人,周離的身體下意識的吞咽著來自少女身體之內的鮮血,饑渴而孱弱。
一絲絲銀色的樹形圖從心口之上擴展開來,向上蔓延,覆蓋了他的臉,也蔓延上少女的身體。
銀色的紋路宛如橋粱一般將兩人連接起來,以血液為載體的生命正在源源不斷的滲透進周離的身體之內。
宿主漸漸的衰弱之時,即將再一次面臨沉睡窘境的世界樹開始瘋狂的汲取著周圍一切的力量,來彌補著漸漸破碎的生命。
層層的銀色紋路滲進周離的身體中,宛如樹根一般的盤繞在他的全身,不斷的釋放著一次次宛如電流一般的衝擊,刺激著周離衰弱的生機。
強忍著血液宛如被饑渴的野獸瘋狂吞噬的痛苦感覺,少女認真的撫摸著周離的臉,她的眼中無聲的流下兩行冰涼的淚水,滴落在周離的臉上。
無聲的哭泣著,可是在少女蒼白的臉上卻露出了笑容。
因為不想要讓你死,所以將我的生命,分給你吧,哪怕全部拿去也無所謂,請繼續活下去,請不要死去,請你不要就這麼消失。
這是我唯一的請求,唯一的祈禱,所以拜託了,請活下來吧。
宛如雲端之上的神明終於從沉睡中睜開眼睛,傾聽到來自塵世的請求,周離那漸漸停滯下去的心臟再一次衰弱的搏動了起來。
一下,一下,又一下,衰弱而堅韌的跳動著,不甘就此停止。
察覺到周離再一次出現的呼吸,少女趴在他的身上,嗅著那種懷念的氣味,沉沉睡去。
在黑暗之中,周離睜開眼睛,看著漆黑的大地和天空。
在前所未有的寂靜世界裡,他低著頭,看著自己半透明的赤裸身體,忍不住低聲呢喃:「我這是……死了?」直到此時,他才發現,在自己半透明的身體上,有一層銀色的網絡貫穿其中,宛如電路一般的排列在身體的表面,間歇性的散發著微弱的光芒。
而從他口中發出的,也並非是聲音,而是精神力而轉化成的念波,宛如漣漪一般的向著四周蕩漾。
於是,漆黑的世界在意志的掌控之下,散發出光芒。
在黑暗中,就像是有一台陳舊的放映機被無形的手指打開,黑暗化作幕布,往日種種盡數撲面而來。
關鍵詞,死亡。
寥落的葬禮之上,沉默的少年跪在靈堂之前,無聲的哽咽流淚,不顧身旁少女的阻攔,憤怒的向著不遠處那個神色漠然的中年男人咆哮,嘶吼著什麼。
然後,瘋狂的咒罵和咆哮被一名憤怒的少女一拳打斷,然後曾經的自己被姐姐按在地上,幾乎無法反抗的承受著毆打。
一拳,又一拳,直到少女的手掌被堅硬的牙齒磕破,血流不止也未曾停止動作。
「你以為媽去世了,只有你一個人會傷心麼?!」
她的聲音再一次響起,憤怒而悲傷:「你以為,只有你才是最難過的麼?!」
通紅的眼睛怒視著周離,她的眼角無聲的流下眼淚,哽咽著低語:「這是我最後一次打你,不想讓我一輩子看不起的話,就擦乾淨眼淚,自己爬起來。」
呆呆的看著印刻在靈魂之中的記憶,周離的視線最後落在靈堂的照片上,曾經心中的悲涼和痛苦再一次浮現,只是這一次,他固執的沒有哭出來。
在這個地方,也沒有眼淚可流。
光影再一次的變化,宛如在雲端俯瞰,周離的視線穿過了雲層和飄落的大雪,落在車禍現場的自己身上。
呆呆的看著被消防人員和交警從事故的車中抬出來的伯父和伯母,周離用盡全力的喊著逝者的名字,一次又一次,卻無人應答。
最後,眼神空洞的自己坐在地上,呆呆的看著滿目瘡痍的現場,仿佛心中再一次的出現了一個空洞。抽走了所有的力氣和想法,就連哽咽和哭泣的力量都已經沒有了。
面目已經模糊的〖警〗察看著呆滯的周離,忍不僂嘆了一聲,從車裡拖出一個盒子,遞給他:「這是死者的遺物,節哀順變吧。」
盒子裡只有一本寫滿患者電話的筆記,還有一台屏幕已經徹底破碎的手機。
直到今天,周離還記得在手機的簡訊箱裡,那一條沒有寫完的信息,也是盧飛鐵留下來的最後遺言。
不是為自己復仇的咆哮,也不是對生命的不舍哀鳴,只有一句未曾說完的話:「周離和弱水好好的……」
呆呆的看著光影之中的記憶著,周離緩緩的低下頭,沉默著回想。
他只是忽然再一次的想不明白,伯父他在最後的生命中想要說些什麼呢?
周離想不出來,但是卻迫切的想要知道,甚至有了幾個令他悲傷的猜想。
黑暗中,一直糾纏著他的痛苦再一次從腦海的深處席捲而來,一陣又一陣,從原本的隱約化作現在的崩裂劇痛。
就象是甦醒的種子,吮吸著水和土在陽光之下忍受仿佛燒灼的劇痛,萌發枝杈。
在黑暗中,周離眼瞳里不自覺的又一次掀起細微的青色漣漪擴散,向著曾經的過去,開始讀取和推演。
於是在瞬間,場景重建、模擬開始!
哀鳴的琴聲似乎又在隱約之中響起了,激奏,帶著「一步之遙,的高亢曲調將周離的感知拉入灰色的混沌之中,再然後,他回到那個寂靜的的夜裡。
黑暗中他看到了、破碎的汽車、殘骸的火焰,飄落的殘雪落入血水中的場景。
還有一個渾身染滿葬血的男人抱著已經死去的妻子,流著淚。
周離呆呆的看著這陌生的場景,茫然和慌亂,卻始終無法接觸到那一隻近在咫尺的手掌,只能無助的看著他慢慢的死去。
明明近在咫尺,卻無法觸碰,對於周離來說,這只是無數線索和推論所交織而成的幻象而已。
所以,一切都已經無從挽回逝者註定死去,哪怕只有一步之遙。
在黑暗中,重創的男人艱難的喘息著,抬起頭看著黑暗的天空。
他能夠感覺到生命在喘息之中飛速流逝,所以用盡全力的按動破碎的鍵盤,想要留下最後的未完話語。
他究竟想要說什麼呢?
在生命流逝的清脆節奏中,周離難過的閉上了眼睛深呼吸。
終於聽到了,伯父在最後流著淚,哽咽的聲音。
不是兇手的名字、也不是求救的話語。
「弱水、周離……」
他在流著淚,嘶啞的低聲呢喃:「要好好的好好的活下去啊。」這個時候,伯父的神情究竟是什麼樣的呢?
茫然的空洞?痛苦的流淚?還是因為留下了最後的遺言而微笑?
周離不知道也不敢睜開眼睛,只是感覺到一陣一陣的難過,幾乎要流出淚來。
哪怕是最後,他也不願意將真相留下來,不願意將周離和女兒捲入這一場復仇的風暴中。
自己的死,在他看來就這麼的無足輕重么?
還是說這句話對他來說,比復仇更加重要呢。
不要去報仇,也不要再去追查什麼真相,只要活下去就好。因為只要你們能夠好好的活下去就比什麼都重要,比什麼都要好。
在隱約中激奏的琴聲似乎終於達到極限,再也無法維持過去的幻象虛幻的世界裡,一切都在不斷的褪色、化作單調黑白,然後消失,坍塌成灰色的混沌。
在周婁的沉默中,幻象終於結束。
不敢再去看這黑暗中浮現的記憶,周離緩緩閉上眼睛,強忍著流淚的衝動,發出哽咽的聲音。
終於,再也無法壓抑胸腔中席捲的悲傷,他在寂靜的黑暗中失聲痛哭。宛如六年之前那個失去一切的自己一般,不顧一切的發泄中心中的悲悸。
因為他知道,自己的生命中再一次的有重要的人永遠的離去了。
「伯父,對不起還有,謝謝你們,真的非常感謝你們。」直到此刻,他才發現,不知不覺,曾經孑然一身的自己走到現在,竟被那麼多人在乎著,記憶著,想念著從沒有這樣無比迫切、無比強烈的希望著、渴望著,想要繼續的活下去!
似乎感覺到了前所未有的強烈欲望,周離半透明的身〖體〗內,銀色的樹形圖和網絡爆發出熾熱的光芒。
靈魂在不甘的怒吼著,要突破這一片永恆沉寂的黑暗,抗拒著死亡的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