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上章 055、太上

    這句話很唬人啊!小九見到先生方才施展的那一手神通後,就知道先生很「高」,此刻聽聞先生竟然有這麼「高」,他的感覺不是意外而是更加驚喜,看著先生兩眼直放光,很想上前摸兩把、感覺感覺仙人是什麼樣的「質地」,但還是忍住了沒有失禮。

    葛衣男子看著他又說道:「但我已下界在世間,就是世人,你不必用這種眼神看著我。」

    小九眨了眨眼睛:「那麼超脫輪迴之外,又是什麼樣的呢?」

    葛衣男子想了想答道:「應該是說何等存在,沒有什麼樣子,那是無邊玄妙方廣。」

    小九:「無邊玄妙方廣是什麼東西?」

    葛衣男子:「不是東西,沒有東西,天地萬物未生……」

    別說小九聽得直眨眼,就連座下青牛也發懵啊。青牛雖有化境修為,但尚未堪破生死輪迴、突破九境,更別提成就真仙了,老爺說的玄妙也是它沒有聽過以及見證過的。本以為老爺今日要指點小九的初境修煉,不料一竿子就支到無邊玄妙方廣去了。

    從初境至歷天刑飛升統統不提,直講超脫輪迴之外。

    連時間和空間都沒有的概念,怎麼能對一個孩子描述清楚呢,連青牛都不好體會。無論是「虛」或「實」、「空」或「物」,其實都是「有」,葛衣男子就是先解說這樣的「有」,然後再讓小九去體會那解說不了的>

    小九聽明白了嗎?某種意義上的明白吧,至少他大概清楚了面前的先生想講什麼,至於講的是什麼那就是另一回事了。他非常好奇也非常感興趣,仿佛就是當故事來聽。葛衣男子當然不指望面前這個孩子真的明證,也只是在講故事而已。

    青牛忽有所感,老爺的每一句話好似都帶著仙家神意,聞者理解不了就理解不了吧,他只是說出來。若真是將那些龐雜玄妙的信息都印入他人腦海,普通人肯定受不了,但老爺的手段並非如此,不僅不傷人神魂,而且聞者仿佛是在無形中凝鍊神魂。

    小九這孩子好大的福緣,連青牛也跟著沾光了。但小九對這一切渾然不覺,他只是在聽故事,居然還有超脫天地萬物輪迴之外這種概念。而所謂的外,居然是「未誕生」,那樣一來,所謂長生豈不是成了未生?

    聽了半天,小九才開口插話道:「既然無邊玄妙方廣就是無有,那仙人在哪裡呢?」

    虎娃不緊不慢道:「仙家自覺形神而凝,便如天地萬物誕生之初。與你說是說不明白的,下次來時我便給你講一個仙人的故事吧。他的名字叫倉頡,其人十分有趣……至於今日,天色已晚,你也該回家了。」

    ……

    小九回到別院,恰好看見太落從門外走進來,趕緊迎上去問道:「太落叔,情況打探得如何?」

    太落恨恨道:「小夏之言,句句屬實,她那舅舅比她所說的更加不堪。有些事她沒有說得太仔細,我也打探清楚了。並非小夏主動要拿那十枚銅鼻,她舅舅也不是直接問她要錢,而是她父母商議,讓小夏拿一筆錢,平息其舅之事。」

    小九:「難怪小夏這般為難,不願又不好不拿,她父母倒也忍心。」

    太落嘆了口氣道:「公子,您在別院中日子雖過得一般,比不得呂澤部中的大家權貴。但在小夏父母那等人家眼中,已是豪門大戶了。這些年您待人寬厚,小夏也從未訴過苦,還時常拿財貨回家,他們便認為小夏已攀上富貴,遇事當然有所求了。」

    小九:「倒也是,否則他們當年也不會將小夏送來做侍女……這主要不是我待人寬厚,而是你待她親切。」

    太落往周圍看了看道:「小夏呢?」

    小九:「送錢去了,還沒回來。」

    太落一跺腳道:「居然已經送去了!」

    ……

    小九走了,青牛卻暫時沒走,因為葛衣男子一直坐著沒起身呢。葛衣男子的身邊忽有兩人的身形浮現,是侯岡及其弟子子丘。子丘朝那葛衣男子行禮道:「太上先生,今日聽您一席話,發聞所未聞之思。」


    葛衣男子微微搖了搖頭道:「太上之號,只象徵傳道;而面前之人,就是虎娃。」

    小九所遇的神秘高人當然就是虎娃,虎娃如今已被天下修士尊為太上,更有人尊其為道祖。這肯定不是虎娃的自稱,這個尊號的流傳,就是在虎娃於崑崙仙境中公開三年之後。世人如今不知虎娃去向,卻以其為傳道之祖。

    虎娃倒是沒有否定這個尊號,只是告訴子丘,所謂太上,只是象徵傳道的一種身份,因其所傳之道,而非因其人。而面前這個真正的人,仍然就是虎娃。那個身份也已超脫其本人,成為某種抽象的概念,才能稱其為道祖太上。

    子丘若有所思道:「先生所言極是,人能宏道,非道宏人。」

    侯岡開口道:「那孩子離去時,向我們這邊看了一眼,以他的修為是不可能發現我與子丘的,卻好似有所感覺。」

    虎娃問道:「見到小九,師兄又是何感覺?」

    侯岡笑道:「莫名親切!難怪你會特意把我叫來,若非已有青牛在此,我都想找個身份留下來了。」

    他們從山中抬眼望去,見到了小九回家後的情形,侯岡微微皺了皺眉頭又說道:「這孩子仿佛天生大成,於人間反倒顯得不真切。他身邊之人倒是真切如常,就是師弟所言輪迴中所見。」

    這時小夏也回來了,眼圈還是紅的,低著頭走進了別院。子丘嘆了口氣道:「順而不敬,非為純孝。」

    這幫人說話,都是帶著聲聞妙語神通的,或是神念或是莫名仙家神意。子丘曾是皋陶的學生,幫助其整理教化典籍,他認為孝要達到的境界,應符合「順」和「敬」的要求。

    舉一個例子,比如父母喜歡吃魚、想吃魚了,那么子女就設法弄魚來,但首先要做到「順」,就是態度上要恭順。不能一邊罵罵咧咧一邊去買魚,然後把魚放到父母面前道:「老不死的,你們就吃吧!」

    比順更高的要求便是「敬」,敬則生喜。敬不是表面上的態度恭順,而是發自內心的喜悅,為父母能吃到想吃而又喜歡吃的魚而高興。若非如此,人無所得,若無所得,又怎會願行呢?小夏此刻的樣子,顯然是不高興的。

    侯岡瞅了一眼子丘道:「那小夏姑娘已屬難得,普通村寨貧苦女子,自幼被送到別人家為侍,你還想如何苛責?」

    子丘趕緊行禮道:「師尊誤會了,我並非苛責小夏。教化不在一人,而在世風,世人皆守其禮,便是其需。其父未必仁、其母未必慈,皆因其舅不義。縱惡得逞,亦是不義,若盡孝,當先指明其義。見義不為,無勇也。」

    子丘的意思並不複雜,要么小夏不拿錢,要麼也不應該這樣拿錢。其心雖善,其行未必,反而會給父母和自己帶來更多麻煩,更不能縱容不義。她更需要做的是向父母指出小九所說的那番道理,但她好似並沒有這個勇氣。

    侯岡又瞪了他一眼道:「小夏只是世間柔弱女子,無此勇又如何?這世間豈得人人聖賢,若真人人聖賢,又哪見虎君方才所言輪迴諸事?」

    子丘躬身道:「師尊又誤會了,我並非在說小夏姑娘,只是說世事。既然今日已見,我便去城廓找呂澤部伯君,問其治下之禮。若是伯君不能決,我便連他一起收拾。」

    說著話子丘已經開始挽袖子了,以他子丘部伯君的身份,當然可以直接去找呂澤部的伯君說道說道。因為此事出在呂澤部,子丘所想解決的,並不是這麼一件事,而是這樣的事。

    侯岡本來是瞪著眼睛的,此刻又笑了,擺了擺手道:「你隨我來見虎君,且聽虎君如何說。有小九在呢,你不要擾亂其緣法。」

    青牛此刻也開口道:「老爺,要不要我動手?」

    虎娃拍了拍牛背道:「見而為之,當然可。但你不必著急,且等那孩子看得明白,他所見者尚未真見呢。」

    世間並非人人聖賢,誰也不可能解決世上所有的問題,更何況是已超脫輪迴之外的仙人呢,但在世間行走時,遇事為之也未嘗不可。青牛憋不住想出手,虎娃倒不反對,只是勸它別著急,然後又抬頭道:「子丘,你來見我有何事?」

    子丘:「當年我曾遠遊巴原,特意到訪奉仙國,欲向先生求教,卻未得見。今日隨師尊來此,拜見先生仍為求教。見緣心動,欲問禮。」

    子丘所說的禮,並不單純是指禮儀、禮法或態度上的禮貌,但都有所涵蓋,包括在特定社會關係下每個人從其身份出發,所有言行舉止的規範,既有內在的修養也有外在的儀式,從社會秩序上升到道德責任,進而實現個人的修養境界。

    所謂見緣心動,指的就是他恰好遇到了小夏之事,就想通過這件事來向虎娃請教。

    虎娃想了想答道:「當年我在巴原曾聽倉頡先生說天地萬物之理,他所說之理近乎於道。及於世事,倉頡先生又說禮為理之紋。我今日亦無多言,你若願意,便可在此同參。」

    侯岡道:「既有師弟在此,我就不必久留了,將遠適崑崙仙境。子丘,你就留在虎君座下聽講吧。」侯岡如今已辭去伯君之位,也打算去崑崙仙境遊歷,子丘卻留下了。其後小九每次來找虎娃,子丘都在座側,只是沒有現身。



055、太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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