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
養心殿內依舊燈火通明。
急事慢做、慢事急做、事急則緩、事緩則圓!
寧辰深諳此理,所以即便他再怎麼著急江南決堤一事,此時也只能耐著性子,繼續埋頭,一邊審閱那堆積如山的奏摺,一邊等著夏言的最終抉擇。
然而,在看了近百道奏摺後,他的情緒竟再次失控了,甚至氣的青筋暴露。
因為那近百道奏摺中,不是以修繕工程、剿賊討倭、邊軍缺糧等為名向朝廷要錢、要糧、要人。
就是賦稅收不上來、百姓聚眾鬧事、各地大小災害之類把各種難題拋給朝堂。
而更多的就是發現什麼寶物要獻給太后,緝捕盜賊、拾金不昧要邀功請賞,天降祥瑞要舉辦慶典之類的。
此時,他深刻體會到,無論任何時代,作為最高層領導,需要的不是不斷拋難題的手下,也不是只會伸手要資源的手下,更不是只會溜須拍馬的手下。
而是需要能實實在在提出良策、解決問題的手下!
可放眼這些奏摺,卻無一如此。
寧辰深吸一口氣,再次努力平復情緒。
沉聲道:這大寧是果真是已經爛到根里了
正想著,小安子突然匆匆跑來,激動地說道:「陛下,范大人來了,還、還有那夏言。」
「果然被陛下您料中了,范大人竟然真的說服了夏言!」
寧辰頓時眉頭一挑,隨即長舒一口氣,淡淡道:「不是朕料中了,而是因為他們兩個心中都有一把火!」
「火?」
「什麼火」
小安子剛開口,寧辰便笑著打斷道:「好了,別廢話了,趕緊召他們進來!」
很快,范大有便帶著夏言一同走進了養心殿。
二人恭恭敬敬地朝著小皇帝行禮。
這是范大有這麼久以來,第一次直面自己奉為明主的小皇帝。
激動之餘,他準備了一籮筐的話。
特別是想問清楚,他不在的這段時間,小皇帝是如何這麼快就扳倒了太后,這期間到底發生了什麼故事。
而夏言更是滿臉愧疚,迫切地想向小皇帝認錯。
可寧辰並沒有搭理夏言,而是親手將范大有攙扶起來:「范大人,咱們終於又見面了,這段時間苦了你了」
寧辰說著,拉著范大有便往案前走去,獨獨冷落著一旁的夏言。
「范大人,你來的正好,朕現在就缺像你這樣無所畏懼,能全心全意為民的人幫朕!」
「你看看這些奏摺,簡直將這滿朝的酒囊飯袋暴露無遺!」
范大有雖然腐儒些,但還不至於聽不懂小皇帝這話里的意思。
這不就是在明晃晃地戳夏言嗎?
他十分不解,明明是小皇帝讓自己去勸夏言的,可為何好不容易勸動了夏言,小皇帝卻如此冷落夏言?
於是瞥了眼滿臉漲紅地夏言後,再次恭敬地朝著小皇帝行了一禮,道:「陛下,夏、夏」
正說著,寧辰再次打斷道:「下次見朕,無需如此多禮。」
「來,范大人,快給朕講講這段時間,你在民間的所見所聞」
正說著,夏言突然重重地磕著頭,直發出「咚咚」的撞擊聲,大聲道:「陛下,微臣知錯了,是微臣辜負了陛下」
寧辰皺了皺眉,這才長舒一口氣,看向夏言。
雖然聲音稚嫩,但語氣卻依然充滿了天子威嚴,沉聲道:「哦?」
「夏大人知錯了?」
「可朕並不知道夏大人何錯之有啊?」
聞言,夏言不禁一怔,臉上表情頓時無比複雜。
一旁的范大有也不禁皺了皺眉,甚至覺得小皇帝是不是有些太小心眼了?
人家夏言已經認錯了,為何還要如此尖酸刻薄?
可他又哪裡知道,寧辰從不是一個尖酸刻薄之人。
夏言再次磕著頭,大聲道:「微臣之錯有三,其一,不該欺瞞君上,謊稱自己什麼都不知道!」
「其二,不該辜負聖上一片苦心!」
「其三、不該只想著與光同塵,獨善其身」
正說著,寧辰突然憤怒地沉聲打斷道:「夠了!」
「夏言啊夏言,你太讓朕失望了!」
「你可知,你最大的錯不是欺瞞朕,也不是辜負朕,更不是與光同塵!」
「你最大的錯只有一個!」
聞言,夏言不由地一怔,忍不住抬頭看向寧辰,就連范大有也不解地看向了寧辰。
寧辰嘆了口氣,平復心情,緩緩道:「跪著吧,想不明白就跪到你想明白為止!」
說罷,寧辰直接走到案後坐下,繼續審閱著奏摺,甚至也沒心情再和一旁的范大有說話。
范大有看了看寧辰,又看了看夏言。
他實在沒想到,自己剛回來,就攤上這麼一出莫名其妙的事
不料,正想著,夏言突然狠狠抽了自己一巴掌,又重重將頭磕在地上,甚至都不再起身,大聲喊道:
「陛下教訓的是!」
「下官最大的錯不是欺瞞了陛下您,也不是辜負了陛下您」
「下官最大的錯是辜負了下官自己!」
此言一出,一旁的范大有再次一愣:這都是什麼?
最大的錯就麼就是辜負了自己
然而,當他瞥向小皇帝時,卻發現小皇帝嘴角已然欣慰地勾了起來。
誰知,夏言越來越激動,竟突然哭了出來,繼續道:「這麼多年,下官真的是辜負了自己,以至於每一日都鬱鬱寡歡,最終失去了夢想,也失去了親人!」
「下官知道,無論是當初那個鐵骨錚錚的夏言也好,還是現在與光同塵的夏言,這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下官沒有一直堅持自己的道路,在自己的人生路上不斷反覆」
「當初,下官就不該因為母親和孩子的慘死而改變志向,應當砥礪前行,堅持下去!」
「改也就改了,與光同城也就與光同塵吧,這沒什麼錯!」
「可錯就錯在,下官卻又按捺不住自己的內心,沒有堅持與光同塵!」
「偏偏控制不住自己,非要多管閒事,將江南那道摺子讓陛下知道」
「該勇敢堅持的時候放棄了,該果斷放棄的時候又按捺不住,如此反覆,還值得誰相信!」
「下官辜負了當初那個夢想萬世太平的自己,也辜負了後來與光同塵的自己」
見狀,范大有突然如醍醐灌頂般反應了過來!
是啊!
人生苦短,沒有誰規定一定要走哪條路!
選擇任何一條路都取決於自己。
但,唯獨不能反反覆覆!
如此反覆,不值得人信任還是其次,最重要的是蹉跎了自己歲月,浪費了自己的時光,辜負了自己生命!
親人也好,功業也罷,最後很可能因此落得個一無所獲!
想到此,不禁暗自慶幸自己這輩子一直保持著初心,特別是了解了小皇帝的苦心後,愈發堅定了自己的初心。
他再次瞧瞧看向小皇帝,不禁想起了之前恩師孔老夫子對小皇帝的那段評價:
年僅九歲,還是懵懂無知的年紀卻知人性,懂隱忍,擅偽裝,精謀略!
如今第一次近距離親自感受到了小皇帝的目光毒辣,深諳人心。
即便他早就拜倒在這九歲少帝面前,但還是感受到了深深的震撼!
不覺間,他的目光竟也開始迷離:
奇怪!
在這個九歲孩童面前,自己這個五十多歲的文壇領袖,竟莫名地有種不敢望其項背的敬畏感
「很好!」
寧辰說著,突然站了起來,直勾勾地看向夏言,目露欣慰:
「夏言,你終於認清了自己!」
「記住了,大丈夫不患無功,唯恐無志!」
「無論你是何志向,即使道阻且長,只要矢志不渝,行則必至!」
「如此,你與朕這些人,才是同道中人!」
夏言聞言,身子猛地一顫!
活了三十多年,他還沒遇到過被九歲小孩教訓的情況!
但眼前這位小皇帝對自己的教訓,卻讓他感受到了深深的折服!
這完全不是因為寧辰這小皇帝的身份。
而是因為他發自心底的敬佩。
難怪!
難怪范大人會說眼前的這位看似童稚的小皇帝,必是未來明君!
想到此,夏言整理好情緒,跪直了身子,正色道:「陛下,江南決堤一事,不是天災,而是人禍!」
寧辰頓時眉頭緊蹙:「你說什麼?」
「不是天災而是人禍?」
「這到底怎麼回事」
一旁的范大有也驟然瞪大了眼睛:「什麼,死了幾十萬百姓,受災上百萬人,你、你竟然說這是人禍」
夏言點點頭,篤定道:「陛下,下官敢以性命保證,絕對是人禍!」
「而真正的罪魁禍首,就是大寧當朝宰相」
「宋國忠?」
一瞬間,寧辰與范大有幾乎是同時瞪大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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