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沒有公告天下麼?東宮除了何辭和梨桑,就沒有宮人知道了。王土之上,有些人的膽子也太大了,太子被甩這種事,簡直是用生命在八卦啊!
白清微停下腳步,似在思忖什麼,掂著細竹上的幾片葉子,靜默不語,最後輕輕揚了竹葉,側過頭,有些無奈地笑了笑。
「前日就聽說了,沒有當真而已,不想真的這樣了!你們女子還任性的真叫人頭疼,惱人又憐人!平日低眉淺目裝作若無其事,一旦真的動了情愛就義無反顧到什麼都不要了,真是可怕!」
「哦!是啊!女人心,海底針,杵在馬里亞納海溝,想摸都摸不著!不過這也是千古難題,情聖都解不了,你也放棄吧!」
莫緋也笑了,轉而想到自己也是女子,臉上有些掛不住。「我瞎講的啊!只不過有的女子生來條件好,長得贊,讀書多,追求的東西就不一樣了,從前只問養桑織布,然後琴棋書畫,後來領兵作戰,也有官至太宰,都傳為佳話,不是女子難懂,只是你們男子剛好不懂她們的追求而已!」
「那你的追求是什麼?」
白清微問的認真,莫緋笑的肆意。
「生兒育女,相夫教子,享受榮華富貴,最後頤養天年!」
「你就那麼相信二哥會給你這些?看似簡單的東西,往往比夢更不真實,我生在皇宮,長在皇宮,如今還住在皇宮,見識了很多。每個人都在追求這些,但是不會像你這樣說得清白,傻丫頭!」
莫緋本來是想糊弄白清微的,在她的所適應的世界裡,生活是個笑話,人們習慣於對熟悉親近的人說著假話,而對素未謀面的網絡一端的陌生人說出真話,也許沒有安全感的靈魂太孤寂,只想在大千世界,找到一個回音,而並不是兩顆心真的串到一起。遠遠的江湖不識的曖昧,好過枕畔的磨合,因為沒有任何利益衝突,所以才那麼讓人著迷。
人總是把自己活的那麼累!
「我從懵懵懂懂的時候,就對照很多人分分合合的感情,想著找一個性格互補的人相愛一生,然後發現想愛容易,相愛很難,每個人都有陰暗面,都有缺點,原來讓別人容忍你是多麼殘忍的事情,因為我們本身就很難去包容別人。後來想著找一個性格相似的,同樣的愛好,同樣的理想,互相勉勵。卻發現日子和照鏡子一樣的平淡,你笑他會笑,你哭他也哭,不是不能甘於平凡,只是無話不說到無話可說的結局,抽筋削骨一樣的無力招架。最後,我想一個人與世隔絕,過上親手耕種,織布裁衣,煮茶釀酒,臨書作畫的日子,天氣好的時候,可以遊山玩水,天氣不好的時候,在家蒙頭大睡。不過這種世外桃源並不存在,而又太多人和我想的一樣,這樣就無趣了!」
其實,這樣的日子只有有錢人過的起,前提就是有錢。莫緋無奈地撇撇嘴。
「我總是這樣的矛盾著,每一次開始追求的時候,信心滿滿,相信自己一定可以到達預想的彼岸,而結束追求的時候,真懷疑不過是做了一場離奇的夢,一次深刻的體會,一次生長,一次強大。直到現在,我便不會去設定未來的樣子,只想著今天吃飽了,該做的做完了,睡前稍微想一下明天早晨吃什麼,就安然了。」
「說得好像你活過幾生幾世了一樣,才十六歲的傻丫頭!」
白清微不會打斷她,靜靜地看著,末了得出疑問式的總結。莫緋看著他,笑的調皮。
「我就是帶著前世的記性投生的怪物,你信不信?」
「信!」
莫緋看著腳下的青石路,沉重的夜色壓下來,還能隱約看見一塊一塊的拼接,就如生活一天與一天的平行。帶著兩個人的記憶,活起來不累也不壞,原本的她,戀愛那麼幾回,好似再也愛不上人一樣,若不是好友介紹的前男友,她甚至在沒戲的日子裡不會化妝。也許最好的生活,便是到了年紀,家裡介紹相親的對象,長相過得去,經濟也適用,就可以談婚論嫁,以後生個孩子,接送上下學,到老了,兩人曬曬被子,吵吵架,罵罵小孩,就是人生了。
而穿越後,一點點讓自己平淡的機會都沒有,沒有命還做什麼夢?不要指望自己去改變生活,趁早去適應吧,磨圓了滾的快一些。
「我沒有清高到認為人們都會喜歡我,也不會自卑地認為所有一切都會放棄我,在這裡的每一天,從睜眼到閉眼,能吃能喝,健全的四肢,就是我的追求,榮華富貴,長命康泰,我說的一點都不假,也不好笑。因為有的人,今天好好的在一起,也許明天就睜不開眼了。」
晚霞也被天空脫去,有清風吹過,還帶著盛夏的熱氣,月亮才爬上牆頭,給樹木染上一層淡淡的銀光。莫緋和白清微站在繡湖的雙棲亭,月光灑在湖面,反射的月光映亮兩雙眼睛,流光溢彩中,倒映幾隻飛舞的螢火蟲。
在偶爾幾聲蛙鳴中,她向背台詞一樣,說著沒有多少起伏的話,卻是靈魂里最真實的表達。月光揉碎了孤單,在消瘦的肩膀,披上一層靜寂無聲的年華。
「你知道嗎?你有一雙安靜的眼睛,說話和動作支配這個你,背後總藏著另一個你。書院的時候,明明生氣我與你相爭,但是眼中卻沒有勝者的得意;在宮宴時,明明在假裝無謂,笑得勉強,可眼中又沒有落寞;那天在茶樓,你看向對面的窗戶,眼中沒有絲毫的不悅。我也好奇,難道是看過繁華萬千的眼睛,才能靜觀現世冷暖?」
不僅看過萬千繁華和顛沛寥落,而是在自己的內心裡,演過別人,很多人,很多故事。
莫緋看過去,背著月光的人,像是笑著,又像是憐惜,總之,一定是看著她的。這個認知讓她有些緊張,就如在懵懂又好奇的年少,同桌男生的手不小心碰到自己,那個溫度讓人心跳砰砰不停。
「你這麼關注我不太好吧?」
「你這樣的性格,真的很有意思,沒有姑娘會如你這般說出來。」
白清微笑了,清越的笑聲,又驚起蛙聲一片。
「我想和你成為朋友,君子之交淡如水,太過拘禮叔嫂之分,豈不是又為生活所累?」
莫緋笑了笑。「我說的有點多,你就認為多了解我!說實話,我一點都不了解你,又或者我並不需要什麼知己。」
「你需要的不是我,但我有你需要的東西,我們與別人一樣,那叫平凡,與別人不一樣,那叫孤單。平凡的時候,認為自己都是對的,別人與自己不同的都是笨蛋;孤單的時候才明白,別人才是聰明人,而自己才是傻瓜。你有多了解你自己,便會多了解我,不是嗎?」
借著月光,白清微的聲音也鍍上了銀光,聽起來清涼透心。
莫緋笑了。「你是我現在的第一個朋友!」
兩人只是在御花園裡短暫地走了一會,停了一會,便回了東宮。白清微還真摘了一朵焉巴的薔薇,大大咧咧地走進了儲旭閣,莫緋看著庭前站得畢恭畢敬的梨桑,識趣地收了腳步。
這都是什麼事?防她跟防狼似的!本來喉嚨還殘留雞湯的香味,一下子就遇情緒,反生化學反應成了苦味。
「小姐,太子殿下又為難你了?我聽梨桑說殿下生病了,還以為又要把你怎麼了。生病的人脾氣都很大的,小姐還總是喜歡和殿下對著來,雖然你在府里的時候有脾氣,可是和進宮後完全不一樣!哪有……哪有被夫君打了,還不哭不鬧又去纏的啊!」
千蘭本是用艾草在驅蚊,見莫緋垂頭喪氣地回來,臉上滿是關心。曼香則是神色淡淡地看了莫緋一眼,吩咐門外宮人備上洗澡水,轉身去放帷幔了。
「不是說人會因為環境而改變,小姐現在依舊錦衣玉食的,和原本的差別也就是騰了一個稍微好一點的窩而已,但是小姐變得太快了。以前愛撫琴唱戲,性子也不會這麼急,現在好多時候拿個小冊子,寫寫畫畫什麼東西也不讓千蘭看了。夫人交代過,多提醒你莫使小性子,可是我現在完全不懂小姐是什麼性子了,還怎麼勸?」
莫緋這一個恍惚,才明白千蘭的意思,心情不由得沉重起來。記憶里的莫相四小姐的確不是這樣,算不得多嫻熟,但是矜持和羞怯,是分分不少的,而被打後哭哭鬧鬧是必須的。可自己套上這個皮囊,真沒想那樣折騰自己。畢竟本身就很委屈了,還鬧得滿家甚至滿城風雨,不是讓別人覺得這個太子妃簡直慘的不能活了嗎?
導演!我是有血有肉有脾氣的女配角,放學堵在大門口,握著磚頭砸了拽自己辮子的男生的頭,真的幹過哦!
「那個……以前在府里,爹爹養,娘親疼,所以不懂事啊!春至裁柳,春末飛絮,一棵柳樹如此成長,人又何嘗不是?過程會被人們忽視,但是結果終究是美好的。進宮前,我是爹娘的女兒,進宮後,我是東乾的太子妃,不再是閨房裡繡花剪紙的小姑娘。只有人希望我怎麼做,沒有人會問我想怎麼做,這個身份,若初心不變,何以生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