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個名叫左昂的四品武士在杜變面前躬身拜下。
「拜見大人。」
他曾經是青龍會的弟子,後來離開百色府成為了桂王府的護衛。
桂王不放心杜變去百色府,所以將左昂送給了杜變,至少他對百色府有一定的了解。
杜變問道:「當日你為何離開青龍會?」
左昂道:「因為犯錯,被驅逐出來。」
杜變道:「犯了什麼錯誤?」
左昂道:「沒有將敵人家眷斬盡殺絕,留下了一個十三歲的孩子。所以被抽了一百鞭子,趕出了青龍會。」
杜變眉頭一皺,這左昂也談不上做錯,從中可見青龍會之跋扈了。
「季青主在百色府地位如何?」杜變問道。
「帝國西南武道領袖,地下皇帝,一言九鼎。」左昂道:「他敵視朝廷,與厲氏土司井水不犯河水。」
杜變點了點頭,又問道:「百色府很亂?」
「表面很秩序,比帝國其他地方都要有秩序,百姓安居樂業,商人大發其財。」左昂道:「但是如同表面平靜的水,地下黑潮洶湧,每天都有許多人神秘死去,三任知府,五個知縣全部死在任上。現在留下來的官員比狗都要聽話,包括梧州參將,他手中的幾千軍隊其實已經屬於厲氏。」
杜變道:「除了那幾千軍隊,厲氏在百色府還有什麼勢力?」
左昂道:「除了百色府的文官和武將之外,厲氏依靠三個組織統治整個百色府。」
「第一個紅河會,帝國西南最大的商會,每年的貿易額超過幾百萬兩。不止是百色府,乃至整個西南土司聯盟所有的生意都要經過紅河會的同意。所有土司在裡面都有股份,紅河會最高掌權者是厲如海的妹妹,厲如枝。」
「第二個是聖火教,不止是百色府,整個西南土司聯盟的幾百萬人口都要信奉,否則日子就過不下去,會有災難降臨。」
「第三個是天道會,西南聯盟最大的武道組織,幾乎在每一個土司領地都有分舵,總舵就在百色府,總舵主是北冥劍派高手李道嗔!」
真是哪裡都有北冥劍派的身影啊,毫無疑問這個所謂的天道會,就是厲氏土司和北冥劍派結盟的產物。
這個北冥劍派和厲氏的關係比想像中的更加親密。
「這個李道嗔和李道真是什麼關係?」杜變問道。
「孿生兄妹。」左昂道:「李道嗔是兄長,娶的是厲如海的妹妹厲如枝,也就是紅河商會的會主。」
杜變聽出來了,厲氏在百色府的經營完全是密不透風的,金錢、武道、官場、神權、兵權,如同五根手指一樣,將百色府死死抓在手中。
難怪李文虺派出三任千戶,兩個死在任上,剩下的一個已經成為了厲氏走狗了。
走正常渠道根本無法在百色府立足,更別說發展了,好在杜變走的不是尋常路,完全是一條歪門邪道。
「明白了,你先退下。」杜變道。
……
接下來,杜變要見的是他要帶到百色府去的第五個人,梧州東廠百戶林啟年,杜變之前在梧州的時候,他的馬屁拍到了極點。
這是個人精,卻又心中有所堅持,越是複雜的地方他應該越混得開。
「林百戶,你願意跟我嗎?」杜變問道。
林啟年直接跪下道:「拜見主人。」
杜變道:「你跟著我,官職不但不上升,反而要降職為總旗,這也願意嗎?」
林啟年道:「別說總旗,只要跟著主人,就連小兵也甘之若飴。」
他說的是真心話,只要跟對人,暫時的官職根本就無關緊要,未來雞犬升天的時候,那升官跟飛一樣。
杜變道:「我要去的可是百色府,那可是最危險的地方,你也願意?」
林啟年臉色這才微微一變,他也是東廠之人,百色府那邊有多危險他當然清楚,已經有兩個東廠千戶死在那裡不明不白。
猛地一咬牙,林啟年道:「富貴險中求,主人千金之軀都願意冒險,更何況我這身殘軀?奴婢願意追隨主人,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杜變道:「好,那你就成為我班底一員了。」
林啟年激動得喜不自勝道:「願為主人效死!」
……
杜變和姐姐杜萍兒告別。
「梧州知府自身難保,不敢來找你們麻煩的。」杜變安慰道:「還有杜禹,他更不敢來欺負你,杜江很清楚地知道,如果他的兒子再敢來招惹你,那他這個兒子就死定了。」
杜萍兒沒有說話,就只是抱著杜變哭。
她此時的內心的情感真的是很複雜,她很愛很愛這個弟弟,是這個世界上最親的人。之前都是她這個姐姐在保護他,而現在弟弟長大了,開始保護姐姐了,這讓她又幸福有難受,因為保護別人也是一種幸福,但是弟弟長大了,不需要她這個姐姐的保護了,以後只會越飛越遠。
「我會再來看你的。」杜變溫柔道,然後稍稍掙脫了一下。
但是杜萍兒依舊緊緊抱著她,好一會兒才將他放開。
杜變來到吳正道夫妻面前,道:「桂王府,梧州東廠都會保護你們家的,請放心。」
吳夫人眼淚汪汪看著杜變,之前只覺得眼前這個少年很了不起,而通過昨夜之後,她反而減少了幾分敬畏,多了更多的親熱。
「好孩子,你保重。」吳夫人道。
吳正道父子則躬身拜下道:「多謝大人救命之恩。」
……
杜變帶著一行人離開了梧州,返回桂林,前往廣西閹黨學院,因為這裡有他要帶走的第六個人。
畢業大考結束了,唐嚴走了,返回廣東行省。其他大部分學院也都已經分配了工作,成績好的去了御馬司,礦務司,市舶司,鹽運司等等。
成績最差的則留在了閹黨學院,成為了雜役太監。
曾經杜變在學院幾乎唯一的朋友,毫無存在感的張玉侖成為這群雜役中太監的一員。
雖然他的算術考了75分,但是其他學科一塌糊塗,不管是國學還是武道,又或者是雜學,都接近零分的那種,他還真是超級偏科啊。
所以,他的最終成績還是倒數幾十名,每天在閹黨學院打掃廁所,洗衣裳,總之髒活累活全包。
而且就算是底層的雜役太監也是分等級的,那些體格健壯,比較兇悍的人在這群雜役太監中也會作威作福,天天不幹活,指使那些懦弱的太監去干髒活,動則打罵。
而張玉侖就是那種最好欺負的懦弱太監。
他從小就容易受欺負,出身於貧苦家庭,因為生性柔弱沉悶,家中偏愛弟弟,就把他送去做太監了,父母也就少養一個人。
「張玉侖,快去把所有的糞桶都清理乾淨,否則不惜吃飯。」一個兇悍的雜役太監在後面踢張玉侖,催促他幹活,而他們幾個則坐在邊上吹牛打屁。
反正這個張玉侖太好欺負了,不管讓他做什麼都乖乖去做。
杜變重新回到閹黨學院的時候,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歡迎,幾乎所有的學員都紛涌而出看他,拼命地喝彩和鼓掌。
此時的杜變,已經成為廣西閹黨學院的一個傳奇。別人可不知道百色府的東廠是何等的危險,他們只知道杜變一畢業就成為東廠試百戶,朝廷的六品官員,是他們不敢仰望的存在。
此時的杜變,已經成為了所有閹黨學院學院的偶像。
杜變來到最底層雜役太監幹活的地方,那些原本正在吹牛打屁的流氓太監見到杜變後眼睛一亮,然後用最快的速度沖了過來,連滾帶爬跪到杜變的面前,拼命磕頭道:「奴婢拜見杜大人。」
「奴婢給杜大人請安了。」
「杜大人萬福金安。」
其實這些人有一半都是杜變曾經的同學,甚至曾經還欺負過他,只不過他們現在看杜變真的如同看天上的人一般,都已經不是用偶像來形容了。
杜變朝著他們點了點頭,然後朝著那邊埋頭洗馬桶的張玉侖走去。
「張玉侖。」杜變喊道。
張玉侖一愕,抬起頭看到了杜變,先是一喜,畢竟他曾經是杜變的好友。但是很快他明白此時兩人已經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頓時他完全跪伏在地,叩首道:「奴婢拜見杜大人。」
閹黨的世界就是這個現實,哪怕曾經是朋友,但一畢業之後可能一個是人上人,一個是最卑賤的奴婢。
杜變道:「我就任百色府東廠千戶所試百戶,身邊缺一個算術很厲害的人,你願意來嗎?暫時不能給你東廠的編制,只能是我私人的助手。」
這話一出,張玉侖頓時呆了。
前所未有的幸福感瞬間在他的心中爆炸,使得他再也無法抑制自己,跪伏在地上顫抖哭泣。
他用盡所有的力氣叩首道:「奴婢願意生生死死,為主人效死!」
眼前的杜變,輕輕一抬手,就將他這個可憐人從地獄抬升到天堂,這也是權力的魅力。
杜變道:「你漱洗一下,然後去廣西東廠鎮撫使府找我。」
說罷,杜變離去。
他走了之後,張玉侖稍稍猶豫,要不要把剩下的馬桶也刷洗乾淨。
但是之前欺負的那幾個流氓太監立刻沖了過去,朝著張玉侖拼命地磕頭,然後拼命自打耳光。
「張大人,請恕奴婢之前有眼無珠,有什麼對不住的地方,您盡情打盡情罵,奴婢要是躲一下,那就是狗娘養的。」
這五個太監以前多凶啊,對他張玉侖不是打就是罵,此時卻比狗還要諂媚,這就是權力的魅力。
張玉侖成為杜變的手下後,只要稍稍提一嘴,這幾個曾經欺負過他的太監基本上就死路一條了,他想要報仇太簡單了。
但是張玉侖卻沒有這樣做,而是將這五個欺負過他的太監一一扶起,道:「師兄,只求你們以後再遇到柔弱的太監不要欺負得太狠,他和你們一樣,都是可憐人。這個世界上的可憐人如果還不抱團,而是互相欺負,那真的就沒有活路了。」
……
儘管陳雙雙眼圈通紅,一再表示她不怕危險,但杜變還是將她留在奶娘家中。
告別了奶娘之後,杜變向李連亭告別。
李連亭也要回京城了,而杜變則去百色府上任。
「孩子,如果你死在百色府我會很難過,但決不後悔!」李連亭道:「既然效忠陛下,在艱難之世,就要做好為國捐軀準備。」
這話頗有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還的悲壯味道。
但是李連亭把他從小養大的干孫子李元送去了撫順府,對抗建州女真的最前線,幾乎是比百色府更危險的地方。
杜變躬身道:「是。」
李連亭面孔微微抽了一下,道:「但……你一定會活下來,而且為帝國在百色府建立功勳,會成為一把尖刀刺入厲氏最柔弱的地方,是嗎?」
「是。」杜變道。
李連亭望著杜變良久,最終還是說出口道:「如果你願意的話,可以喊我一句干爺爺。」
杜變跪下道:「孫兒,拜見干爺爺。」
李連亭撫摸杜變的頭頂道:「爺爺相信你,不久之後你不但會成為你父親的驕傲,也會成為我的驕傲。」
然後,李連亭翻身上馬,朝著北方而去。
杜變朝著他離去的方向,深深叩拜。
……
杜變騎著野馬王,帶著陳平,李三,李四,李威,左昂,林啟年,張玉侖離開了桂林府,前往百色府走馬上任。
大宗師寧宗吾一人一騎,暗中跟隨杜變保護。
杜變這個東廠百戶官,前往百色府這個龍潭虎穴上任,就帶這麼區區幾個人。
……
趕路兩日,杜變來到了宣化縣驛站。
這裡已經是大寧帝國控制的最後一個縣了,明日就要正式進入百色府境內了,也正式要進入龍潭虎穴了。
宣化縣驛站的官員對杜變這個東廠千戶談不上親熱,只不過今日驛站並沒有什麼大人物,所以杜變這個六品武官成為驛站官職最高之人,住進了最好的房間。
杜變剛剛歇下不久。
忽然,外面傳來了轟鳴的馬蹄聲,掀開窗戶一看。
好大的陣勢,整整有上千人!
幾百名武士,幾百名奴僕,幾十名書生幕僚。幾乎每一個人都衣甲鮮明,真正稱得上是鮮衣怒馬。
中間拱護著一輛華麗無比的大馬車,竟然用四匹駿馬拉乘。
杜變不由得一愕,這是誰啊?這麼大排場?
只怕一省巡撫,也沒有這麼威風吧!
「清場,把驛站裡面所有人全部趕走。」馬車裡面傳來了一聲命令。
「是!」一名武道高手應喝。
然後,他騎馬進入了宣化縣的驛站道:「我家主人要借宿驛站,所有閒雜人等,全部離開!」
杜變一愕,這到底是誰啊?
這麼大的威風,不管不顧,竟然直接要把驛站內所有人趕出來?
主辱臣死,前梧州東廠百戶林啟年當然不會等到杜變出場,他立刻走出大聲喝道:「廣西東廠少主在此,爾等何人?竟敢造次?」
頓時,對方一陣寂靜。
然後,從那個華麗無比馬車裡面傳來一聲不屑之極的笑聲。
「廣西東廠少主?夫君,真是冤家路窄啊,我們遇上了那個不詳的天閹兄長了。」方青漪嬌媚的聲音響起:「你說該怎麼辦呢?我可不想和他住在一片空氣下,那樣也辱沒了我的身份。」
還真是冤家路窄。
杜變同父異母的弟弟,那個奪走他一切的庶子杜炎,帶著新婚妻子方青漪正要去百色府上任,之前一直沒有遇上,沒有想到在進入百色府前最後一站卻遇上了。
杜炎朝方青漪道:「娘子稍候,我這就去將他趕走!」
然後杜變這個便宜弟弟從馬車下來,走入驛站,大聲道:「裡面可是閹黨杜變?」
杜變走出房間,見到下面院子那個英俊挺拔的少年公子。
還真是冤家路窄啊!對方和杜變相貌相似,但是卻比杜變想像中長大還要英偉逼人,絕對充滿了少年英才的魅力。
沒有想到還是和杜炎,方青漪這對冤家撞上了。
不過既然撞上了,就不要怪我打你們的臉了!
杜變望著杜炎的面孔,寒聲道:「何事?」
這個奪走他一切庶弟杜炎道:「朝廷驛站建設初衷是為了服務朝廷命官的,你東廠百戶談不上什么正經朝廷命官。所以這驛站不是為你們準備的,我們要住,你這就走吧,把所有房間都讓出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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