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監的職業素養
&母妃說,你一手蔻丹功夫了得?」
&才只懂些皮毛,能過娘娘的眼是奴才的福氣。」傅辰回得一板一眼。
他沒一絲想要討好的意思,能平安喜樂地活下去是前提,審時度勢地穩紮穩打才是他想要的。
&妃很欣賞你。」邵安麟狀似無意間提到。
傅辰不知道邵安麟知道多少,或許德妃只是偶然間提起,或許上次被看到嘔吐才對他有了印象。但三皇子應該做夢也想不到德妃之所以對他「欣賞」,可不是看中他那些趕鴨子上架的才藝。
&須和染須可會?」邵安麟問道。
似乎在這些主子眼裡,這些奇技淫巧會一種,就該全都會了似得。
&殿下,奴才並不擅長。」
&人說過,你是個謙虛的人嗎?」
&下是第一個。」被贊謙虛的前提是,兩人地位在同一高度上。
&便去試試吧。」
「答會或不會並沒有什麼區別。
傅辰知道,沒人會給他選擇,而他也沒選擇的餘地。
傅辰總覺得,三皇子對他,似乎在行為上,更為隨意,或者說更刻薄些?
那種對任何人都沐浴春風的氣息,在看到他後,消減了許多。傅辰也不知是否是他太過敏感,職業病作祟讓他對他人的情緒常能及時捕捉,總不能歸咎於自己天生惹人厭吧。
晉朝也一樣受到身體髮膚受之父母的思想影響,只是鬍鬚不像頭髮可以束起,所以歷來男子都會將之修剪,年輕男子也會直接剃除。近些年在一些文人、士大夫中開始流行定期將鬍鬚修剪成形,修剪得好看便會被冠上美髯公的稱號。特別是年長的男子更是將染須當做風尚,有賦詩云:膏面染須聊自欺,意思大約就是鬍鬚雖然白了,年紀也大了,但還是要將鬍鬚染成黑色來自我安慰。
這風潮就和蔻丹一樣,成為近些年來晉朝簪纓世族以及天潢貴胄的風尚。
當邵安麟帶傅辰到御書房外候著的時候,才真正冷汗流了下來。
邵安麟找不到合適的人,就找他替上?
這世上有幾個人,能對著皇帝用刀子!即使是剪須!
啪!
有什麼被摔到了地上,傳來皇帝怒火中燒的聲音,「這群混賬東西,賑災的銀兩也能被劫走!要他們何用,全部革職!!革職!給我查,徹徹底底地查!」
就是傅辰站在外面都能聽到這段話,足見晉成帝有多憤怒。皇帝也並非是個好乾的職業,有時候發布了命令給下面人,一層層下去,裡頭貓膩就多了,傳達到民眾耳里,版本恐怕已經變了好幾個,自古以來想當明君的很多,可惜真正能流芳百世的寥寥無幾。
裡頭有個官員匆匆走了出來,這人形色狼狽的,傅辰微抬視線看了眼,就垂下了眼瞼。
前邯朝對太監的則例中有明確註明,意思大約是,太監不得干政,不得結交官員,不得招引非皇室之人等等,若有違反者,視情節輕重,罰銀等重責,情節嚴重者流放,這則例到了晉朝更為細化,延續至今。
所以傅辰只是將這官員的模樣記住,卻根本不知對方是何許人。
三皇子進去了,也不知說了什麼。傅辰在外聽不清,但能感覺到晉成帝的心情好了許多,御書房的氣氛緩和不少,晉成帝甚至還朗聲笑了,「既然是安麟推薦的,朕自然要看看是否有你說的這般好,讓那小太監進來吧。」
今日輪到安忠海當值,剛承受完帝王的怒火,他還有些緩不過勁來。當皇帝身邊的太監,就要隨時面臨帝王的喜怒哀樂,生命遇到危機的次數就多了,可再多都不見得會習慣。
他看到候在外面的傅辰,咦了一聲,多瞧了幾眼。
傅辰想這位公公八成是認出自己了。
見傅辰懷裡抱著的貓,「這不是湯圓嗎,給雜家吧。」
把貓遞了過去,安忠海將喵喵叫不願離開傅辰的小傢伙給了旁邊小太監,「送去福熙宮。」
&進去吧。」將傅辰領了進去。
傅辰低著頭,矮著身子走了進去,走到差不多的位置,就向皇帝行叩拜大禮,「奴才叩見皇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吧,聽安麟說,你的剪須和染須功夫不錯?」皇帝此刻心情似乎還不錯。
&才不敢善專,願勉力一試。」
&個沉穩的,朕這鬍鬚若是剪得不好,你就去內務府領罰吧。」皇帝笑了笑,不輕不重地說了句,又覺得這小太監似有些眼熟,一時也想不起來,「瞧著很是面善,朕在哪兒見過你?」
——晉.江.獨>
傅辰當然不會說曾經在未央宮見過,那豈不是在提醒皇帝那些齷齪事。
自然要說實話,只是挑一個最不犯忌的說,「奴才曾說過龜齡集的配方。」
晉成帝一拍手掌,「哦對對對,你就是那小太監,說起來聖賢們都還沒研製出來,你隨後也跟著去裡頭瞧瞧。」
聖賢說的就是為皇帝煉丹藥的人,主要負責的人就是國師,其次就是知名道人,皇帝在長生不老藥中花下的精力可見一斑。雖然傅辰之前提供了藥方,但每一種藥材用的數量卻要經過一次次調配才能最終定下。
&搗鼓出來朕重重有賞!」
&才遵命。」這有賞也只能聽聽了,皇帝並不會因為一個下人做了些許貢獻就大加賞賜,在他們眼中這都是奴才的本分。一定要說有不一樣的地方,大概就是他的臉算在皇帝這裡掛上號了。對宮中大部分奴才來說能在皇帝面前露臉的機會可比賞賜重要多了,宮中的太監幾千,能讓皇帝記住臉就是件很了不起的事情。曾經李祥英將他們趕入未央宮,用的也是這藉口。
&麟,賑災的事你去查,有什麼不好辦的都一起端了,有朕為你做主。」
皇帝也認為邵安麟不會偏幫任何一方,交給三皇子他更為放心。
邵安麟離開前,看了眼安分跪在地上的傅辰,這小太監的規矩挑不出一絲錯處,低調得幾乎沒存在感。
傅辰領命了後就被帶入御書房旁的茶室,開始為皇帝剪須做準備工作。
皇帝剪須是有規定的,一般每十二天為一個周期,時間為正午,古人信奉太陽當頭照的時候能衝掉動刀的煞氣。
常規情況下無論皇帝多親近一個人,都不會隨便讓個下等奴才拿刀湊近自己,更妄論喉嚨那致命的地方就離鬍鬚不遠,所以從這裡也可以看出皇帝對三皇子的喜愛。只是反向思維,三皇子對皇帝的感情就不好說了,能隨便抓瞎一個人去應付皇帝,可見某些態度導向了。
剪須這活計不但過程繁瑣仔細,甚至還會有護衛派在左右,修剪的時候因為過於緊張就容易犯錯,之前已經有不少奴才因為這事降了罪。因為請不到人,邵安麟才會去鹿沽院請一位老師傅,可惜那位老師傅已經仙去,一時也找不到人代替。如果可以拒絕,傅辰是不可能踏入這御書房一步的。
這種能貼身服侍皇帝的活,是吃力不討好的,剪得好是你該的,剪得不好,惹得龍顏大怒,就要遭罪了。所以歷來很難找到人,就是找到了修得也不一定好。
首先是一系列的檢查工作,確定他身上沒有任何傷人利器。
然後去了一身外衣,換上宮裡為剪須師傅特製的一套衣服,包括帽子到鞋襪,全部打點妥當,傅辰接過安忠海遞過來的紅木盒,將裡面的刀片拿出,在一圈的侍衛注視下,拿起刀片在皇帝下巴上動作,他目光專注,動作如流水般賞心悅目,用得還是曾經那以不變應萬變的態度。這份鎮定和自信,足以彌補技藝上的生疏,忽悠住外人。現代的薰陶讓他在鬍鬚的造型雖不敢有所創新,但弧度和形狀卻拿捏得精準,這也要歸功於他在上輩子常為妻子剪頭髮修造型,甚至妻子還曾笑言傅辰這樣上得廳堂下得廚房還十項全能的老公到哪裡找。
傅辰漸漸得心應手,微涼的手指在臉上舞動的感覺令人舒坦,最重要的是那剪須的動作看上去很專業,不會碰到帝王臉上不該碰的地方,刀子也很利落。使得剛開始不耐煩的晉成帝,最後居然眯眼享受起來。
看得一旁端著盆子準備給皇帝擦臉洗淨的安忠海都嘖嘖稱奇,以前一到這時候晉成帝就開始不耐煩,因為剪須的時間實在太長了,又要細緻又考驗功力,晉成帝是個急性子,最不耐這種事情。
也幸好晉成帝不準備染須,傅辰省下了工序。
事後,一早上的鬱氣已漸漸平復,晉成帝不停照著銅鏡,對著修剪出弧度完美的鬍鬚看了又看,越看越滿意,很快就是三年一度的大選,皇帝對自己的儀容更為在意,「你覺得如何?」
安忠海是個懂得看眼色的,立馬笑道:「皇上看上去還似二十出頭,與三殿下就像是兄弟般。」
龍心大悅,大手一揮,對傅辰道,「十二天後再過來。」
傅辰成了欽定的剪須人,破天荒的被賞了五兩銀子,這可是傅辰五個月的份例。賞銀倒還是次要,重要的是能保下這條命得以全身而退。只是就是他自己也沒想到,自己會有一天用中看不中用的技藝來討得他人欣賞。
出了御書房後,又是一群大臣覲見,這次奏報的是恙蕪人的進犯,這群來自西北的狼傅辰在剛穿越過來的時候就見到過,是一群沒有人性的,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這些大臣個個面露憂色走了進去,傅辰掃了眼,結合這幾年收到的信息,在腦海中漸漸建成了一個初步關係網。
來到廊下,安忠海勉勵了傅辰幾句,與在福熙宮前的敷衍有些不同了,傅辰自然也是恭順回應。回去的路上,傅辰掂著手中的銀子,看來欠著王富貴的錢可以提前還上了,他並沒有動用陳作仁的積蓄,還放在原來的地方保存著。
一路回掖亭湖,這次路上無驚無險。在清掃湖邊時,傅辰看到了一隻鞋。無論是見主子還是在宮中行走,奴才一般視線只能對著地面,所以對鞋子會本能記憶,來分辨各宮主子。
而他記性很好,這雙鞋他見過,但穿這樣式的在宮內有好幾位,他並不能確定是哪位。
看著平靜的掖亭湖,夏風輕拂過水麵,吹皺一池漣漪,只希望不是他想的那個人。
將這隻鞋收入衣內,傅辰像是沒看到一般,繼續一絲不苟地完成清掃任務。
直到晚間,下了差傅辰帶了些碎銀前去膳食房找最愛貪小便宜的老八胡,上次王富貴得來的酒也是從他那裡要的。兩人嘮嗑了幾句,傅辰是個嘴嚴的,跟鋸子似得。老八胡每次一碰到傅辰就會把平日的抱怨八卦一股腦兒倒給他。
這讓傅辰間接打聽到不少消息,比如今日皇后娘娘又為肚子裡的小皇子準備新的小衣,比如祺貴嬪又挑三煉四將送去的飯菜退回來好幾次,再比如哪個宮裡的為了今晚翻牌子讓他們廚房加班加點做給皇帝送去的湯……
直到老八胡要繼續上差,傅辰才拿著包裹好的新鮮點心吃食離開。
他一路小心避開耳目,趁著侍衛換班的時候,悄悄潛入重華宮,就是七皇子所在的宮殿。
聽了半響裡頭的動靜,確定皇后派來的太監早已離開,他才走了進去。七皇子是一顆棄子,人痴傻毀容,母妃又被打入冷宮,是絕不可能翻盤的,這是宮內所有人都公認的事實,自然無人會來這地方。傅辰就著宮燈看到庭院裡破碎的碗,還有那依舊拌著黃色液體的飯菜,一陣心酸。
而庭院裡一個人也沒有,他輕喊了幾聲,卻無人回應。
一間間屋子找了進去,幾乎所有有可能出沒的地方都找過了,怎麼會沒有?
傅辰不知道一個傻子能在後宮存活多久,只能看七皇子的造化了。
傅辰找到柴房的時候,已經過了一盞茶時間。
看著上了數條粗鏈子的破舊木門,他拍向門板,裡頭依舊沒聲音。
他在外面找了許久,終於在一個破罐子底下發現了鑰匙,將門打開后里頭散發著一股餿臭夾雜著發霉的味道,很是沖鼻。
屋子裡很黑,地上稀稀落落散落著陳舊的木塊,牆面上結著蛛網,很是破舊,與主殿相比這裡就像是被皇宮遺忘的角落。
一團影子縮在牆角,安靜得就像死了一樣。
傅辰小心翼翼地走了過去,蹲下身,「七殿下?」
他的聲音像是忽然點燃了這具屍體的導火線,邵華池瘋狂地甩著手臂,像是在驅趕什麼似的,「啊———啊啊!」
刺耳的尖叫聲扎入耳膜,邵華池尖利的指甲迅速劃破傅辰的手臂,血痕立現。
傅辰這時候也不管邵華池的瘋狂攻擊,將人整個圈進懷裡,雖說邵華池年長几歲,但人並不強壯,傅辰牢牢將人鎖住。
幾番掙扎也無法甩開傅辰,邵華池激烈得顫抖著,似乎很恐懼。那如鬼的半邊面容是結了痂的血,看上去比第一次見面更為噁心,傅辰卻像是沒看到似的,等到邵華池安靜下來,一隻手在他背後輕輕安撫著,「不怕,是我,還記得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