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在醉仙樓,李變天一開始懷疑傅辰和沈驍等人死亡可能有關係的時候,就直接割開了他的衣服進行排查,任何一個接觸過宮廷的人就清楚裡面的規章制度嚴密,幾乎是無法鑽空子的,這可以說是傅辰一開始打消李皇的最大保障。檢查他是否是真正的男人,這是最方便也最捷徑的辦法,但從另一方面來說,也是身為上位者的特徵,對地位低者並不是那麼尊重,才能如此直接了當毫不留情面,晉國是禮儀之邦,只要有一定社會地位的男人都不會隨意裸.露肌膚。
階級決定心態,邵華池身為主帥已有多年,心態上也有了變化。從本質上來說,他在潛意識裡已經將此人排除在是傅辰的可能性之外了,才會最後如此平靜,這種平靜的底下隱含的是他埋下的陷阱。
他只是探究那份熟悉感,那視線對撞後的暗潮洶湧,抱著一份連自己都不信的隱秘希望,做為心靈寄託。
如果是五年前的他,這話就是表面的意思,不會繞來繞去,但五年的變化就是把一個曾經還會用力過猛的孩子給改造的坑蒙拐騙什麼技能都傍在身上,這句「把衣服脫了」,主要是試探三種反應,不同的反應都指向不同的可能性,從而縮小範圍。一如果拒絕並面帶屈辱那麼就值得商榷,除了晉國外,來自西域的國家可沒有那麼講究,男人裸.露身體並不算侮辱,有了反應就一定能找到破綻;二如果是傅辰,則會非常排斥,他始終記得當年讓那人幫自己弄出來的時候,還有那人連沐浴完了都會穿著褲子,另外就是自己有一次想要脫掉那人的褲子,在昏迷中的傅辰卻會多次醒來,決不讓他解開褲子,也就是對傅辰來說,被去了命根是一件極度侮辱的事,這是傅辰心理上的破綻。三是如果這人同意了自己這話,直接就排斥這人的嫌疑了,他也沒興趣去看一個男人的身體,此人可以直接離開了。
所以重點在於,傅辰的表情。
這表情,其實只是眼神的變化,在說完一剎那,他就觀察著傅辰的目光,作為一件對傅辰來說是逆鱗的事,哪怕再懂得隱藏自己,也不可能一點波動都沒有。
傅辰在聽到「脫」這個字眼的時候,就如同一隻被踩到尾巴的獅子,哪怕從頭到尾都沒有做出以下犯上的舉動,在發覺到邵華池籠罩在自己周遭的壓迫感時,傅辰猛地低下了頭,雙拳緊握,將所有的情緒壓制下去,阻擋了對方窺探的視線,跪在地上不斷磕頭。
那看上去,就像是被邵華池的話給嚇傻了。
邵華池閃過一道意外,三種可能性都沒有出現!這個王大居然直接把這些猜測都扼殺搖籃里,此人絕頂聰明,而且擁有極可怕的感知力,這個低頭,是出乎意料又在情理之中的一種行為。
「磕什麼,停下吧。」邵華池抽身離遠了些,威壓也沒那麼重,又一次恢復了一開始冰霜容顏,這短短的時間裡他甚至已經改變了好幾次自己的表情和情緒,每次轉變都好像代表著某種狀態變化,把傅辰從地上扶了起來,淡淡地說,「這事說起來也是本王太唐突,我的態度嚇著你了?」
邵華池這話聽著好像在道歉,但實則一點歉意也沒有。
「小的以下犯上,請王爺治小的大不敬之罪。」傅辰的聲音滿含恐慌。
「之前讓你去掉頭巾,只因有親兵報告你們這群商隊裡有人身份可疑,你來的時候我就起了檢查的心思,如若是他國細作,吾命危矣。事關安危,我總要對自己身邊的人調查清楚,才好帶你們出沙漠,你說是嗎?」邵華池少有的解釋了起來。
是啊,有理有據,先兵後禮,變化的如此快,這變臉的速度令人連怪罪都找不到由頭。
「是,您這樣也是應該的。」傅辰低頭附和,除了邵華池給出的理由,似乎也的確找不到其他合理原因,面對一個陌生人進行如此細緻的檢查。
他身上全是這一個半月以來發酸發臭的味道,血腥和汗水濕了又干,幹了又濕,難聞的要死,也虧得邵華池沒做什麼嫌惡的表情,已經算修養好了。
邵華池剛才的動作,其實有個很明顯的特點,簡潔、快速、兇悍,以最快的方式檢查自己臉上是否有易容。
易容最大的破綻,就是□□和真實皮膚的接縫處,但這次,傅辰用了李家的泥,把細縫給填上了,這是很細緻的活,作為李家五年的親信,傅辰可以看出其中破綻,但外人想要看出來就難了。
邵華池先發制人,迅速的檢查他是否可疑,毫不猶豫,快刀斬亂麻,這樣的行動力也無愧於西北煞神的稱號。
傅辰甚至覺得,如果剛才被邵華池發現他是易容的,可能下一刻他就身首異處了,身份沒問題易什麼容?必然是有問題,才會裝扮自己。剛才那一盞茶不到的時間的時間裡,他居然被邵華池激起了些許怒意,而沒有在第一時間判斷出對方的用意,就這樣在鬼門關走了一圈。
之所以會犯這樣的錯誤,因為他還停留在曾經,沒有把觀念徹底轉換過來,太過小看眼前的男人,沒有把邵華池當做真正可以指點江山的人物。
「至於最後那話,看你襲擊我,我難道不該給你一點教訓,稍稍嚇唬你一下?我雖不是狹恩圖報的人,但也有皇子的尊嚴,不過是檢查下你的身份是否可疑,你又何至於對我動手?」邵華池條理分明地反問。
「……是,是小的的錯,誤會您的用意,又對您攻擊,請瑞王降罪。」傅辰自認理虧,無論這是否顛倒黑白,若不是瑞王一開始類似於進攻的動作,他也不會反擊。
被邵華池這樣一說,剛才的一切都合理解釋了。
「本王也並非心胸狹窄之人,此事就揭過吧。」邵華池好像真的不在意,擺了擺手,眼神卻始終注視著低著頭的傅辰。
「謝瑞王開恩。」傅辰又一次行大禮,這次邵華池倒沒有阻止他。
邵華池又指著自己桌案旁邊的蛇肉和菜湯,「需要嗎?」
「小的已經用過了,謝殿下賞。」
「現在不用,待會可就沒時間用了,也許要餓很長一段時間。」邵華池的目光看向外邊,說著意義不明的話。
傅辰還在思考他話中的含義,邵華池就轉了話題,看似隨口問道:「你是戟國土生土長的?」
「小的從小與家人失散,輾轉多地,在晉國欒京也生活過一段時間,後來做了絲綢和玉石的生意,就跟著商隊到了戟國,之後在戟國定居了幾年。」
「聽聞你們戟國人每年這個時候都會舉辦潑水節,無論男女都會參加這樣的盛事,穿著極為清涼性感,看你包裹得如此嚴實,倒不像戟國的風格。」邵華池調笑道。
傅辰眼皮顫了顫,「小的還帶著中原的習慣,去了那裡也沒有適應,而且就算是戟國人,也有許多較為傳統的人。」比如李皇,傅辰覺得李皇是個相當遵守禮教的人。
邵華池又找傅辰問了些完全不搭邊的事情來閒聊,從旁了解戟國的國情。
當問得越來越細,就能看出王大此人是不是真的戟國住了許久,是否在說謊。
傅辰自然意識到邵華池還在不著痕跡地試探他,這是又一次考驗,將符合自己身份的話經過組織後說了出去。
邵華池一邊一問一答,一邊戴上面具,慢條斯理地穿上在營帳上掛著的輕甲,時間差不多了,明日他就要動身回羊暮城,如果他是老大他們,一定會選擇這個時候動手。
傅辰發現邵華池的動作,心中一凜,邵華池果然知道一直有人跟蹤他們,能這麼泰然自若在還沒有任何敵襲徵兆的前提下就在做準備,再結合之前邵華池話裡有話的意思。
他居然是故意的,引蛇出洞!
好狠的男人,以身犯險,是明知山有虎也要上去,不入虎穴是不會罷休的!
和當年一模一樣,這才是真正的邵華池,能夠在麗妃去世後在皇后的虎視眈眈下不惜裝傻被欺辱的皇子。
「那你今年幾歲了?」邵華池邊動作,邊問著還跪在地上的傅辰問題,一心兩用,毫不耽擱。
傅辰看似詳盡的回答,卻在關鍵的地方沒有重點,聰明滑溜地猶如一隻狐狸,還是只老狐狸。
「十九,快二十了。」傅辰深諳說話半真半假的精髓。
「十九……」這兩個字在邵華池舌尖好似被盪了幾圈,那冷冰冰的聲線卻在尾音處勾了勾。
傅辰蹙了蹙眉,這個年紀的人多的是,能代表什麼。
這時,在外面的兩個受傷較輕的中年人來到堯綠面前,詢問瑞王爺的態度,他們指望著堯綠能夠飛上枝頭,然後他們就能雞犬得道了,說不定這次會因禍得福也未可知。這隻本來支離破碎失去了二十多個人的商隊要就此解散,但現在有了瑞王這個的轉機,他們也許能一下子成為皇商都說不定,真是天下掉餡餅。
堯綠支支吾吾,並沒有回答。
也怪他這些天太高調了,因為瑞文親兵模稜兩可的話,再加上瑞王的一些舉動,讓他以為對瑞王來說自己是特別的,導致他因為一時興奮,就和商隊裡僅剩的活下來的人說了這個可能性,其他人也回想起來這幾日的一些情景,紛紛附和,更讓堯綠覺得受到了肯定。
但現在,看剛才瑞王的態度,不把他們直接丟出去就算不錯了。
就在他想著怎麼把這件事給圓過去的時候,就感受到地面的震動,越來越大,黑夜中透著令人呼吸停滯的威壓,在蒼茫沙漠中猶如死神的鐮刀。
幾人搖晃了一下,也不知是否是錯覺,好似被一陣冷風吹拂肌膚,帶著令人冒著寒氣的雞皮疙瘩。
駐紮的營地里吹起了號角,那是只有緊急情況或者有敵襲的時候,才會出現的。
瑞王的親兵已經在第一時間包在外圍,其他人也好像受到了某種命令,居然通通都沒有往主帳篷圍去。
另外兩個傷勢較重的商賈也被這號角的聲音給吵醒,慌慌張張地跑出來,他們是被狼群襲擊怕了,「怎麼了,出什麼事了!」
這場面一看就是出事了。
五個人一陣心塞,本來他們就已經夠倒霉了,好不容易瑞王恰好經過,還破例帶著他們一起走,這樣總能安安生生地回去了,卻不料被殺了個措手不及,他們營地外面可是掛著瑞王的旌旗的,這是明知道是瑞王還敢犯上來,來者不善啊!
「不知道,好像有人襲擊!」外面的幾個人也是一臉迷茫,而所有瑞王兵都是一臉肅殺,在他們身邊互相穿梭,完全不理會這五個人,他們就好像是被孤立的小團體,被遺忘和孤立的角落。
其中一個絡腮鬍的中年人急了,抓住堯綠,「你不是說瑞王喜歡你嗎,快去問問怎麼回事啊!」
還沒等堯綠說話,出來的兩人就被這消息砸的頭暈眼花。
「什麼,這怎麼可能,你們不要命了,污衊堂堂晉國瑞王爺!」受了重傷的馬臉中年人怒斥道,這種匪夷所思的事,要是無端端安到瑞王身上,是真的不要命了!來個污衊皇族的罪,以瑞王煞神的名號,把他們剁了也沒有二話。
「但堯綠真的說瑞王特別照顧他,而且軍營里有幾個士兵也說過類似的事情!」
堯綠難堪地低下了頭,他不想提什麼話題就偏偏出現什麼話題。
「你們真的瘋了,瘋了!瑞王的仁慈是四海皆知的,他對百姓一直都是照顧的,甚至不惜得罪了西部大半的官員,年年都被晉國皇帝讚譽有加,是出名的公正愛民的王爺。你別在以前那些窯子裡看這些齷齪多了,人家王爺稍微照顧下,你就飄了,你是個男人,就是女人都沒這樣的,還要不要臉,這樣恬不知恥的往臉上貼金,知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誰!不想想自己是什麼出生,配不配!」馬臉中年人因為受傷,這些日子也一直渾渾噩噩的,根本不知道發生了那麼多事情。
堯綠聽了這話就暴跳如雷,中年人的話戳中了他的痛處,胸中怒氣就升了起來,「為什麼我不配,我也是人生父母養的,我倒要讓你看看我到底配不配!」
「你!」馬臉中年人還沒說完,就見堯綠衝動地沖向主帥的帳篷。
堯綠剛衝到帳篷前面,忽然如雨般的箭射入營地,堯綠的手臂中了一箭,痛苦地尖叫起來,尖利地聲音朝著帳篷而去,「瑞王,救我!瑞王……」
其他人見那誇張的箭雨,也慌了,哪裡還管堯綠的死活,他們紛紛找地方躲起來。
其中那馬臉中年人問道:「王大呢,他在哪裡?」
但沒人回答他。
當發現地面震動,邵華池臉上就沒有任何表情。
邵華池沒叫起,傅辰還不能站起身。
在箭雨下來的一剎那,猶如一隻凶狼般撲向傅辰,壓住正要躲避危險的傅辰,兩人往地上一撞,傅辰感覺背上被結結實實撞出淤青了。邵華池壓住傅辰的瞬間,已經拉過就在傅辰旁邊桌子阻擋在他們面前,外面射入的箭全部扎入木桌上。
他緩緩靠近傅辰,以避免箭雨。
木桌很矮,無法完全遮住兩個成年男人,邵華池幾乎完全貼在傅辰身上,那電光火石的時間裡,傅辰聞到了邵華池身上淡淡的皂角味道,鑽入鼻尖。
他一手撐在傅辰的身上,一頭銀白色的長髮滑落傅辰的臉上,微微的濕意,帶起一陣癢麻。
不是剛才的細作檢查,對於邵華池是排斥的。現在這情況是傅辰第一次如此以客觀的目光打量邵華池,這個年輕的猶如狼王般的男人,美麗與兇悍融於他身上。傅辰忽然記起他們的初次見面,那個在麗妃的未央宮,與他對視的少年,當時他就發現此人如狼般的特性,耐心、執著、拼命,而後又發現他的野心、機警、多疑、情感豐富,似乎除了忠誠外,都對上號了。
這樣美麗而兇悍的生物,同為男性,會對他警惕,會忍不住揣測,也會提起防心,亦會……激起所有雄性爭強好勝的本能。
在看到一支箭從邵華池背上擦邊而過的時候,傅辰目光一冷,當還你人情了!
頭一次主動出手,像當年被李皇訓練的那樣,又快又狠,猛地摟住邵華池的腰身,反將他壓在自己身下。
此時的邵華池所有的注意力都在外面,沒分半點給傅辰,所以當傅辰動作的時候他是猝不及防的。
「殿下,得罪了。您萬金之軀,如若要被射中,我也無法獨活,也許一出門就會被您的親衛射死。」傅辰低下頭,那張坑窪的臉對著邵華池,不卑不亢。
但現在也不是與傅辰爭執的時候,邵華池並不反抗,有人願意當擋箭牌他自然樂意,但這種行為,也可以說在挑釁了,怒極反笑,「你倒是很會把握時機,以為我那麼好忽悠嗎,在上方的確危險較多,不過……我還不至於讓你保護,還是你覺得這樣就能還我人情了?」
一語戳中,傅辰倒沒有任何被拆穿後的尷尬表情。
「您是主帥,保護您是應當。」你沒命,我也會沒命的,這層意思表達的再明顯不過,商人圖利,這樣再正常不過。
作為一個身份低下的商人,說這樣的話其實並沒有任何問題,但問題就在在於他的語氣,看似謙卑卻又透著令邵華池不悅的氣息,這感覺太微妙,說不上來。
眼看著一支箭要射到傅辰,邵華池也來不及說話,猛地拉住傅辰的頭貼近自己,冷聲道:「別說廢話。」
外頭一陣輕微的動靜,其實在箭雨中,幾乎很難分辨那一點點微末的聲音,但兩人都是經歷過一次次危機的人,一下子就感覺出,主帳篷外面已經被悄然包圍了!
這些人是剛剛潛進來的,想要先殺了主帥。
邵華池含著淡淡殺氣的目光,看著帳篷外面,忽然對傅辰道:「你身手勉強夠格了,外面那些臭蟲,我們來解決一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