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有兩名侍女來到竹屋。
「娘子,讓奴婢伺候您更衣。」其中一個上前柔柔道。
玲瓏已經被簡珩寵幸,侍女對她的稱呼便從「姑娘」改為「娘子」。
「嗯。」玲瓏怔怔望著鏡子裡的自己,綠鬢紅顏。
另一名侍女已經不動聲色的將昨夜弄髒的床褥端出去清洗。
待玲瓏洗漱完畢,桌上也擺好精緻的食盒,簡珩知道她所有的喜好,一飲一食無不精細。
「少爺讓娘子先吃點東西再喝藥,免得傷了胃。」侍女柔聲道。
玲瓏抿了口水潤潤嗓子,眉眼之間毫無艷/糜一夜之後的旖旎,反倒有種說不出的落寞。侍女悄悄收回打量玲瓏的餘光。
玲瓏默默看著一雙素手將粉彩骨瓷的碗碟一一擺好,還殷勤的攪拌花露。
「奴婢從未見過這樣心細如髮的男子,少爺對娘子真好。」侍女倒是一個非常機靈之人。
簡珩對自己有多好,玲瓏怎會不知。
但外人卻不知簡珩壞起來有多壞。
她被他弄得無法清醒,渾渾噩噩的質問他,「為什麼要先奪了我的身子,那不一樣了,你不在乎我的心嗎?」
簡珩勾著笑。
「傻瓜,人都是我的,心當然也是我的。」他完全不理解女人的構思。
晨光自天際落下一束,投在斑駁窗影上。
玲瓏咬了一口芸豆卷,加了牛乳的,多少年了,這個喜好一直沒變過。柔軟而帶著點沙沙的口感在她舌尖緩緩的融化。她吃的很慢,似要慢慢的回味。
還記得第一次吃進口中的驚艷。
簡珩笑眯眯的,捏著芸豆卷,問她,「好吃嗎?」
他就像一隻粉糰子,烏黑濃密的頭髮在頭頂綁成一個髻,兩顆明亮的眼仁又大又黑,嵌在深邃的眼眶中,皮膚泛著瑩白的光澤。弟弟四歲,他也四歲,放在一起,差距立顯。
玲瓏咽了咽口水。
「我,我不愛吃,你吃吧。」她眼睛看著別處。
「傻瓜!這是你的家,想吃就使勁吃嗎,要多少有多少。」他悄悄靠近她,在她耳邊小聲道,「但你得告訴娘親,我也吃過了,明白?」
原來他不喜歡甜食,可若真的一點也不吃,夫人便會憂心。感情是要利用她來迷惑夫人啊。此等美差,玲瓏十分樂意效勞。
從那以後,簡珩不想吃什麼,就把她叫過去,巧合的是她都愛吃。
眨眼,他就長大了,跟她一般高,拉著她的手到處瘋,一直到老爺開始授課,才有了人模人樣的姿態。
她好崇拜他。
在她心裡,這是個無所不能,無所不知的人。
但她還小,也沒有被人愛過,尚不知那份剛剛萌芽的情愫,只會用努力的讓他開心來表達。
不管他做什麼,開心就好,哪怕他看著別的女孩開心,玲瓏都覺得幸福。
甚至,已經分不清自己對他的感情究竟是什麼?
感激,感恩,親人,崇拜,依賴,或者男女之間……玲瓏揉了揉太陽穴。
「娘子在想什麼?」侍女關切的問。
「我在想,這世上最好的人和最壞的人。」玲瓏道。
窗外略過一隻不知名的飛鳥,羽毛艷麗。
侍女抿嘴淺笑。
玲瓏知道她誤會了,卻也懶得細說。
又過了幾日,竹屋的花卉長勢良好,每天都過來打掃的小道士與玲瓏越混越熟,學了不少養香茶的本事,簡直入了迷。
這是好事,教會他,以後才有人幫先生照顧一二。
玲瓏指著面前的一盆墨色。
「養這種顏色也不難,用正紅和深紫雜/交,每一代選顏色最深的那個,繼續糅合,大約第三代便是這個顏色了。」她說話的時候,還在本子上做了筆記。
小道士激動不已,這種方子一般都是高門大族秘而不宣的,如今就這樣說給他啦。
「阿瓏,你可真好!」他摸摸後腦勺。
「先生喜歡香茶卻沒時間去養,我若不在的時候就全靠你啦。」玲瓏笑眼彎彎的。
「沒問題,包在我身上。」小道童拍拍胸/脯。
竹清還是老樣子,每天接送玲瓏,很多小心思都與她不謀而合,可謂臭味相投。不過他的個子抽條似的長起來,也被年長的人暗示過,行為舉止漸漸不會像從前那樣沒大沒小的。
這是一個尷尬的年紀,一個成長的過渡期,心地純潔,卻又不得不去顧慮複雜的事。
竹清一蹦一跳竄過來。
「今天怎麼這麼早?」玲瓏問。
簡珩近日異常忙碌,已經許久不曾露面,玲瓏早一些回去與晚一些回去並無分別。
竹清一臉凝重。
「是島主讓我來接你。」他說。
島主,便是簡珩的祖父簡叢。
這消息對玲瓏而言無疑被聖上宣布覲見。以她的身份遠不夠格,卻也理所當然。
玲瓏的存在於簡氏而言,渺小卻也不可忽略。
只是她不太懂,簡叢見她的理由。好在還在簡府的時候,簡珩提過簡叢的性格以及忌諱,此刻玲瓏並沒有過多緊張。
卻萬萬沒想到簡叢竟是這樣年輕的一個人!
望之三十多歲,若不是兩鬢斑白,看上去應該更年輕。從前,玲瓏覺得簡珩與荀殷很是相像,如今才發覺更像簡叢。
詭異的竟是:把荀殷和簡叢放在一起,就完全不覺得相似。
簡叢和藹的笑了笑,完全不像傳說的那麼恐怖。
「在島上生活的還習慣?」他閒話家常。
玲瓏點點頭,畢恭畢敬的回答,「一切安好,多謝島主惦念。」
呵呵,簡叢端起茶盞,淺抿一口,「聽說你喜愛音律。」
何止聽說,這麼些年,他一直在觀察她。
說到喜歡的東西,玲瓏的話明顯多了起來,簡叢似乎也很有心得,非常有耐心的聽她說,還時不時提點一句,氣氛看上去祥和而融洽。
「綠情。」簡叢喚了聲身邊的侍女。
那個一直隱形似的美艷女子立即起身,欠身退出,不一會就抱來一把色澤鋥亮,古樸大方的七弦琴。
不用摸也能猜個大概,此物非常貴重!玲瓏急忙肅然坐穩,不出所料,簡叢要贈她此琴,玲瓏推辭,簡叢搖了搖頭,「長者賜不可辭。」
玲瓏這才千恩萬謝的收下。
「聽聞你的《滄海》彈的出神入化,連長巍都看好你。」簡叢笑道。
玲瓏一怔,幾個月前發生的事,她不覺得有什麼地方值得簡叢關注,也不信簡叢真是個對小輩關愛有加的人。
「回島主,那是長巍先生對玲瓏的厚愛,可是玲瓏從未習武,成不了大氣候。」她回。
簡叢與綠情交換了下眼神。
玲瓏抱著七弦琴離開墨陽閣之時,簡珩竟早已立在馬車旁。
書院統一的服裝在他身上竟有些不同的飄逸,竹葉暗紋的繭綢直裰,簡單的淺藍腰帶現出了男子的腰線,只佩戴了一枚玲瓏翡玉,乾淨的一塵不染,只是神色罕見的焦灼,發現玲瓏那一瞬,快步上前,將她攬入懷中。
「彈了什麼曲子給祖父聽?」他開門見山。
「我有點緊張,島主便讓我回去歇息,並未彈成。」玲瓏實話實話。
簡珩似乎鬆了口氣。
她僵了僵,他的耳朵緊緊貼著自己的面頰,呼吸之間便嗅到了他頭髮上幽幽的清香,讓人的心為之一顫,卻莫名的想推開他。
「別抱我。」玲瓏垂下睫毛,這裡隨時都可能有人走動,他怎麼這樣肆無忌憚。
簡珩立刻鬆開他,似乎也覺得這不是失態的場合,單手叉著腰,撫了把額頭道,「回去再說。」
他率先登上馬車,伸手拉了她一把。
坐在車裡,兩人沉默了片刻。
「這些日子我遞了好幾次名帖,那位玄娘都不肯見我。」玲瓏抱緊了七弦琴。
小龍絡子出自玄娘之手,玲瓏激動萬分,誰知玄娘的態度令人著實吃了一驚。
連續拜訪三次,謝絕了她三次。
最後一次,竟直接讓侍女拋出一句「幼承庭訓,恪守禮儀,大婦焉能與姬妾之流為伍」。
這話講的一點情面也不留,無異於拿刀戳人心窩子。
含盈當即變了臉色,擋在玲瓏身前道,「放肆,娘子六歲就嫁給少爺,你懂什麼!即便為姬妾,那也是簡氏嫡孫的女人,豈是你一個小小溫王府的孀婦所能侮辱。」
玄娘早年喪夫,又是溫淨揚的大嫂,更與極承殿的袁伯宗關係匪淺,玲瓏心中記掛姐姐,並不想在這種時候生事,當即拖回氣勢洶洶的含盈。
簡珩仔細琢磨了一下玲瓏的問題,旋即問含盈,「你說。」
玲瓏瞥向含盈。
可惜含盈並未讀懂她的意思,反而將事情始末甚至每一句話原封不動的回稟。
簡珩的眼眸越凝越深,陷入沉默。
直至回到住處,他也未吭一聲。
玲瓏將七弦琴放在琴案,順手理了理青瓷大缸里的畫軸,身子就被人從後面擁住,跌進他呼吸起伏的胸/膛。
「少爺……」她聲若蚊吶。
「叫我簡珩。」他說。
簡珩的下巴蹭了蹭玲瓏的臉頰,轉而搭在她的鎖骨上,動作輕柔而小心,仿佛她一碰就碎。
「阿瓏,我的心裡只有你。」他說。
原來他還是在意的。在意她因為身份受到別人的輕視。玲瓏垂下眼眸。
「你要我的時候就該想到會有這天,以後,可能更多。」玲瓏的語氣淡淡的,聽不出指責,似乎就是在稱述一件事實。
簡珩摟緊她的雙臂怔住,視線變得格外堅定。
「給我五年,五年之後,我會讓所有女人以結識你為榮。」他說。
現在就有很多人以結識她為榮,可是還不都是為了接近簡珩。有誰會真的瞧得起她,除非她的光環覆蓋了他,然而這不是做夢的時候。玲瓏望著窗外的淡淡的日光。
「阿瓏,別在人前彈琴了好嗎?」簡珩握緊了玲瓏的手,緊到有點疼。
玲瓏在他懷裡蠕動了幾下,肩膀就被他握住,扭轉跌進他懷中。
「為什麼?」她仰臉望著他。
簡珩也正低頭凝視她,黑眸似璀璨的星河,漸漸的俯臉靠近,熱熱的氣息也靠近了,「我怕你變成下一個荀殷……」他說話的時候,帶著幾分無奈,「可拿你怎麼辦才好?」
「別,別,少爺,簡珩……」她口中的話被他盡數吞沒。
玲瓏頭皮發麻,雙腿幾乎已經站不穩,只能淚盈盈的攥著他的衣領,將身體的重心完全交付於他有力的雙臂。
「阿瓏,我真喜歡你……」他說。身體也溫柔並用力的占有了她。
玲瓏睜大雙眼,黑眸不停顫動,「你……出來!」
「就不。」他笑著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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