擎蒼書院對學子的考核日漸繁重,竹清總是有意無意的給玲瓏透漏幾句。
考核並非普通測設,幾乎一局定勝負,甚至有生命危險。
這不難理解。處在這樣政/治核心的一家書院,對人才的輸出必然要層層過濾,嚴格選拔,只這手段未免殘酷了點。
然而輪不到玲瓏深思,簡叢突如其來的親切已經讓她措手不及。
現在不需竹清接送,墨陽閣的綠情親自來接玲瓏。
竹清笑眯眯的湊到綠情身邊,「姐姐可越來越漂亮了。」
綠情橫他一眼。
「姐姐本來就漂亮,你再誇我也不會多說一句你想知道的。」她道。
哼!女人真是不可理喻。竹清在心裡說:漂亮個鬼!
他撓撓頭,招了匹馬隨後就出了極崇殿,直奔書院教舍。
墨陽閣內
簡叢覺得玲瓏前兩回過於緊張,待不緊張時,方可撫琴。
這已經是第三回,簡叢不像長巍先生那樣對她的琴音驚為天人,當然也有玲瓏自己的問題,她亦非真心撫琴。
簡叢換了個姿勢坐穩。
「琴是好琴,技藝也很邪乎,頗有荀殷之才,」他頓了頓,笑道,「可你竟連一隻螞蟻都傷不了,荀殷卻能一曲未了絕殺百里。」
玲瓏慚愧道,「玲瓏才疏學淺,豈能與秀之先生相提並論。」
簡叢搖了搖頭。
「非也。他也只不過二十三歲,你以為憑什麼能蓋過那些年過五旬,修習數十年的老傢伙?」他說話的語氣讓人忍不住好奇,想仔細聽他說明。
玲瓏搖了搖頭,目光清明。這點讓簡叢十分滿意。
尋常人聽見這話大多雙眼放光,以為自己要聽得什麼了不起的秘密,也能像荀殷那般叱吒風雲。
這丫頭沒有野心,確切的說,沒有殺心。
簡叢意味深長道,「音攻,以音為武器,這武器的鋒利程度取決於修習者的內力,然而內家功夫豈是一朝一夕所能煉成,其中辛苦自不必說,即便資質過人,也不過比旁人少走彎路幾年而已。簡珩,看上去厲害,只不過他腦子聰明,精通百家技藝,善於取巧,旁人反應沒他快罷了,若單憑內力,他接不了長巍一掌。」
簡叢十分滿意玲瓏澄澈的眼眸被驚詫取代。
無所不能的簡珩居然接不了長巍一掌!那麼島主為何要對我說這些?玲瓏心中猛一機靈。
簡叢泯了口茶,笑道,「你不好奇荀殷憑什麼凌駕各位高手之上,成為擎蒼書院第一殺神?」
先生不是殺神,他那樣的人,該是最討厭殺戮的。玲瓏在心裡說,目光也不由得溫柔。
她回答簡叢的問題:「我不知道。」
簡叢直截了當:「他憑的不是內力。」
玲瓏不信。先生明明說過我毫無內力才學不成音攻,那意思分明就是此功非內力不可。
簡叢一眼就看出她心中所想,「這是真正的音攻琴師與生俱來的弱點,也是無可取代的天賦,他不覺得你是,當然不會告訴你。」
玲瓏一怔。
簡叢勾起笑意。
「孩子,現在你該明白我為何對你說這些了吧!」他道。
玲瓏搖了搖頭。
「即便我也是這樣的琴師,我也不想殺人。」她想起簡珩警告她不要在外人面前撫琴。
簡叢起身,在綠情的攙扶下,緩緩移到玲瓏身邊坐下,「你不是殺過人麼?但凡遇到傷害時,誰都會殺人,這是人之本能。」
玲瓏轉眸望著他。
簡叢淡淡道,「百毒不侵,琴音氣勢如虹,這些生來就有的天賦當真讓人羨慕。還記得半年前暗影不惜代價劫持你吧。」
冷謙精通玄學,卻又一時分不清羅棲與薛玲瓏哪個是正品,哪個又是贗品。
「不對,百毒不侵說明不了什麼。羅棲也是,但先生卻不是。」玲瓏反駁。
「羅棲沒有天賦。荀殷的血,除了他自己,能解世上百毒。這邊是男女琴師的不同之處。」簡叢道。
聞言,正在烹茶的綠情雙手一頓,怔怔望著簡叢。
島主,為何連這個都要說!她似乎明白了什麼,臉色瞬間蒼白。
玲瓏沒有錯過神情異樣的綠情,突然覺得簡叢並非好人,怪不得簡珩一肚子壞水!不,簡叢的壞更壞,讓她感到不安,仿佛生命受到威脅。
簡叢笑道,「靠近荀殷是否覺得他身上有無窮的吸引力?」
「他對你也充滿好感。」
「這就是物以類聚,你們倒是天生一對。可惜他不知你是女的,否則應該也會有所察覺你琴師的天賦。」
「你不想成為下一個他嗎?」
簡叢眸中有著振奮人心的火熱。
玲瓏滿面緋紅,什麼天生一對!腦中卻警鐘大作,如果有人對你透漏許多秘密,你便只有兩個選擇:成為他的人,或者死!
「恐怕要讓島主失望了,玲瓏的琴音傷不了人。」玲瓏道。
「那是你不想,只要你願意,你會發現別人的生命在你手中有多脆弱,」簡叢的語速緩慢,抬手輕輕撥弄琴弦,「真正的音攻琴師,不需要內力,你的琴音便是劍,鬼魅無常,亂人心智,端看你想傳達給傾聽的人什麼。」
「我等普通人彈的再好聽,也控制不了別人的思維,你卻能,這便是無可比擬的天賦。難不成你還真以為音節都錯了好幾個調的你琴音動人?動人的只是你操控人心的音攻,不過你在尚不知情的情況下連長巍也能迷惑,已經很不錯。」
說完,他將玲瓏的手置於琴弦之上,「此間十八幅屏風之後各站一人,每個都是窮凶極惡的亡命之徒,我許諾他們,若能以最殘忍的手段取你性命,便贈金百兩還其自由。」
玲瓏大駭,險些推翻了琴案,卻被簡叢按住。
「島主!」她被簡叢的眼神所攝。
簡叢笑道,「香,燃盡之時,他們會為了自己的性命攻擊你,不死不休。慢慢彈吧,除非你想犧牲自己,成全十八條惡貫滿盈的性命。他們中的每一個,奸/淫/擄掠,欠下數不清的血債。哦,最左邊那個,還是殺害丫丫父親的兇手,丫丫你還記得吧?她的母親因為失去愛女,不事生產,被管事獎勵給表現突出的藥奴,生不如死。你不恨麼?」
「你瘋了!!」玲瓏的嘴被簡叢捂上。
他繼續說,「聽我說完你再喊。你看你,已經氣的渾身哆嗦,雙眼充滿殺氣,卻還未能克服恐懼。唯一的辦法便是毫不留情的殺了他們。作為獎勵,我將命人放了丫丫的娘親。」
為什麼!為什麼要這樣對我!玲瓏毫不懷疑簡叢說的那些話,可是為什麼要逼她殺人!
這些惡貫滿盈的人不是應該早就被處決的嗎!
簡叢攜著綠情迅速退出房間,房門轟然合上落鎖,那株代表殺戮開始的香柱也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見底。
玲瓏臉色青白交錯,雙手搭在琴案之上。
先生當年也被如此的逼迫麼?她想起荀殷清風朗月般的臉龐,頓時淚流滿面。
衣料悉悉索索的聲音傳來,一個個衣衫襤褸的魁梧大漢自屏風後走出,看清玲瓏,眼眸閃閃發亮。
他們中的每一個都在不見天日的牢中蹲了很久很久,心智正常的,如今也不正常。原本就是刀口舔血的人,突然面對一隻毫無內力的羔羊,只會亢奮,躍躍欲試,恨不能生吞活剝了玲瓏。
十八個人,在獲得自由之前,還能品嘗到如此美味,即便是死也不虧本啊。
「美人,你別怕,我們會讓你死個痛快。」
「嗯,非常痛快,讓你連續快活十八次,就一刀砍死你。」
「簡叢那個老變︶態,怎麼忽然對咱們這麼好?」
「管他娘的,反正現在多活一下都是賺來的。老子要第一個上!」
「小娘子,你怎麼不說話?快叫呀,你不叫,我們只好逼你叫!」
門外,綠情微微皺眉。
「島主,這樣的考驗是否嚴苛了點,萬一死了……」她到底有些遲疑。
簡叢冷哼一聲。
「死便死了,本來我也未打算讓她活。」他道。
綠情往後退一步。
「可是少主人他對……對薛玲瓏……」她說不下去。
「綠情,世上最好的鍛造師父鑄就寶劍之前都會依據寶劍的特性,加入一味劍引。」簡叢笑道,「寶劍出世,才鋒利無可抵擋。」
綠情無法相信,「難道,難道你要她……」
對,薛玲瓏是劍引,簡珩才是他要磨練的寶劍。
男人耽於女色並不可怕,可怕的是對女人動真情。簡叢不願插手年輕人的情情愛愛,但也不會放任簡珩跟一個卑微的丫頭胡來。
希望薛玲瓏能活著走出,接下來才更有意思。
綠情攥緊了雙手,這一幕令她想起,很久以前,有個孩子,比薛玲瓏還要小,也是被這樣的扔進去,面對無數的變︶態,殺人狂魔。
三天三夜之後。
男孩從這扇門裡走出,去時的白衣早已變成了黑色,仔細看,那些不是黑,是鮮血凝固的深紅。
那時的綠情,還只不過是墨陽閣一個小小的三等丫頭。
「荀殷!」她哭著撲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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