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二少想,這個夢,太久也太真實了。
明明都是些他完全未曾見過的景象,也完全是他未曾見過的人,可是他便是就願意這麼固執的相信了,這夢裡的人,他是知道的。
男子的眼神是那般的淡如止水,波瀾不起,好像已經忘卻了塵世所有的煩惱,什麼事情也無法再撼動他的心緒......偏偏是那般的像著從前的他,從前的容二少,何嘗不也是這般的呢......
只是,再再回想起那個關於一滴血的故事,再再想起那個女子死前的寂靜容顏,他的心疼再不能平復。
「不用難過的......」女子這般說道,淡淡的語氣輕輕的說著,平靜的就好像是在說今天的天氣真好一般,「就將我葬在這雲裳樹下吧,待到出暖花開了,我還能再看看這漫山遍野的美好景色呢......」
男子點點頭,不語,眼眸看著女子,一動不動。
女子便又笑了,蒼白的唇色隱隱有些驚心動魄:「只是可惜了......可惜了這輩子沒能夠好好的陪你走完,你說你的家鄉在一處雲煙繚繞的聖地,連四處吹來的風都會帶著淡淡的芬芳,晨鐘暮鼓,看晚霞落盡,心中也會唱起世間最美的梵音......」
女子吸了一口氣,說了這麼長的話,幾乎用光了所有的力氣,漸漸的,眼眸便開始有些放空了,視線投向頭頂蔚藍的天空,輕聲道:「那定是世間最美的地方了,可惜我終究還是沒能有機會陪你一起去看看......咳咳,你不會怪我吧......」
許久,才見得男子緩緩的搖了搖頭,只是,女子卻再也看不見了,那眼角晶瑩,分明滑下了一滴淚珠。隱匿在了花叢之中,再無法尋覓。
男子不聲不語,只是抱著女子的身子坐在那兒,四周卻似乎飄蕩起了最沉重的哀歌。
可惜。男子那時候甚至還沒能夠體會並且明白到自己那深刻,並且銘記到骨子裡的隱忍情緒,名為悲慟......
容二少輕輕的嘆了一口氣,終是回過了神。
自從那巫殿回來之後,自己便開始頻發夢魘。夢中沉睡,滿滿的都是那兩張年輕的臉和那滿地的桃花哀傷,甚至白日裡偶爾小憩,也會開始做著這般的迷夢——可偏偏,容二少知道這並不只是夢。
是的,這夢,該是真的。
你看,妙妙,妙妙,這不都是極好的驗證麼。
可是嘴角卻又無法奈何的泛起一絲苦笑。他現在又該如何面對妙妙呢......
他不管那些恩恩怨怨,他只知道,這夢若是真的,那麼前世定然是他負了妙妙,他讓她因為他的緣故,從此改變了人生,幾輩子的人生,並且,她從未曾真真的體驗過愛,包括前一輩子。
這般的愧疚。她如何應該受的。
容二少第一次發現,自己會開始如此的想要瘋狂一回,他甚至直想要帶著妙妙從此遠走高飛,天高皇帝遠。前世的她不是曾經那般的期盼去那個傳說中極美的地方麼,那便一起去好了,他會仔仔細細的將所有力所能及的全部彌補給她。
可惜......容二少不能如此。
現在的他有著自己的生母,是大宋國的王爺,他背負著人世間的愛恨情仇,總總約束和壓力。他不能棄自己的國家於不顧——且,他並不認為自己真的能夠輕輕鬆鬆的就彌補妙妙這些所有的愧疚。
可是,他不想失去她。
縱然前世的他愚鈍不堪,縱然前世的他渾渾噩噩的錯過了她,可是到底,他們都還是愛上了她......
妙妙啊妙妙,這顆心終究是為你而跳動的,多麼希望你能夠為此歡喜,忘卻所有的煩惱。
妙妙終於還是有些後知後覺的反應到了一些什麼。
容二少,似乎是在躲她。
在她終於決定對她敞開心扉的第三天,他開始躲她......
現在的她該用什麼詞來描述自己的心情呢——真的......好無力!妙妙是誰,自己還不知道麼,從來都不覺得容二少那種男人是自己把握得住的,因而小心翼翼,唯恐失了心。可是,這男人偏偏就是要來招惹於她,甚至成功的讓她也喜歡上了他。現在又是要鬧哪樣?!
這是後悔,而想要用著消極彆扭的方式來抗議她的存在,訴說著他已經反悔了的事實麼?!
妙妙從來都是一個容易想多了人,她需要的是司徒功名的那種性子的男子,會細心的察覺到這些,並且及時的幫助她排憂解難,讓她安下心。
而不是容二少這般強勢的男子,什麼事情都是自己考慮自己做主,將她排除在外的感覺真的很不爽。
想著今日是必須要再見司徒功名一面的,明日就要啟程回國了......
這——!妙妙猛然怔住,發現自己用的是「回」字......自己的心裡是這般覺得的麼?和容二少一起回大宋國?......
是了,如此相信了,大宋國並沒有她的立身之所,甚至還有一個名義上懷了皇種的天下第一美女墨如似的存在,她該何處何從,全是因著容二少,因著那份相信,她願意留下,她想,向來戒備小心的自己,真的是不可救藥的愛上了......
或許是在那次容二少救回了她,也或許是在她逃宮後容二少貿然便任性的拋下了國內的政事隨她而來的時候......
容二少啊容二少!莫要如此揪心,怎的連妙妙也開始坦率了,你卻開始憂心什麼的呢?!
楚江東說是要殺妙妙,上次畢竟是怒上心頭了,後來想著卻是放下了一些,只是,冷眸隱隱閃著暗光,他是萬萬不會錯過那個在他手上劫走妙妙,並且傷了他的女子,不過十三四歲的年齡。而且,身手像極了......像極了燕莫凌!
如此想來,燕百痕還有一個胞兄叫做燕百痕的,自是武林前輩。楚江東自然便是猜中了一些什麼,他雖然不知道為何出沒在妙妙身邊的總是些莫名其妙的人,因而使得妙妙總是萬事都能逢凶化吉,但是,此事絕對不是什麼巧合——妙妙必然和妙妙的師傅燕百痕是有什麼關係的。
是的。妙妙的師傅。
一個人想要幫助一個人,其實並不一定需要經過自己的手。
燕百痕是能夠控制人心的天算者,怕是世間少有他不能夠做的事情。
他要救妙妙,並不一定需要經過自己的雙手,只是......妙妙究竟有著什麼立場來讓燕百痕來救她!
要知道,那個人可是十萬兩黃金擺在他眼前,他也眼皮子不動一下的人物,因為他不願意,那麼就是什麼事情也要求不了的,必然不會是容二少的能耐了。更何況真要說起來。容二少還是殺了他徒兒的殺人兇手呢!
楚江東自詡聰明一世,自然不會忽略了這些,他還記得曾經派了人去狙殺司徒功名和妙妙的時候,那些殺手曾經將兩人逼到絕境,雖然死裡逃生,卻是火焚了整座客棧裡面的無辜人來給他們陪葬,那時候,莫名其妙的,死去了一個副將——是的,莫名其妙。
後傳言。那便是一個人怨念極深才會聚集了極多的凶煞之氣,殺人於無形。
光是用意念便能殺人,聽著就可怖,真真就是傳言中的那般所言的:看你兩眼就會死的類型。這其中。莫不是有著仙翁道人的功勞,否則區區一個凡塵女子.....
楚江東很聰明,也的確是很聰明,能夠將這些事情理會的清清楚楚,並且將之連貫了的,怕還真是沒有幾個。真真是猜對得了個八九不離十。
一個燕莫凌就能夠有著讓死去的司徒功名復活了的本事,對於燕百痕,他還真是有些好奇了呢。
正想著,突然便聞得了裡間傳出了一聲輕輕的嚶嚀,細微的幾乎不可察覺,楚江東一怔,馬上便起了身,嘴角勾起了笑容——等了許久,終於是睡醒了。
臉上再不複方才的冷靜和嚴肅,卻是又恢復了往日裡的平和與儒雅氣息,笑容陽光可親,真真是極美的人物,獨獨只為少年展現的一面。
容二少從來都是一個有些自傲的人物,可是現在卻也只能萬般無奈的當起了縮頭烏龜。
呸呸——!這個詞真難聽,可是容二少卻無法反駁,他的確是沒膽,才會使自己現在落得如此狼狽的境地。
妙妙啊妙妙,我該如何面對你。
你的確是妙妙,你的確是我所愛的女子——可是我原以為我雖然對不起你,但是我是可以彌補我對你所造成的傷害的,而現在呢?!容二少窮極一生,到底是做了太多的惡事,結了太多的惡果了麼,才會遭到老天如此的報應。
容二少的無心,間接害死了妙妙,還好你回來了,以著另外一個身體,一個全新的你——容二少還以為老天是又給了我一次機會,卻是萬萬不曾想到,自己對你所做的一切,就是連自己也無法原諒自己。妙妙?妙妙?......不,確切的來說,你只是妙妙,千百年前的那個女子,千百年重生了的這個女子——這具身體,都喚作妙妙......
妙妙啊妙妙,你是特意重生來懲罰容二少的麼?!容二少不怕,真的不怕死,容二少從來都不曾懼怕死為何物,只是妙妙,現在的你,忘記了所以的事情,卻偏偏陰差陽錯的讓容二少知道了所有的事情,容二少如何能夠再面對你......
女子似乎終於察覺到了異樣,容二少即使遙遙的騎馬走在前頭,敏銳的感官依舊無法讓他能夠忽視身後的馬車裡面那道熾熱和委屈的眼神。
她......怪他了麼?!
他不曾聽說過那個關於仙麟森林,雲裳樹的故事,可是,當他在巫殿做完那個夢的時候,巫方圓確確實實的和他說了,他才知道,自己和妙妙之間從來便不是單純的......因為一滴血,妙妙註定生生世世不得太平,且他們的命數始終連結在一起,他是主體,而妙妙是他的附屬。
所以妙妙在他身邊,便必須被動的承受下本該屬於他的苦難,甚至犧牲她的生命。
他有什麼資格——
他負了她,欺騙了她,他從來不懂得愛情為何物,可是卻教女子為他無私的付出了。他真是......
這一切的一切全都發生在他們的關係終於要得到改善的時候。
他不懼怕妙妙究竟是人是鬼,亦或是所謂的借屍還魂,他都不懼,可是他卻始終無法面對自己親手造成的種種傷害,他更不可能當做什麼也沒有發生一般的去面對妙妙!
馬車行駛了很久很久,已經過了午時了,容二少卻還不曾回眸和他們說過一句話,或是下令休息——沈容想著有些不對勁,只是無奈周圍來自容二少也來自妙妙的低氣壓,壓得他心慌慌,不知道該如何打破現下的沉默才好。容二少自巫殿回來後就不對勁!
特別是他昨晚竟然昏迷不醒,口中始終喃喃自語念叨著對不起......這不是什麼好事,究竟是什麼虧欠,有著如此之大的影響。
沈容對容二少認識的不多,但卻也知道,容二少這個人心狠起來比什麼都狠,能夠教他心不平的事情,從來都只有他害死了妙妙,可現在不是已經證實妙妙就是妙妙了麼,他可以好好的彌補他的虧欠了,怎的還會如此的無常?!
小心翼翼的,卻始終不敢出聲打破這平靜,似乎一旦打破了,便會平地掀起腥風暴雨一般。
「咕嚕——」猛然間,卻是肚子飢餓了的聲音響起,馬車走得慢,這聲音居然蓋過了車輪的軲轆聲,震得馬車內和馬車前的兩人都禁不住一愣。
呀!沒想到這麼一下,竟然一個上午已經過去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