奧維奧克之詩 外傳：願你永遠潔淨（五）
【一】
「他是如何知道這件事的？」
「說的完全正確，僅僅只是看了我一眼，就將我所遭遇過的，正在經歷的，都明明白白地剖析了。」
「所謂天選者，超越者，無非是用靈魂最本初的力量喚醒，甚至改寫魔法體系的規則，待到實力成熟，驅使的魔力又將反哺殘缺的靈魂，但這說法不是出自什麼別的大學者，而恰好是出自德米拉，他是定義超越者的人，是第一個開始系統研究靈魂與魔法關係的人。」
「正是如此......」
艾莉躺在床上，望著天花板，自言自語道。
「他所說的那個解決方法，才會令我堅信，我可以不信任他的人品，可以不認可他這個人的性格，但在那個時候說出的有關無法被解讀的第三者的事情，我堅信不疑。」
「咚咚咚。」
一陣敲門聲傳來。
「誰？」
「看來您醒了，我可以進來嗎？」
「呃，等我換好衣服吧，有什麼事的話，在樓下的會客廳等我就好。」
「是。」
【二】
但艾莉只披一件浴衣就下了樓。
「久等了，奧莉薇婭。」
坐在沙發上靜候的是一位桃色頭髮的女子，一雙檸檬黃色的眼睛活潑而有神，身著調查署的工作服，胸前掛有兩串顏色不同，用不同材料打造的珠寶項鍊，也是五位特級之一，無論地位還是實力都是一等一地高。特級幹員這個職務，在斯托拉斯的官職等階劃分中屬於副一級，僅次於元首、上將、神座議會議長和神督。
「您這......」
「有什麼要匯報的？」
奧莉薇婭從自己的神庫里取出一條毛毯披在艾莉的肩上。
「謝謝你啦。」
「您可不是在家中，這樣難免會被別人看見的。」
艾莉的確因為精疲力竭而選擇在守衛團為其準備的住所留宿，與德米拉的戰鬥消耗了太多力量，即便如此她還是沒有將其處決，一方面是想讓他在法庭上感受一下孩童遭受的痛苦，雖然他這種爛人多半不會有所共情，另一方面，則是想從其口中得知更多有關自己的事情，到底是理性控制住了她。
「多半沒有人認得我哦。」
她有些得意，因為她很少在守衛團露面。
「請自愛一點，調查署離不開您，您代表整個調查署，是中樞和核心，也是我所愛戴的長官。」
「跟和奈烏斯相處比起來，現在的你完全就像另一個人。」
艾莉捂著嘴發笑，但那不是在調侃。
「唉，同事間的小打小鬧就請您看在眼裡放在心裡了......
先跟您匯報一下，露娜和她的妹妹雖然受了傷，但並無生命危險，所幸德米拉還未進行開顱手術，加上他的營養液，妹妹被救出來後只需要一點調理，這樣的狀況完全在醫生的能力範圍內，但還是得說......
她妹妹恐怕遭受到了不可逆的精神損傷，未來會發展成什麼樣，我們都沒有定數。」
艾莉靜默好一會，望向手心不知哪處，思索了很多事，而後眼神一轉，她想先看看有關工作的事。
「看看你準備的東西吧。」
「好的，因為時間倉促，只能整理出這些，而且涉及到的人太多，確切名單我們還在排查，請您先過目，看有沒有什麼系統上的紕漏。」
奧莉薇婭將手中的文件散開到桌上，艾莉逐張看了許久，在確認沒有什麼錯誤後便將其返還給了她。
「做得不錯。」
「應該的，另外......您的頭髮是不是掉色了？」
「呃？」
聽到這話，艾莉便用魔法畫了面鏡子，發現原本刻意留的一撮紅毛現在變成好幾撮，還淡淡散發著火元素。
「......」
「大人？」
「什麼嘛，多半是昨晚太鬧騰了，把塗的顏色燒掉了一點，回頭我找美髮師補上就好。」
她回以開朗的笑容，奧莉薇婭見狀也沒有過問，收拾著文件，安心地笑了笑，就要離開此處。臨走之前，她轉過身對著艾莉補充說明了幾句，其中包括德米拉在守衛團的筆錄，以及有關他實驗的一些問題。
「聽議會說『輝光』伊薩貝拉這周會來奇卡里，如果您有什麼疑問的話，可以和她聊聊，這位可是靈魂研究方面的大儒，正經的。」
【三】
艾莉來到首都醫院，向著值班護士諮詢了露娜所在的病房，順著指引推開房門後，卻只看見一位吊著口氣的老人躺在一號床位上，而露娜和她的妹妹芙瑞雅卻不知所蹤。
「她們人呢？」
「回大人，一個小時前她們被安排去做定向治療了，很快就會回來。」
她今日出門穿著一件白襯衫和喇叭褲，目的是為了遮住戰鬥中受的腿傷。
「我在這裡等她們，你也很忙吧，先去服務別的病人要緊。」
「好的，大人。」
艾莉取了一把椅子放在老者身旁，安安靜靜地坐下。
「......沒想到有大人物......您是哪裡的長官呢？」
「調查署。」
「都說調查署事最多了......咳咳，老頭子稀里糊塗說的，您別當真。」
「這話沒錯，不過為了公民的安康，辛苦一點也沒什麼，調查署的人應具有這種覺悟。」
病床旁的花瓶里什麼也沒有，柜子上也沒有水果和補品，就像呼吸機里的信號一樣寡淡而無助。
「您的家屬呢？」
「我孩子是個戰士，去了南邊，沒能回來。」
「......抱歉，請節哀。」
艾莉表現得平靜如水，實則握緊了右拳，對烈士家屬未被優待的畫面感到憤懣。身為領導層，身為這個國家最上層的人士，直面這樣的事情只會感到羞愧和可恥，她微微低下了頭。
「長官......孩子能為國捐軀，做父親的其實知足，也沒別的訴求，只想安安靜靜走完最後一程......
看來您是探望那倆女孩的，這倆孩子，是您什麼人呢？」
「是......是我妹妹。」
「這樣啊，她們該是被注入了某種摻和了迪蘭成分的特殊麻醉劑，可以處理，但治療起來也......咳，不是那麼簡單，裡面較小的那個，這個年紀就要承受這種事，真是受苦，苦啊。」
「您是醫生？」
「曾是。」
「醫院有義務為您準備單人房和更好更齊全的......」
「唉。」
老人費力地，輕輕地揮了揮手。
「不需要，我什麼都不要......都是浪費罷了，長官您應該明白，苟延殘喘是很不著理的事。」
「您會選擇安樂死嗎？」
「已經簽字了，長官。」
「......至高神會記得您的，感謝您的付出。」
「長官，我能握住您的手嗎？」
艾莉沒有猶豫，她將雙手伸出，握住了老人冰冷的右手。
「當然。」
「暖......暖呢，長官，從您進門的那一刻我就感受到了這份暖，不是體感上的，而是您的內心和靈魂......
但奇怪的是，為什麼您的兩位妹妹......卻是那麼冷呢，冷得我這個糟老頭都憂心。」
老人這番話就似一縷令人刺痛的寒氣，從上到下貫穿艾莉的全身，她完全僵住了，眼神空洞地盯著白色床單。
「......」
「......長官？」
意識到自己愣神，艾莉左右輕輕甩了甩頭。
「抱歉......我會好好照顧她們的，您放心。」
「叫露娜的是姐姐吧......她半夜從床上起來，緊緊握住妹妹的手不放呢。」
「......是啊，她是很棒很努力的孩子。」
「祝早日康復，老頭子我啊......也沒什麼別的，所謂『夙願』了。」
【四】
「輝光」的來訪是不張揚的，是低調含蓄的，但在她眼中這壓根稱不上來訪，只是見見故人，聊聊最近發生的事兒，簡稱交流。
雖然名為「輝光」，但她早已辭去了自己的職務，一般而言，彗使在任是終身制，大多數彗使的位置一坐就是上百年，比如「因果」和「真理」，他們已在彗使之位逾數百年，是典伊最權威的學者和力量，全世界聞名的大賢。伊薩貝拉作為「輝光」從事研究和行政的時間也超過百年，各國政要對其印象深，因此習慣了這麼稱呼她，但正式告文中還是得明確「前」這個字。
作為魔法師，伊薩貝拉的庫容超過了四十萬，是目前世界上除了「劍」以外最強的光元素魔法師。
作為學者，她最大的成就正是繼承了德米拉的靈魂學說，並基於該研究發現了能夠解釋靈魂規律的現象，並成功預測並發現了「鋼印」這一突破性成果，建立了自己的「精神學說」，至於為什麼不繼續叫靈魂學說，伊薩貝拉認為這是兩個概念，人類永遠無法認知靈魂的本質，一個連本質都無法認知的學說自然談不上理論研究。
另一方面，基於對靈魂的研究，她還發展了有關第二力向著第四力（魔力向魔力）轉換，甚至是廣義魔力增長論的相關理論，認為魔力形式下以太之間秩序的崩塌，究其本質是靈魂作為力量改寫法則引起的，很好地解釋了庫容自發性的陡然激增現象。
總之，她關於靈魂最有權威的人，也是能解答艾莉疑問的最佳人選。
三天後，議會廣場。
「神督大人想見我？」
「需要我送您嗎。」
「不用，我很熟啦，一會就過去。」
「勞煩您了。」
艾莉坐在調查署總部大樓的會客廳等候，與德米拉交戰後的第一天，她從未這麼迫切地想要知道一件事。
這不僅是懸而未決的心結，還是關乎自己，調查署，甚至整個斯托拉斯未來的事情，就算說是關乎人類命運都不為過，一顆跳動了二十九年的心臟，在面臨如此重要決策的關頭，顯得有些失措和無助。
「林德伯格大人。」
「讓她直接進來就行。」
「是。」
這位名聲赫赫，似乎只會出現在文章里的大學者，此刻作為可觸可知的人類，出現在了艾莉的眼中。
她有著一頭金色的長髮，亮黃色的眼睛，勻稱白皙的臉蛋，漂亮的身材，時髦的服裝，與艾莉想像中的學者出入頗多，反倒像是一位走出了雜誌封面的時裝模特，氣質非凡又顯得聰慧靈動，比擬傳說中的神鳥金烏。
「啊......」
「久等了，大人......怎麼了？」
「沒什麼，彗使大人還真是有，衣品呢。」
「您若是感興趣的話，我可以傳授您一些心得哦。」
「自然是有興趣的，您先坐。」
伊薩貝拉並沒有選擇再閒聊一陣，而是開門見山，直接引出了話題。
「神督大人找我，可是有什麼問題諮詢？」
「彗使想必已經知道了德米拉和我的事。」
「嗯呢。」
她輕點了點頭，接著說道。
「德米拉曾是我的同事，離開典伊後還謀劃做了這麼多離經叛道的髒勾當，能由您正法，向您致以敬意和謝意.......
但這不是主題，他有對您說過什麼嗎？」
伊薩貝拉露出了星眼，一般魔力在體內高速流轉的時候，其會自動顯現。
「嗯，他看穿了我的......靈魂，想到您是這方面的權威，就想問問這件事。」
「您的靈魂......的確非常不同。」
「彗使大人也能看穿？」
「長期工作積累的經驗，如果沒有相關經驗，怕是只有『劍』才能洞悉一個人的靈魂了，靈魂這種東西本身就是很虛無縹緲的，依仗的直覺也是作為精通魔法的人類培養而來，出類拔萃的靈魂能跨越記憶、品格和時間，直達內心，德米拉的感受也一樣。」
聽罷，艾莉用火元素在茶几上造了一隻投影飛鳥。
「這是？」
「一種傳說中的鳥，它從出生開始就在天上翱翔，一生的願望就是找到自己的伴侶，因為同類太少，很多鳥兒一輩子也找不到配偶對象，顯然，它們逃不過滅亡的命運，曾經的我，或許就是這樣一隻鳥，名為『俄爾奇斯』。」
「這種鳥！我在書上讀到過，沒想到是這副模樣......」
伊薩貝拉感到好奇，湊近了眼睛仔細觀察，其呈現出通體的金黃色，而雙翼帶有一圈漸變紅色的羽毛，尾巴則是五彩斑斕，泛著光芒的。
「是啊，真的很漂亮。」
想必身為彗使的她已然參透了艾莉的用意，伊薩貝拉深呼吸，語重心長，溫柔地回應著。
「以靈魂的力量改寫增長法則，神督大人您才會如此強大，這也是超越者的本質，但從未有一位魔法師能像您一樣，以遠超靈魂自身修補速度的功率輸出力量，也就是說......
不同於超越者，超越者沒有因透支而消亡的結局，但這在您身上存在，您會死，就在未來的某一刻，無法預測。」
伊薩貝拉也用光元素造了一隻一模一樣的「俄爾奇斯」放在原先的身旁。
「......您說得沒錯，一點沒錯。
害怕調查署無人治理，害怕他人託付的心愿無法實現，害怕自己遠未盡效，害怕人們深陷戰爭的創傷痛楚，放不下那倆孩子的未來，放不下斯托拉斯最底層的人民，放不下這片養育我的土地......彗使大人，我這輩子，就飛在這樣的一片空域裡。」
艾莉將自己襯衫的袖口捲起，漏出令伊薩貝拉感到不可思議的小臂，手上那些傷痕像是灼燒靈魂，閃耀後留下的餘燼，它們不屬於身體，並且有著明顯的，類似年輪的生長軌跡。
「真是驚人......聽聞您無論什麼場合都一直戴著手套，原來如此。」
「德米拉對我說。」
「嗯......您說。」
「找到一個和我一樣，無法逃脫消亡命運的人，若是我能消耗全部生命力將魔劍刺入其體內的話，就能使那所謂的特殊靈魂融合，組合成一個新的靈魂，而這個靈魂在理論上就能實現永生，甚至擁有成為『劍』的資質，他稱之為『對撞』，凡人無法使靈魂對撞，那樣的對撞也沒有價值，但這在我身上可以實現......
不久前我的確找到了一位和我相似的女孩，我很是欣喜，但事到如今我害怕面對她，要我把她......我做不到。」
「神督大人，我得告訴您，不知是遺憾還是幸運，他說的是對的。」
伊薩貝拉從包里取出一枚泛著光的晶石遞給了艾莉。
「這是......？」
「這枚石頭是我研究半世紀的產物，可以穩定和調養心神，看來這裡有需要，便贈予您了。」
「如此寶貴的東西？這讓我如何回禮......」
「並不需要那樣的東西啦，請您收下，另外，靈魂對撞在人類歷史上未曾有過記載，如果您做到了，便是開創歷史的第一載，不知您是帶著什麼樣的意志，什麼樣的覺悟走到今天的，據我所知，類似您這樣註定凋亡的人都活不到二十歲，您本身即是一位奇蹟，您和那位女孩能相遇，也是奇蹟，我衷心祝願您和她能擁有一個好結局。」
伊薩貝拉站了起來，而艾莉也隨之起身，就要照禮數送其離開。
「謝謝您的解答。」
「神督大人，這事靠不了別人，只能靠您自己，您是一個很優秀，很偉大的人，從您的談吐中就可得知，我的幫助有限，還望您自己開闢新的命途，這會很麻煩、很煎熬、很痛苦，但我相信著您。」
大門被緩緩推開，室外的陽光刺眼而溫暖，艾莉目視著伊薩貝拉離開，而後將視線移到那對「俄爾奇斯」上，她彎下腰，用手輕輕觸碰，留下其中一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