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謙幾乎是一宿沒有入睡。白天發生的事情讓他受到了巨大的衝擊,晚上哪裡睡得著?
的確,他對陸錚比較陌生,或者說是非常陌生,這倒不是他對嫡庶有極大的偏見,一切都是因為性格使然。其實不僅是陸錚,就算是嫡子陸俊,他們父子兩人也幾乎從未有過親密交流。
在陸謙的世界裡,子女媳婦兒那都是很微不足道的,他關心的是陸家的前途和未來,另外還有他自己的前途和未來。
自先帝打壓權閥豪門開始,歷經這麼多年,江南豪門的日子愈發難過了,陸家乃當年國公之家,現在卻淪落到京城六部無人,可以說在朝廷中走到了極其邊緣的位置。
而陸謙自己舉人出身,到現在也只混到一個從五品官兒,而且還是一個閒職。南朝廷通政司完全就是個吃乾飯的衙門,陸謙在衙門裡待著也是無所事事,所以,他把大部分時間都用來呼朋喚友,結交門客,希望能夠通過此來贏得名望,從而引起朝廷的關注和重視,最終實現自己的抱負。
不得不說,陸謙是心懷遠大志向的人,只是理想很美好,現實很殘酷。他活到四十多歲事業依舊沒什麼起色,外人看他很光鮮,其實他自己的苦自己最清楚。
像他這樣混下去,可能一輩子混個五品都到頭了,他常常被這種念頭煎熬著,有時候甚至茶不思,飯不想,哪裡還有心思去關心家庭,去關心子女?
然而,昨天白天陸錚的忽然出現著實把他驚著了,這可是他的親兒子呢,然而卻讓他在眾目睽睽之下出了丑。
看陸錚的年紀不大,竟然向他公然叫板,而且最後還得逞了,像陸謙這種要面子的人,昨天丟盡了面子,他哪裡能輕易釋懷?
第一次他正視自己的後代了,第一次他隱隱感受到了來自年輕人的威脅。
同樣是第一次,他覺得自己可能在漸漸的老去,因為他的兒子已經長大了,陸錚昨天的表現,陸謙自忖做不到,陸錚的那種老辣,讓他細思極恐。
他雖然不管家事,可是對自己家裡的情況多多少少也知道一些,張氏善妒,容不下陸錚是必定的,昨天的事情肯定就是張氏和陸錚之間的角力。
只是,陸謙做夢也想不到陸錚竟然如此厲害,不僅把張氏算計了,甚至還把他這個堂堂的五品官員,他的父親也算計了,甚至連老太爺似乎都上了他的當。
陸錚的心根本就不在陸家,從一開始他想的就是脫離陸家,洪申專程到揚州接人空手而歸,從那個時候開始,陸錚就已經步步為營的開始謀劃了。
最終,陸錚謀劃成功,今天他就要從陸家離開,而在這之前,他先在張家掀起了一場巨大的波瀾。
「老爺,錚哥兒來給您請安來了!」洪申低著頭道。
「嗯!」陸謙輕輕的哼了一聲,眼皮子稍微抬了抬。
陸錚恭恭敬敬的進門,低著頭,彎著腰,走到陸謙的前面,按照大康的禮儀跪下,道:「陸錚給父親請安,父親早上安好!」
陸謙盯著陸錚,看到陸錚那一副樣子,看似恭謹,其實骨子裡的不以為然讓陸謙能夠感受得很清晰。
本來,陸謙輾轉反側一個晚上,心中的火氣已經完全平息了,然而此時他忽然之間又變得火冒三丈。
他陸謙作為一家之主可是有尊嚴的,陸錚竟然敢輕視他?無視他?真是豈有此理,陸錚憑什麼這麼傲氣?就憑他在現在一個秀才的身份麼?
下意識,陸謙就要發怒,可是他轉念一想,陸錚明明恭恭敬敬,他倘若發火那豈不是自己輕視自己?再說了,陸錚又沒犯錯,他就算生氣也最多把他罵一頓,挨了一頓罵之後,陸錚回頭就去了應天,陸謙再想要罵人還找不到地方了呢!
就這樣,他盯著陸錚看了足足一盞茶的功夫,才冷冷的哼了一聲道:「今天就去應天麼?」
陸錚道:「聶師安排的車已經到了家門外,孩兒特來向父親辭行!」
陸謙冷冷的道:「在你眼中,恐怕我這個父親根本不算個什麼吧?哼!」陸錚神色不變,低頭不語,陸謙瞧見陸錚這模樣,愈發惱火,甩了甩長袖,道:
「好了,好了!見過禮了便去吧,愛去哪裡去哪裡!」
陸錚依舊是那副模樣,恭恭敬敬的道:「父親,那孩兒便告退了!」
陸錚說走就走,站起身來退出門去,禮儀上沒有絲毫的不恭,出門之後,則是頭也不回,徑直往院子外面走。
「呃……」陸謙怔怔說不出話來,按照他的想法,陸錚再怎麼也該說幾句話,比如「孩兒惶恐」一類,因為他說這話本意是生氣,可不是讓陸錚真甩手就走呢!
陸錚這種做法是揣著明白裝糊塗,陸謙讓他走他便毫不客氣,轉身就走,絲毫不在意陸謙的情緒呢!
陸謙的臉色變得非常的陰沉,一股火氣沖天而起,然而此時陸錚卻已經出門去了,他想叫住都來不及了。
他做了這麼久的家長,在陸家上下除了陸善長之外他的威信最高,別說是二房的子女,就算是整個陸家的年輕一輩,就沒有不尊重他的。他陸謙一句話,後輩們個個都惶恐,可是今天,他覺得自己的威嚴被陸錚公然挑釁了,陸錚根本就沒把他放在眼裡呢!
「這個逆子!」陸謙嘟囔了一句,抓起手中的茶杯,狠狠的摔在地上,「咣當」一聲,茶杯被摔得四分五裂了。
「嗯?」他眉頭忽然一皺,走到了窗戶旁邊,透過窗戶,他看到陸錚被洪申攔在了院子裡面,兩人似乎在說著話……
陸錚從陸謙書房裡出來,心神一陣輕鬆,他並沒有細細琢磨陸謙的心思,對他來說陸謙這裡不過是盡禮數而已。
他從小到大和陸謙就很陌生,陸謙對他來說就和陌生人沒有太大的區別,所以根本談不上感情。他心中也不怎麼憎恨此人,不愛不恨,平平淡淡,可有可無,僅此而已。
他見過了陸謙,便算是完成了一項任務,接下來他可以安安心心的去應天了,而恰在這時候,他看到了洪申。
「錚哥兒,請留步!」洪申皮笑肉不笑的湊過來,道:「錚哥兒,我專門去一趟揚州接你,你卻戲弄了我,不知道是不是我平日禮數不周,還是其他什麼原因讓哥兒對我這般有成見?」
陸錚微微蹙眉,淡淡的道:「洪管家何出此言?」
洪申道:「錚哥兒,你跟我就別揣著明白裝糊塗了,我這麼跟你說吧,也許你自以為自己翅膀硬了,可以不依靠陸家便能海闊天空去闖了。
嘿嘿,可惜,有一點你不會明白,離開了陸家你寸步難行,離開了陸家你將什麼都不是!你從昨天到今天,得罪了很多人,尤其是得罪了太太和老爺,太太和老爺大度,並沒有和你計較,錚哥兒,你知道這是為什麼麼?」
陸錚眉頭一挑,盯著洪申,道:「是麼?洪管家,你想說什麼呢?」
洪申道:「我想說的是不管你在哪裡,去哪裡,都在陸家的掌控之中。你在揚州陸家可以管你,你去了應天,陸家依然可以隨時掌控你的一切動向。
所以,任何時候都不要太得意,也不要太自負,年輕人要懂得尊卑,要懂得孝順,你現在剛剛有了一點小成績,老太爺想讓你撒個歡兒而已。
然而月有陰晴圓缺,人有旦夕禍福,誰又能一直順風順水呢?錚哥兒,你說我說的有不有理?」
陸錚忽然一笑,他衝著洪申招招手,道:「洪管家,您過來我告訴您!」
洪申慢慢的湊過來,陸錚道:「您再靠近一點?」
洪申再湊近一些,陸錚猝然出手,一個耳光「啪」一下扇在了洪申的臉上,他蓄意出手,速度極快,洪申根本就沒設防。
這個耳光打在臉上,洪申「啊……」一聲慘叫,只覺得眼前一黑,差點一頭栽倒了,他驚呆了,睜大的眼睛盯著陸錚,簡直不敢相信眼前這一幕。
陸錚敢打他?
而與此同時,一直在遠處偷偷瞅著這邊動靜的陸謙也驚呆了,他手一抖,剛剛拿的一隻新茶杯又掉在了地上,再一次摔碎了。
陸錚上前一步,盯著洪申,道:「洪管家,我這個人特別信命,生死有命富貴在天,我的死活,不勞你費心!
我給你一個巴掌就是要告訴你一點,你雖然老一些,可是就是個奴才。你以為我不敢這麼做,我就偏這麼做做看,我瞧瞧誰跟你出頭?」
陸錚說完,聲音倏然拔高,以整個院子都能聽到的聲音道:「不知尊卑的東西,惡奴欺主,我就打了你誰能把我怎樣?」
陸錚說完,狠狠的吐了一口唾沫,然後一溜煙走得無影無蹤。
「養氣齋」陸謙將陸錚的話聽得清清楚楚,他當即忍不住暴跳如雷,這一次他是真的怒了,洪申可是他的貼身奴才,跟在他身邊幾十年了,陸家的後輩見到他都得叫一聲洪叔。
陸錚這個逆子,竟然敢打他的耳光,著實是太張狂,他哪裡把自己這個父親放在眼裡?他分明是在挑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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