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穎國公,你說殿下是不是吃錯藥了,怎麼一夕之間,就改性子了?」柳淳從行在出來,他是半信半疑,哪怕朱標跟他解釋了,柳淳也不太相信,畢竟一個人的思想不可能轉變這麼快啊?
別是真的有人附體朱標了吧?
要是那樣的話,他應該趕快跑才是,就算都是穿越者,人家直接成了太子,伸出小指頭,就能碾死自己啊!
柳淳心驚肉跳,傅友德卻看得明白。
「陛下登基的時候,殿下已經十幾歲了,打天下的艱難,殿下是知道的。只不過他從小受先皇后還有大儒宋濂等人的影響,仁慈過了頭。變得優柔寡斷,變成了爛好人!」傅友德自嘲一笑,「說實話,我們這些人在聖人的手下,不得不小心翼翼,捧著卵子過河,生怕出一點差錯,過得真累!可是呢,瞧著太子遲遲不決斷,我們這心裡頭,就更不舒服了!」
傅友德向來沉默寡言,今天卻是破例,跟柳淳談了起來。
的確,勛貴老臣,也都有這個矛盾。老朱固然狠辣,可朱元璋的狠辣是針對所有人的,不分文武,算起來,老朱對勛貴雖然夠狠,但文官死傷更慘重。
縱觀整個洪武朝,勛貴還是有些份量的。
可瞧朱標身邊的那些人,說得上話的都是文官,如果太子不改變,偃武修文,文官踩在武將頭頂的日子就不遠了。
當年藍玉就能看得出來,傅友德能不清楚嗎,只可惜,他們沒有辦法而已。
轉機出現在了這一次的變法。
本來朱標想的是你好我好大家好,對勛貴士紳遷就一點,對老百姓輕徭薄賦,儘量照顧。延續老爹的規矩,天下就壞不到哪裡去。
一句話,朱標的理想就是做個類似宋仁宗一樣的,完美的守成之主!
可隨著變法的推動,尤其是太學生對長沙的考察,撕破了所謂天下太平,百姓安康的畫皮。
就像所有的盛世一樣,洪武朝治下,在看不到的犄角旮旯,存在著太多的弊端,亟待解決。
朱元璋強力推動變法,士紳寄希望朱標出來反對。
他已經不止一次,夾在了中間。
在朱標還年輕的時候,胡惟庸案,老師宋濂被牽連,他就跟老爹幾次求情,用盡了辦法,換來了充軍發配的結果。
從此之後,朱標就一發不可收拾,走上了跟老爹唱反調的路,大有一去不復還的架勢……朱標也常常在想,到底什麼是對的,什麼是錯的。
當他到了西安之後,聽到了不少關於二弟的風評,罵秦王朱樉的人,不在少數……朱標思前想後,他突然想到了柳淳的辦法!
沒錯,就是實際去民間瞧瞧!
朱標去鄉村,看看百姓的生存狀態,問問這幾年,有什麼變化。
他還去了朱樉的牧場,見識了十幾萬頭羊的壯觀景象……他不斷瞧著,不斷思索著,最後,朱標到了一處山谷!
那裡離著幾里遠,就能聞到惡臭,狼犬聚集,天空烏鴉飛舞……山間到處都是零碎的骸骨,宛如地獄一般!
朱樉為了兼併土地,誣陷村民,殺人填埋……弄出了這個山谷!
站在谷外,朱標久久無語!
這是自己的弟弟嗎?
他是魔鬼啊!
你怎麼下得去手?
柳淳也愛財,但他生財有道,從來不會禍害百姓,可自己這個二弟,殺起人來,從來不手軟!
這些人就沒有父子兄弟?就沒有妻兒老小?
目睹了親人死去,他們會不會憤然一擊,成為第一個造反者?別忘了,當年父皇就是這麼投身義軍的!
有朝一日,自己會成為皇帝,自己的後人也會繼承皇位,如果放任自流,早晚有一天,百姓會揭竿而起的,到時候朱家的江山就會土崩瓦解!
朱標仿佛一個苦行多年的僧人,當面對這一片白骨的時候,他突然頓悟了。
沒錯,天子肩負上天大任,儲君也是一樣。
重情重義,仁慈敦厚,但必須分得清先後……江山社稷,永遠都是第一位的,誰壞了大明的社稷,誰就是敵人!
所謂的悟道,真的沒有那麼玄。
朱標不過是解開了一直以來的心結罷了。
其實他早就知道該怎麼辦,奈何遲遲不願意承認罷了……若是他真的反對變法,又何必乖乖離開京城,又何必要跟柳淳繼續做朋友呢!
「我真正的想法,是父皇把變法做好,我承受而已,縱然有人抨擊變法,也可以歸咎父皇,祖宗成法不可改變……朱標啊,你還真是有點無恥!」
太子殿下想通了……柳淳竟有那麼一點點失落,只要朱標不犯傻,或許朱老四就永遠沒有機會了。
當然前提是朱標要安全地活下去。
「穎國公,本來是陛下讓我留在西安,收拾爛攤子,讓太子殿下押著秦王回京。現在殿下執意留下來,那我就只有返回京城了。老國公,殿下一身干係天下安危,堪稱國本也不為過。老國公一定要用心才是……對了,就像那種,滿是腐爛屍體的山谷,最好不要讓殿下接觸,那裡會滋生可怕的瘟疫!如果遇到了大量的屍體,還是要用火燒掉為好。」
柳淳特意囑咐,傅友德點頭,「老夫記下來,你放心吧,有老夫在,殿下一定安然無恙!」
柳淳肩負著聖旨,不敢馬虎,在西安只逗留了一天多,就立刻返回京城。
在返回之前,柳淳還下了一道命令。
針對所有中原的貔貅衛,一律返回京城,接受賞賜。
「這叫調虎離山,對吧?」藍新月喜滋滋道:「我最近在看兵書呢!有朝一日,我會文武雙全的!」
她信誓旦旦說道,柳淳差點笑出來,如果有個期限,至少是一百年!
不過有一點,藍新月說對了,那就是柳淳在調虎離山。
貔貅衛的情況非常特殊,為了保證安全,他們必須長期潛伏,很多人已經完全適應了新的身份,周圍人也沒有絲毫的懷疑。
這一點和錦衣衛很像,但貔貅衛更糟糕,因為中間有很長時間的斷檔,就連老朱也不確定還有多少人活著。他手裡只有名冊,鬼知道在漫長的時間裡,貔貅衛改變沒改變職業,或者說,已經死掉了。
比如那份貔貅衛的密報,是通過錦衣衛系統,遞交上去的,交完之後,此人就消失不見了。
柳淳非常想要把他揪出來,但很可惜,柳淳手裡,只有此人十年前的資料,最近十年,完全是空白!
或許應該在這些人身上下功夫,找出朱標死亡的真正原因,提前消除隱患!
柳淳是這麼想的,也是這麼幹的,他回京之後,把朱樉扔到了宗人府,去見朱元璋,第一個要求就是整頓貔貅衛!
「陛下,貔貅衛完全靠著單線聯繫,朝廷傳達命令,他們想接才會接,他們向朝廷送消息,也是想傳才會傳。固然能保證貔貅衛的安全和神秘,可難保不會有人利用身份,興風作浪!畢竟二十多年,人心是會變的!」
朱元璋眉頭緊皺,「柳淳,你的是想讓朕,徹底廢了貔貅衛?」
「嗯,能招回多少,就厚賜恩遇,那些不願意回來的,陛下不如就廢了貔貅衛密奏情事的權力……臣可不是要閉塞聖人的耳目啊,臣只是覺得,一個工具,若是不聽用了,不如就重新換一個,面對有人趁機生事。臣,臣願意立刻上交玉貔貅!」
柳淳說著,就往外面掏。
「留著吧,就算貔貅衛廢了,這個玉貔貅還能保你一命!」難得,老朱的心情很不錯,語氣都和緩了許多,太子能幡然醒悟,沒什麼比這個更值得慶祝的。
總算是父子同心,不用別彆扭扭了。
老朱倍感輕鬆,幹勁更充足了,時光飛逝,完糧納稅的時候到了,長沙變法的成果即將展現出來,朝野上下,都拭目以待,是不是繼續推行變法,就在此一舉了。
可就在成果送到戶部之前,一份從西安送來的密報,到了老朱手裡……太子病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