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高熾胖胖的大臉,被笑容擠成了一圈圈的肥皮,每一個褶子裡都透著喜氣,「師父,你不是看好西夷嗎?弟子就把他們都變成奴隸,我看他們還怎麼威脅大明?」
柳淳沉吟道:「這倒是個辦法,不過我好像還說過,哪裡有壓迫,哪裡就有反抗。萬一你用力過猛,激起了整個歐洲的反抗,到時候烽火連天,你可就不好收拾了。而且經過戰火的淬鍊,他們沒準真的能威脅到大明呢?」
「這個嗎?」朱高熾陷入了思考,的確有點麻煩,不過也不是沒有辦法。朱高熾咬著牙,惡狠狠道:「那就只有斬草除根,把他們徹徹底底殺個乾淨了!」
柳淳愕然半晌,不愧是老朱家的子孫,哪怕憨憨的朱高熾,也有這份殺心。
正在柳淳感嘆的時候,突然楊士奇從外面趕來,見到了柳淳和朱高熾,急忙施禮,他的神色當中,帶著一點慌張。
「太師,殿下,我剛剛去拜見姚大人,結果聽說他病了,而且還病得不輕。」
柳淳一愣神,朱高熾也忍不住站了起來。
老賊禿道衍差不多是碩果僅存的老臣了。
他深受朱棣的信任和倚重,光是從朱棣冊封他吳國公就看得出來。姚廣孝既是他的謀主,又是他的長輩,論起感情,絲毫不在柳淳之下。
而且姚廣孝還負責教導太孫,地位更加尊崇,要是他真的出事了,絕對是朝堂的災難。
「師父,姚老已經七十多了,他年紀這麼大,萬一生了重病,只怕恢復困難……弟子打算去探望姚老。」
柳淳也站了起來,深以為然道:「理當如此,我也該去瞧瞧。」
經過商議,師徒兩個帶著禮物,直奔姚廣孝的府邸。
和別的高門大院不同,姚廣孝的府邸不大,只是個小三進的院子。而且這個院子很有趣,是個葫蘆形的,前後都有個大空地,能隔絕噪音,鬧中取靜。院落裡面,樹木森森,鬱鬱蔥蔥,非常茂盛。
而且院子裡面有許多小石墩,小桌子,充滿了趣味。
相比起柳府單純的寬大,姚廣孝這裡可是太精緻了,而且富有設計感。
柳淳和朱高熾趕來,遞了名帖,管家並沒有像楊士奇那樣,直接攔在外面。
而是請他們進來,然後道:「陛下剛剛來了,正在和老爺談話,太師是要小的立刻通報,還是等一等?」
朱棣也來了!
柳淳也不意外,畢竟他們君臣的確是太好了。
「我們還是等著吧,讓陛下和姚老好好談談。」
管家點頭,連忙獻上了小龍團,柳淳就和太子朱高熾,一邊喝著茶,一邊等著消息……在姚廣孝的書房裡,朱棣正盤腿坐著。
道衍斜倚在矮床上,老臉蠟黃,幾乎找不到一絲的肉。
他本來形如病虎,如今真的有病了,就更加憔悴虛弱,連坐起來的力氣都沒有,好在朱棣也不在意這些。
「大師,現在朝堂上下,可離不開你啊!這都察院和六科廊改革在即,還要聽你的意見呢!」
姚廣孝淡然一笑,聲音沙啞道:「陛下,官制改革,並非老臣所長,有太師在朝,陛下還有什麼好擔心的?」
朱棣深吸口氣,搖了搖頭,「柳淳的確很能幹,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朝廷上這麼多事情,也不能都壓在他一個人的肩頭上。更何況朕現在心急如焚,時不我待啊!」
見朱棣真的著急,姚廣孝勉強動了動,探出上身,三角眼中,冒出幽幽的光彩。
「陛下,老臣若是沒有猜錯,陛下是為了接下來的修路工程發愁吧?」
朱棣沒有隱瞞,而是點了點頭。
兩京鐵路的修建,絕對是空前成功的。
可接下來要怎麼辦,朝廷上出現了許多爭論的聲音。總體上有三種意見,第一,就是以應天為中心,修江南的鐵路網。
這個建議得到了包括內閣和戶部的一致支持,道理也很簡單,江南人口密集,對貨運的需求巨大。
如果再有鐵路助力,勢必一飛沖天,不可限量。
倒是柳淳,他雖然沒說,但是卻有意把資源投放到中原,修建橫穿河南的鐵路,讓中原發展起來。
只不過修中原的鐵路難度稍大,投資更多,地方籌措資金的能力不足,預估缺口在三千萬以上。
柳淳也在尋找填補窟窿的辦法,所以他才會幫著朱高熾從澳洲榨取利益。
同樣看上這塊利益的人還有朱棣!
他的想法和誰都不一樣。
朱棣打算什麼呢?
他想往草原修路!
沒錯,最好能一直修到西域,這樣朱棣就可以揮動大軍,收復整個西域,並且進軍哈烈,把龐大的疆域,納入大明的版圖。
他已經打敗了二十萬哈烈大軍,可現在已經過去了好幾年,那裡還是一團亂麻。
而朱棣卻沒有辦法把這塊肉吞下,怎麼能不著急呢?
可朱棣也清楚,修這條通往草原的鐵路,開銷最大,收益最低,除了國防上的好處之外,別的收益少得可憐,至少暫時看不出多少經濟效益。
和江南方案,中原方案都沒法相提並論。
所以他把澳洲封給了朱高熾,也希望兒子能掙點氣,弄出一大筆錢,好把這條路修成了。
朱棣無奈搖頭,對著姚廣孝感嘆道:「大師,朕現在是越發感覺到,需要花錢的地方太多,想要做的事情,總是做不完。可是真正能替朕分憂的人太少了。朕身邊的人一個個走了,老了……朕現在也年過半百,朕要給後人留下一點東西啊!」
姚廣孝頷首,笑道:「老臣雖然是個沒兒子的人,可陛下的心情,老臣最是理解。這治國說白了,就是兩件事,一個是把錢收上來,一個是把錢花出去。收錢講究公平合理,而花錢則要用在刀刃上。」
朱棣微笑著點頭,「大師一語中的,只可惜這個刀刃在不同人的眼裡,是不一樣的。哪怕是太師,他也未必真心支持朕的設想。」
姚廣孝笑道:「陛下,您和太師是君臣典範,又是良師益友,還是親戚……可是說到底,太師並非陛下的臣子,而是大明的臣子,他有他的選擇,老臣甚至覺得太師沒錯!」
朱棣哈哈大笑,「這件事本就無關對錯,朕也不是非要鑽牛角尖兒……只可惜朕手上能動用的財力和人力太少了,想幹的事情又太多了。」
朱棣搖頭感嘆,他過來一是看看道衍的身體如何,二就是談談這些心裡話,畢竟這個天下間,有資格聽朱棣心裡話的人,已經少之又少了。
話說出來,朱棣就輕鬆了不少,他衝著姚廣孝微微點頭。
「大師好好養病吧,回頭朕再來看你。」
姚廣孝略微沉吟,突然道:「陛下,老臣有件事,本來不想說的,但想了想,還是要告訴陛下。」
「哦?有什麼要講的?」朱棣好奇道。
姚廣孝又頓了頓,這才開口,「陛下,你知道太師向澳洲發配了不少犯人?可陛下知道嗎?鄭國公那邊,又幫著太子殿下弄了不少人啊!」
「是嗎?」
朱棣被這個消息氣到了,忍不住冷哼,「果然,這幾個東西都藏著一手!他們想要騙朕,朕是半點也不知道!東廠的那幫廢物,也不堪用了。朕早就讓他們去海外安插人手,結果一個個貪圖安逸,到現在也沒有落實。真是可惡透頂!」
朱棣怒道:「朕現在就去找他們,讓他們把這些人都弄過來,還有,那些錢也要入國庫,給朕修鐵路!不然朕就治他們欺君之罪!」
姚廣孝見朱棣殺氣騰騰,連忙擺手,激動之下,老賊禿都冒汗了。
「陛下不可!不可!」姚廣孝連忙道:「陛下,老臣可不是要彈劾太師,更沒有慫恿陛下的意思。老臣只是有個想法。」
朱棣忍著怒火,「大師有何高見,趕快教朕!」
姚廣孝笑道:「陛下可知三代之治嗎?」
朱棣把臉沉下來,這都什麼時候了,還跟朕提這個?儒家的那一套,不是都被柳淳給推翻了嗎?
道衍的確是病了,莫非還要朕恢復三代之治不成?
見朱棣滿臉疑惑,道衍笑了起來,又咳嗽了兩聲,這才緩緩道:「陛下,老臣所說是三代之治當中,用的五服制。」
「五服制?」
「嗯!」道衍點頭,他用手指畫了個方框,「這個象徵天子的王城,距離王城五百里,這叫甸服、再五百里,是侯服、又五百里是賓服,然後是要服、荒服。」
朱棣眉頭深鎖,「大師,以此計算,南北也不過五千里,雖然遼闊,卻遠不及大明。而且天子把自己局限在王城之內,未免也太小氣了吧?」
道衍笑道:「三代之時,疆域當然不是今天可比的。不過這個思路陛下或可以效仿。」
朱棣也不笨,他略微沉吟,就問道:「大師,你是說朕在分封天下諸侯之後,還應該定下五服制?」
道衍頷首,「沒錯,若是陛下定下了五服制,各個國家之間也就有了規矩……若是他們願意遵守,就老老實實進獻錢財勞力。」
「若是不願意呢?」朱棣似乎已經知道了答案,還是笑呵呵問道。
「那就興兵討伐,陛下自取了!」道衍笑眯眯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