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第二天我起的格外晚,也不洗漱,飯後拎著包溜溜達達的去上班。
我故意遲到了整整一個小時,好給她一個辭退我的理由。
我的包里有貝爾創建小宇宙並利用發現者計算資源假公營私的證據,無數的訪問記錄。我出了這個門就會直奔上級主管部門,一定能把她拉下水。
我才懶得寫一份辭呈呢。
我推門進來,同事們都驚訝於我的鬍子拉碴的形象。
另外,貝爾手下還沒人膽敢上班遲到的,除非是不想幹了。
眾人都等著看貝爾如何發怒。
不料她以一種調侃的語調說:「格蘭特,怎麼遲到了,昨晚睡得好麼?」
我怔了一下,回答說:「開始有點失眠,後來做了個絕美的夢,夢裡有漂亮的姑娘,和滿天發光的雨。」
一個年輕女同事低聲說:「像童話。」
貝爾說:「你安心工作吧,別把夢帶到工作里來。遲到了一小時,罰中午加兩個小時的班。下不為例了。」
正在業績不佳,大家都想離開的時候,裁員可能不太好。
我嗯了一聲,回到崗位上工作。
中午,別人都去食堂了,我在加班時,貝爾叫了兩份外賣,和我邊吃邊聊。
「我得和你談談。」貝爾說。
我沒好氣的說:「怎麼談,你殺死了我。」
「別那麼認真,你就不能當那是打輸了一局遊戲?」
從現實世界來看,真就相當於打輸了局電腦遊戲;但在虛擬世界裡,我感到自己真的死了一次。
我沮喪的說:「你昨天的殺招太無解了,我後來思來想去都沒有辦法應付,就算把自己用半徑300米的鉛球包起來也無濟於事,只會死得更難看些。」
「那是因為你還沒當自己是神。」貝爾說,「至少有一萬種方法破解,我沒想到你一種都想不出來。比如你可以生成一個小黑洞把反物質吸收了。」
我回答說:「這個我還真想到了,但是吸收反物質的黑洞會繼承你寫的保護而無法刪除,很快會把地球吞噬掉。」
「你可以再給黑洞附加一層反重力場。」
我問道:「有這種場嗎?」
她又露出一副觀看幼稚園小孩的神情。
是啊,管它有沒有這種場呢,我可以定義的,我是神啊。
在虛擬世界裡,我有幾乎無限的能力的,只是自己被常識局限了。
見我的心情稍好,她對我說:「小宇宙是我的世界,我默許你偶爾去採集觀測,大約10年一次吧,凡是我沒發表的成果你都可以發,但是你不許再對我的行為指手畫腳,除非你想再pk一場。」
「我同意。」我說,「但是我有一個要求,放過愛因斯坦。」
見到愛因斯坦照顧兩個孩子的情景,我真的有點感動。
「看我的心情吧。」她說。
「對了,閔可夫斯基怎麼樣了?」
「今天早上去世的,只在醫院待了兩天,不算太痛苦。」貝爾說。
一個多月後,主程序里的地球文明到了崩潰的邊緣,蒙古帝國把整個亞歐大陸搞得一團糟,印第安人崛起了。他們以毫無邏輯,毫無審美的方式彼此屠殺,地球上一片混亂,整個文明形成了大倒退。
蒙古人早已發現了美洲大陸,狂妄的西大汗決定組織無敵的艦隊跨越大西洋攻擊印加帝國,東大汗則約好選擇夏天大軍渡過白令海峽登陸美洲。
龐大軍隊的遠征必然要伴隨著浩大的後勤補給。歐亞大陸的多數成年男子都被調動起來,非洲黑人則大量的被征為奴隸軍,全世界規模的戰爭馬上來臨了。
現在這個世界上只有軍人和農民,沒有藝術家了。
兩個分別負責觀測東西方藝術的觀測員辭職了,本站只剩下5個人了,除了賴斯負責觀測藝術外,其餘人都負責觀測蒙古帝國和印加帝國的世界大戰。
在這種情況下,她召開了一次會議,大體意思是說蒙古帝國雖然實力較強,但勞師遠征,又不明地理,此戰必然兩敗俱傷,戰後地球可能將重回蠻荒時代,匪盜橫行,文明盡毀廣袤的大陸連一個強勢的國家都無法建立,地球將失去觀測價值。與其等待地球重現文明,還不如回檔重來更快。因此,她想等這次戰爭結束後申請把整個系統回檔,不想留下來的人員現在開始就可以著手尋覓新工作了。
可選的系統回檔只有起始檔和中途檔,回檔全程都有上級管理員可以監控。起始檔為從地球誕生開始讀,中途檔為從出現第二種生命開始讀,一般都讀中途檔,因為可以大大節省時間。
比如地球在46億年前誕生,35億年前出現第一種單細胞生命藍藻,又過了十億年才出現第二種生命變形蟲。
讀檔過程非常枯燥且令人厭煩,就算加快運算速度,將系統中一億年的光陰與現實的一天聯接起來,也必須要等待足足一個月,且不一定經過一個月後就會出現新的智慧生命——每一次運算的結果都有無限可能,生物總不喜歡按照既定的路線進化,有時停滯在類人時代,只差一點點就能出現智慧體時,突如其來的一場食物搶奪又或者是自然災害足夠令其中具備進化跡象的個體全部死光。你永遠也說不清楚要碰上多精巧的概率才能產生自己想要的結果。
曾經有人觀測到一隻猿猴開始直立行走,它在觀測員滿懷希望的目光下學習使用複雜工具覓食,於那歡呼雀躍中,猿猴還未曾來得及把技能教給它的同伴,這只可憐的先驅者就被潛伏在一旁的叢林巨蟒吞了下去。
據說上次的負責人足足重複了三十多次回檔運算後才等來一次系統中的智慧個體進化,但悲劇的是,他完全沒有注意到被稱為章魚的軟體動物進化出自主思考能力,看也不看便將整個系統回檔了,直到聯合科研組織提醒他備份紙張記錄里有進化徵兆,他才痛心疾首地發現自己錯過了一個絕好的升職機會。
他因為這次疏忽辭職了,接手的是貝爾的父親。
貝爾的父親直接讀了起始檔,反覆進行了從地球誕生起直到第一個胺基酸分子在閃電中被合成後的五十億年的多次運算,備份數據單能堆到天花板高,才等到了一次進化。
這時他已經太老了,只得把這個機會交給自己的女兒貝爾。
貝爾還很年輕,她嫩得就像獵戶座星雲的恆星溫床里剛出現的一枚漂亮的新恆星,今天她出乎意料地戴上了一個藍色的發卡。
正在我猜測她的發卡是她外祖母還是祖母又或者母親留給她的玩意時,正在說話的她注意到我。
她說:「你的意見呢?格蘭特?」
這話一出我就知道她已經注意到我很久了。
我幾乎是想也不想地答道:「我會陪你讀檔的。」
我的目光從她襯衣的第二顆靠近□□的紐扣移到她的雙眼處,一眨不眨地對視片刻。她得到了我的回應,又朝其他人說:「我不知道還有多少人會留下來……」
「至少我會留下。」賴斯說。
她是一個與世無爭的肥胖大媽,在貝爾父親當站長的時候就已經在站里工作了,論資歷比貝爾老,卻主動讓貝爾當站長。
賴斯接著說:「我喜歡藍色的海洋和天空。如果讀的是中途檔,我會留下來。」
其餘同事則一臉麻木,沒有給她一個確定的答覆,想也知道,他們是不會留下來浪費時間的。
會議結束後同事們紛紛離開,主持會議的她仍在沉思。
我決定和她聊聊,我說:「農耕時期亞歐大陸的科技達到了頂峰,但我覺得中國人不是適合科學研究的一個種族。直到蒙古人的鐵蹄踏平歐洲之前,西方人是有機會發展的。」
「為什麼這麼說?」她終於抬眼注視我。
「中國人更注重政治與哲學思辨。」我說:「科技對他們來說更接近為生活提供便利的東西,你沒有發現?東方人是天生的文科思維,他們是政治鬥爭以及人文思想的好手,而西方則更注重自然科學與規律。」
「以畢達哥拉斯、阿基米德為代表的愛奧尼亞派科學家,錯過了他們最好的發展時機。」
她緩緩點頭,眼中帶著欣賞的表情,我知道她很贊成這個意見,接著又說:「要是能把阿基米德年輕時的太陽系備份一個下來,說不定我們就能看看到底是怎麼發展的了。」
「你說的不錯,但我想無論如何也好不到哪兒去。」
我對她的回答感到有點奇怪,問道:「為什麼,你的小世界不是形式一片大好嗎?」
她黯然的說:「你確信?自己去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