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英從西姆拉到克什米爾的拉達克地區,有兩條道路供她選擇。
最近的一條,是在22號公路到達蘭布爾之前的三岔路口,就拐向北,到達喜馬偕爾邦邊緣的馬納里後,翻越海拔5000多米的唐格蘭拉山埡口,沿著馬列(馬納里——列城)公路,最後抵達拉達克地區的首府——列城。
這條路在喜馬拉雅山脈中曲折蜿蜒,是印度軍方在克什米爾地區的重要後勤供給線。但是受到海拔和地形的影響,路況很差,總長才475公里的路,最快也要走上兩天。
最初,蒲英選擇的是這條路途短的馬列公路。但是,當她重返西姆拉後,打聽到的最新路況信息是——唐格蘭拉山埡口這些天突降暴雪,馬列公路被大雪覆蓋,還不知道什麼時候能通行。
蒲英不得不選擇了另一條較遠的道路。從西姆拉向西北,先到達查謨克什米爾邦的首府——斯利那加,再從斯利那加向東北,經卡基爾,最後抵達列城。
這條路的總長几乎是馬列公路的三倍了,但是路況就好得太多了,算下來路上最多花費三天時間。
才仁包來的越野車性能,可比那個小塔塔汽車好多了,他們當天晚上就抵達了斯利那加。
不過很快,蒲英發現自己悲劇了。
才仁在新德里幫她買的那張印度電話卡,竟然一到克什米爾就沒信號了。就連才仁從管家那兒拿來的英國手機的國際漫遊,也沒有信號。
和當地人一打聽才知道,在克什米爾,只能在當地辦的卡才可以打通,外部的卡一律不能用。
這就是印度的國情。各個邦與邦之間,不像中國的省與省之間的關係,而像是不同的國家一樣。人種不同,語言不通,宗教、政治和經濟也都很難統一。最坑爹的是,運輸一車貨物每經過一個邦。都要交稅。
蒲英當然不願意為了在克什米爾僅呆幾天,就又花錢辦一張手機卡。何況,她先前在西姆拉發的簡訊沒有回信,也讓她決定放棄了手機這種通訊方式。
不過。她已經在賓館通過網際網路,發送了密信到阿哥那邊的秘密郵箱。
但那也同簡訊一樣,沒有及時收到回復。
蒲英猜想,家裡的人應該是對這些突然來自印度的未知信息進行查證,並要經上級首肯後。才能拿出應對方案吧。還有可能,對她的情況最熟悉的索朗達傑阿哥,暫時沒有負責這邊的事務吧?
不管怎麼樣,她相信自己的報告,最終一定會送達有關部門的手中的。
本來,她計劃是第二天就離開斯利那加的,但是在這裡才知道:從斯利那加到列城,一路幾乎都是沿著印巴邊境走行,會經過不少印度邊防軍的駐地,所以外國人必須開具特殊許可證。另外。對於拉達克以東的中印爭議地區,中國遊客是不可能拿到許可證的。
克什米爾人多是穆斯林,拉達克地區則是藏傳佛教,所以蒲英顯然不能再扮印度教徒了。
此時的斯利那加城,不僅有幾十萬的印度香客,還有不少外國背包客。原來這裡的風景頗有點像阿爾卑斯山脈,也是一處著名的旅遊避暑勝地。
蒲英當即決定扮成來自英國的背包客——戴上深褐色的假髮、臉上的粉擦得更多一點、再加上眼影和假睫毛的作用,她完全像是換了一個人。她在偵察課上學的化妝技術,終於派上了用處。
至於證件,有才仁的證件做模板。她的假護照也很快在黑市上辦好了。
只是這裡政府的辦事員效率太低,又是旅遊旺季,等她辦好許可證,已經是兩天之後了。
蒲英滯留在斯利那加的這兩天。唯一的好處就是,終於得到了「家裡」的回郵。
家裡人表示,經過一天的查證,並請暫時調離原崗位的阿哥回來協助調查後,他們相信了蒲英就是在一個月前失蹤的那名代號「鳳凰」的情報員。
他們希望她繼續將在印度得到的全部情報發回來,並詢問她準備如何回國。以便國內做好接應準備。
蒲英表示,自己有朋友幫忙,等偵察任務結束後,就趕到新德里,以英國遊客的名義正常出境,再轉機回國。
通郵結束後,蒲英興奮地告訴才仁:「我和家裡聯繫上了!很快就能回家了!」
「是嗎?那太好了!」才仁和她的手緊緊相握,由衷地為她高興。
忽然,蒲英想到了:這也意味著自己很快就會和才仁分開了。這些日子的相處,她深深知道他對自己的感情有多深,雖然她並沒有因此就愛上他,但是分開以後,她覺得自己還是會忘不了他的。
蒲英不禁有點黯然。
她輕輕抽出了自己的手,問:「那你以後呢?有什麼打算?」
才仁明白了她的意思,笑容也漸漸變得苦澀,「我?回新德里,等著三哥來興師問罪吧?」
「你還認他是你三哥?」
「沒辦法,我們畢竟是一個家族的。」
「你也知道達蘭薩拉今後的局勢很複雜,你還留在印度,也許還會受到他們的騷擾。」蒲英說的「他們」,是指整個藏獨勢力,不僅僅是江央多吉。因為江央多吉可能會顧念兄弟之情,但是其他家族的新貴們為了爭權奪利,卻是什麼事都可能做出來的。
才仁想了一會兒,說道:「你說的對,我是不可能獨善其身的。以前,我不喜歡政治,現在我也不喜歡,但是我也許應該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
「你什麼意思?」蒲英的本意是勸才仁回到英國從而遠離是非之地,但聽他的口氣,他好像另有想法。
「我覺得,既然活佛也像西方人一樣講民主,那達蘭薩拉就不應該只有我三哥那樣的人,他們並不能代表所有的藏人,不要說是國內的幾百萬,就是流亡的十幾萬藏人,也不是他們能代表的。」
「你要從政?!你要去達蘭薩拉的噶廈?!」蒲英大驚。
「不,倒不一定去達蘭薩拉。我大概會以另外的方法,表達我的想法。」
「不去達蘭薩拉就好。你的想法是什麼?」
「我希望活佛能回到拉薩,如果有生之年不能,也應該讓他的轉世靈童回到拉薩。結束流亡的悲劇,讓藏人們的精神家園能夠安寧祥和。」
「你的願望很美好,可是達賴喇嘛表面上在達蘭薩拉的地位崇高,實際上在他生前都難以完全掌控局勢,何況是他去世後?你不要太樂觀了!」
「我知道。我也只是有這麼個願望罷了。」
蒲英搖頭,「其實,你應該繼續去當一個純粹的藝術家,將你們藏民族的音樂文化發揚光大。」
「這當然是我的畢生追求,可是,認識你之後,我才發現,人生還應該有更多的追求。」才仁的目光深情地看著蒲英,「你這麼年輕,卻當了一名戰士。不稀罕富貴榮華,卻願意為了民族的安寧出生入死,真的很了不起。」
「哈,你把我說得都不好意思了,」蒲英捧著自己的臉,笑了笑,「你才是活雷鋒呢!要不是有你幫忙,我在印度可是寸步難行!」
「那倒是!其實,你也沒必要去一一核實洛桑說的消息,既然知道了蘭布爾的地下工程。也就可以肯定他的誠意了嘛。」
「不!他曾經是叛徒,怎麼能對他完全相信呢!有條件驗證,我是一定要驗證的。何況,能到印巴邊境和中印邊境探一探印度軍隊的虛實。這也是很難得的機會。」
「哎,這世界上如果沒有軍隊,沒有戰爭就好了。」
「你前世可是將軍,怎麼也會說出這麼幼稚的話呢?」
「正因為我見過打仗,知道戰爭的殘忍,我才真心不喜歡戰爭。」
蒲英沉默了片刻。因為她想起了馮垚在給她講二戰史的時候說過的話——軍人生來為打仗,但也是最反戰的人。因為只有真正見識過戰爭的殘忍的人,才不會愛上戰爭。
這話,在她隨後兩天和印度普通軍人的接觸中,再一次得到了證實。
從斯利那加到列城的這條公路上,頻頻有滿載荷槍實彈的印度士兵的軍車通行。蒲英親眼看到,一些士兵竟然在行軍中都穿著防彈衣。
在卡基爾,這個距離印巴兩國停火線只有幾公里的小城,天空上更是不時見到直升飛機飛過。蒲英也以遊客的身份,去參觀了卡基爾戰爭紀念堂。
卡基爾戰爭是在印巴兩國於1999年在卡基爾地區爆發的邊境衝突。當時也是夏天,巴基斯坦境內的民兵組織越過克什米爾的高山,進入印度控制的卡基爾地區,從而引發持續兩個月的激烈戰鬥。這次衝突是雙方自1988年以來無數次小型衝突中最為嚴重的一次。
蒲英的嚮導,阿卡和阿達,還向她驕傲地介紹了寶萊塢為這次戰爭拍的一部電影《控制線上》,因為那裡面有廓爾喀團英勇殺敵的情節。
聽著兩位前廓爾喀僱傭兵吹噓著那部電影如何好看,蒲英突然發問:「你們那麼喜歡那部電影,是不是也想再來一次卡基爾戰爭,你們也好上戰場,立戰功嗎?」
阿卡和阿達面面相覷,過了一會兒才說起他們在駐防錫亞琴冰川時,雖然沒有和巴基斯坦的士兵真正交過火,但是那裡的海拔過高、空氣稀薄,不適於人類居住,後勤給養和裝備運輸都極其困難,所以每年都有許多士兵因凍餓而死。
平時的非戰鬥減員都這麼多了,他們無法想像真正開戰時會是什麼樣。
所以,能夠活著走下錫亞琴冰川,他們就已經很滿足了,根本不會盼望打仗——即便是打仗可能會讓他們立功,得到賞錢,他們也不願意!
在這一路上,因為關卡多,軍車多,蒲英也會在停車等待通過時,用英語和那些軍車上的士兵或軍官們交談聊天。
這些印度人倒是十分健談,很友好。
當問起他們對中國和中國軍人的看法時,出乎蒲英的預料,他們竟然都評價很高。
一位跟隨長官參加過中印邊境會談和軍人互訪,並參觀過中國軍營的印度士官,一聽蒲英提起中國,就滔滔不絕地說了起來:「中國是一個強大的國家,我們印度應該和中國交朋友。中國軍人的素質很高,軍營很漂亮,待客很熱情,對了,中國菜也很好吃……」
蒲英相信他說的是真心話,因為他並不知道自己是中國人。
不過,這人最後又說:「就是他們的英語,都說的不怎麼樣,很不標準。」
蒲英不禁笑噴了。就這位老兄卷著舌頭的印度英語,也沒標準到哪兒去啊!
離開卡基爾的時候,蒲英還遇到了榴彈炮車隊。
她不禁想起了馮垚以前當笑話講的一則軼聞:就是在那次卡基爾衝突中,印度軍隊的火炮打到一半就沒炮彈了,只能等著瑞典的武器供應商把炮彈運過來,這仗才能接著打下去。
中國軍人都知道,印度國家的工業產業鏈並不完整,武器特別是零配件,大多不能自產,這是它在很長一段時間都無法和中國相抗衡的最大的短板。
但是,這個國家是有雄心的,特別是它已經擁有了核武器,並具備遠程轟炸和中程導彈的投放能力。
如果上台一位激進的不理智的國家領導人,很難說那些深藏在隧洞裡的導彈,不會射向鄰國,甚至是射向中國!
剛好今年正值印度大選,兩個月前由8億印度選民「民主」選出的這位印度新總理,正是一位經常叫囂著應該在邊境問題上對中國更強硬一點的政治明星。
印度的國防策略,已經因此受到了影響。
洛桑告訴蒲英的印軍新動態,正是從這位新總理上台後開始運作的。
蒲英這次在克什米爾地區除了搜集民情,更實地勘察了那個秘密在建的導彈陣地。
那陣地設在一個偏僻無人的河谷地帶,緊鄰海拔7000多米的怒昆峰。
蒲英是以攀登怒昆峰的山友的身份,來到了那個河谷上游的藏人村落,在半山坡上遙遙地觀察了那處陣地的建設情況和可能駐紮的導彈部隊的規模。
實地拍下來的照片,在她到達列城時,就通過網際網路發回了「家裡」。
至此,她的偵察計劃已經完成,這就準備經列馬公路南下,返回新德里了。
其實從拉達克地區的列城到中國阿克賽欽的直線距離,已經不到一百公里了。但是,那一帶只有軍用公路通行,沿路有邊防檢查站,路兩邊又是險峻的海拔平均5000米以上的雪山冰川。
所以,蒲英只能再繞上大大的一圈,才能回到那魂牽夢繫的祖國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