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英研究了一會兒那水泥板,發現它們既寬大,又正好卡在崖壁以及地面的岩石之間,根本就無法挪動。
她把目光投向了石板下方,沉吟片刻後說道:「上面不能動,我們就從下面試試吧!如果能把彈頭的下面,挖松一點,說不定就能把它拖出來。」
「你拖下面的啞彈,萬一上面又垮了呢?」戎飛有些擔心。
「所以我說試試嘛。」蒲英拍拍手,問一名隊員要工具,「給我把工兵鍬!」
「不行!你不能去!」戎飛和梅驊騮同時阻止。
「這事兒非我不可!你們看,石板下面的空間多小啊!在場所有人之中,只有我的個子最小,但拆彈技術卻是最好的!所以,我下去處理那枚啞彈最合適!」
「我也可以拆彈!」戎飛看了看地形,又說:「就算下面的空間小,我們可以先從外面的地面挖進去。」
蒲英跺跺腳說:「你看看這地面,一層浮土軟泥下面,就是堅硬的岩石了!從外面挖,那要花多少時間?」
戎飛語塞了一下後,說道:「我已經接到通知,工兵營的人正在等待以軍再次開啟安全窗口,他們最遲明天早晨可以到達。不如,我們等他們來拆彈。只要再等幾小時就好!」
「我等不了。再說,他們來的路上還有大彈坑,他們必須邊修路邊開車,未必天亮的時候就能趕到!我真的沒辦法等他們!」
蒲英已經開始戴手套,並將背包都拿了下來,摩拳擦掌地就準備開幹了。
「梅醫生,你說句話啊!」戎飛算是領教了蒲英的倔脾氣,只能向梅驊騮求助。
老梅這時候卻也說不出阻止蒲英的話。
他其實不太相信馮垚會在那個空間下面,因為若是他真的在那兒,多半已經被砸成肉醬了,不然他要是還活著的話,為什麼一直沒有回應大家的呼喚?
但蒲英顯然是不到黃河不死心、不撞南牆不回頭。
梅驊騮握住了蒲英的一隻手,懇求道:「英子!你。別這樣。」
蒲英迎向他的目光,「我怎樣了?」
「你……」
梅驊騮本想說——「你別抱太大希望!」,話一出口卻變成了——「別忘了你已經有了孩子,這麼熬夜幹活。不休息,不好!挖土打洞,可是個力氣活兒。」
「我現在不困也不累……」蒲英反握住他的手,說:「你放心!我只是去試試看,身體要是不舒服。我就會退回來的。」
最終,戎飛和梅驊騮只得同意她過去試試。
蒲英讓他們退到安全地帶,然後拿著手電和工具,趴在地上,從橡樹幹和彈頭之間擠進了那個狹窄的空間。
其實爬進去不過一米多遠,她就感到寬鬆了一些,手臂也可以適當伸展開了。
蒲英小心地試探著,摸索著,向前移動著。
又爬了幾十公分,蒲英的手抵住了一塊石頭。她用力推了推。石頭紋絲不動。用手電照一照,石頭似乎還有點大。
就在蒲英想找石頭周圍有無縫隙的時候,忽然,她聞到了一股血腥氣。
她的心裡不禁一緊——馮垚,果然在這兒!
「馮垚!馮垚!你在哪兒?」
蒲英急切地邊喊邊四處摸索。
驀地,她的手在石頭下面的泥土裡摸到一處有點粘稠的液體。
蒲英抬起手指,看到上面赫然沾上了深紅色,湊近鼻端一聞,果然有濃烈的血腥味。
「馮垚!我知道你在這兒!你為什麼不回答我!我是蒲英,我是你的英子啊——你快答應我一聲!」
蒲英瘋了一樣地用雙手刨著那裡的泥土。
積滿枯枝爛葉和苔蘚的腐殖土層。被扒開後露出了岩層。從血跡的分布和中止處,可以看出這些鮮血是從大石頭的那邊滲過來的。
蒲英的心都涼了——被這樣的巨石壓住,人肯定已經被砸成了肉泥!
她雙手緊緊攥著那些和著血跡的泥土,眼淚決堤而下。
反正在這裡。沒有人會看見她在哭!
這裡,只有她和馮垚,就讓她好好地哭一場吧!
蒲英不停地流淚,一邊哭一邊還胡亂嘟囔著:「我不信,我不信,我不信你就這麼死了!我一定要把你挖出來!就算你已經面目全非。已經血肉模糊,也不可以躲在石頭後面——不見我!我是你的妻子,我們說好要一輩子永遠在一起的!你就是死了,也躲不掉我,逃不開我的!你給我出來,聽見了沒有!」
她的腦子裡已經是一片空白,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麼。
但是雙手還在不停地摸索著周圍,尋找挖通到巨石那邊的方法。
終於,她發現卡在石頭和崖壁之間的橡樹幹,似乎可以有些鬆動。
蒲英就用工兵鍬,砍挖著橡樹的下方,很快就挖出了個淺坑。
她發現這邊泥土之下比較鬆軟好挖,登時不顧一切地拼命擴大著那個坑。挖出的土裝進她帶來的一個蛇皮袋裡。當她估摸著袋子裝得差不多的時候,就又慢慢地爬出去倒土。
不知不覺中,她止住了哭泣,大概是因為有了專注要做的事情。
遠處的戎飛等人,見她從石板下爬了出來,忙用對講機問她情況如何。
「我還在挖。」
蒲英敷衍地回了一句,深深地呼吸了幾口洞外清冷新鮮的空氣後,才又爬進了那個憋氣的空間。
這一次,她試探地拖動了一下那棵橡樹。
樹幹雖然能微微地移動一點,但它實在太粗太重了,還是沒辦法將它從石縫裡拖出來。
蒲英只得繼續挖坑。
挖著挖著,她忽然感覺工兵鍬下一空——似乎挖通了什麼?
蒲英忙伸手探了探,果然在樹幹另一側,不再實在,而是有了空間。
她很快又用工兵鍬刨了幾下土,然後又把手努力地伸進去摸索。
忽然,她的手指碰到了一個冰涼又有點柔軟的東西。
奇異的觸感,讓蒲英嚇了一跳。立刻本能地縮回了手。
片刻之後,她醒悟過來,那好像是——?
蒲英馬上再把手伸過去,緊緊地握住了那個東西——沒錯。就是一隻手!
從手型大小和骨節特點,那分明就是馮垚的手!
可它為什麼這麼冰涼濕冷?為什麼沒有反應?
難道說……
蒲英的身子又盡力向前拱了拱,手臂更加伸長了,幾根手指則忙著去探那手上的脈搏。
這一刻,時間仿佛都凝固了。
一開始。蒲英覺得指尖什麼感覺都沒有。
她屏住氣,微微加大了指尖上按壓的力度。
不一會兒,指尖上傳來仿佛被一根細線輕輕彈動的感覺。
蒲英這時反而不敢相信這個好消息。
她覺得,那也許是自己手指上的毛細血管的搏動。
蒲英做了個深呼吸後,再次屏息凝神,去感受自己指尖末梢的變化。
是的,那種微微跳動的感覺,又出現了!
那是他的脈搏!
不是自己的幻覺!
心中的狂喜突然迸發,衝擊得蒲英一時全身癱軟。
不過下一刻,她又緊緊地握住了那隻手。使勁地搖晃,甚至用力地掐了起來。
「馮垚,馮垚,我知道你沒死!你還有脈搏,還有心跳!你快給我醒過來!你快答應我啊!」
可是半天,那邊還是沒有反應,讓蒲英幾乎又以為自己搞錯了。
她再次摸了摸,脈搏還在,只是很微弱。
蒲英頓時冷靜了下來。
毫無疑問,他應該是身負重傷。大概已經昏迷了!
他需要醫療救護!
蒲英馬上又爬出了洞子,呼叫梅驊騮。
聽到蒲英說——「馮垚真的被埋在石板和岩石下,而且還有脈搏!」,大家先是難以置信。隨即又忍不住歡呼起來。
所有人的精神都為之一振!
這樣的飽和轟炸,都能讓馮垚逃過一劫,並堅持到了現在,他們這些人,更沒有理由讓他的堅持前功盡棄!
由於蒲英兩次爬進爬出,已經發現啞彈在另一側被卡得很牢固。她在這邊挖橡樹底下,並不會觸動彈體或引起它的搖晃。
所以,她決定暫不去碰那個危險的傢伙,先想辦法挖出一個通道,讓梅驊騮能接觸到馮垚的部分軀體,為他提供醫療救助。
要想挖出這麼一個通道也是不容易的。
一開始只能是蒲英一個人在裡面挖洞。
後來,大伙兒在外面也通過挖土和砍樹,小心地擴大了橡樹幹和彈體之間的空隙,最終讓身材高大的梅驊騮也能爬進洞裡去了。
這時候,蒲英已經獨自在裡面挖了一個多小時,雙手都能夠從橡樹幹底下伸過去握住馮垚的手了!
只是她再怎麼搖晃和呼喚,那邊的馮垚還是沒反應!
要不是蒲英還能夠摸到馮垚的脈搏,知道他還沒死,她根本堅持不下來。
梅驊騮把她換了出來,很快爬進去給馮垚搭了個脈。
秘傳的診脈方法,讓他雖然看不見馮垚,還是能夠判斷出大致的傷情。
爬出來後,梅醫生告訴蒲英:「他的雙腿不是被壓住了、就是已經骨折了,總之血脈不通!他的頭部應該也受了撞擊,所以一直昏迷,不是腦水腫就是腦出血!還有,他的肺上也有傷……」
蒲英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別說了!我就問你,他會不會死?」
「暫時死不了!因為他的心脈還很強大,每分鐘115次,這說明他的機體還在頑強地代償,也就是說他的求生意志很強烈!我相信,他一定能撐到明天的!」
戎飛驚喜地問:「真的?你不是開玩笑吧?」
梅驊騮的神情很嚴肅:「我會拿好朋友的生命開玩笑嗎?」
蒲英聽到這個准信後,終於撐不住了,身子一歪,就要倒在地上。
還好,戎飛一直有扶著她。見她實在太累了,便強行帶她到旁邊休息。
而梅驊騮則忙著開始指揮醫療搶救工作。
他派一名技術最好的男護士爬進洞內,並帶進去了一套由他親自組裝和連接的、足有五米長的輸液設備。
在光線十分微弱,馮垚的血管又因為失血過多而有些癟陷——也就是在幾乎「看不見、摸不著」的情況下,這位護士還是成功地給馮垚建立了靜脈通道。
這可以說是一條生命的通道!
通過它,梅驊騮對生命垂危的髮小。給予了擴容抗休克強心抗感染等一系列醫療措施。
這真是一次奇特的非常規的治療,醫生和病人隔著巨石,無法相見,一切全憑梅醫生豐富的臨床經驗和紮實的中西醫功底。
梅醫生感到最幸運的就是——馮垚那邊顯然可以得到空氣進行呼吸。這才讓他不至於早早地就窒息而死!
他猜想,大概在巨石的後面有一個凹陷入崖壁的空間。
馮垚被啞彈砸落山崖時,正好掉進了這個空間,同時又有粗大的橡樹幹幫他分擔了一部分石板的重量,所以他才能夠在裡面苟延殘喘吧!
梅驊騮不得不承認。自己的老朋友,真的有點長命百歲的土鱉運!
不過,也許不是他的運氣好,而是他有一個相愛至深、始終不放棄尋找他的好妻子吧?
在梅驊騮率領醫療組穩住馮垚的生命體徵的時候,蒲英好好地休息了幾個小時。畢竟她還要顧著腹中的孩子,不敢太過勞累。
好在那邊的挖洞工作有戰友們接任,她也可以暫時放下擔子。
拂曉時分,唐副營長帶著工兵營的官兵們趕到了這個山腳。
他們這次出來,帶著修路架橋的裝備,所以路上還算順利。只是在通過希亞姆鎮的時候,要清理道路上的廢墟和平民遺體,速度才慢了下來,大車還是沒法過來。
好在掃雷連的工具設備還是用越野車運了過來。
富有經驗的唐副營長和掃雷連連長等人,仔細研究了地形,特別是水泥板的強度和受力情況後,設計了一套簡便的排雷方案。
他們先用千斤頂,放在水泥板下,向上一下一下地頂起石板。
每頂一下,水泥板都會嘎嘎直響。倒是讓遠遠觀望的蒲英和戎飛,看得心裡也跟著懸一下。
不過,幾位工兵兄弟的心理素質極為強大。
他們既膽大又心細,稍微頂起一些後。馬上在地下打入鋼釺,將那石板撐好。
然後,喜劇的一幕,出現了。
工兵們本來是想用鋼絲繩套在彈體上將它拖出洞子後,再想辦法抬走。
2000磅的大傢伙,肯定不是好玩的東西。
等他們小心翼翼地套好了繩索。來到洞外,緩緩地一拉——啞彈乖乖地被拉出來了!
這麼大當量的航彈,怎麼會這麼輕易地就被拉出來呢?
工兵們也是大惑不解。
唐副營長走近一看,才發現這枚啞彈居然是個唬人的空彈殼!
這種情況,在他們排雷的生涯中,也是僅此一例!
這也能讓馮垚碰上,不得不說,他真的命不該絕!
拖走了那個礙手礙腳的啞彈,又有專業的工兵參與,馮垚終於在兩小時後重見了天日!
只是他的傷勢嚴重,梅驊騮帶領醫護人員,給他簡單地裹傷急救了一番後,就趕緊抬到救護車上,準備轉送了。
因為黎巴嫩境內戰火紛飛,即使是在聯黎部隊司令部,也難以得到好的醫療救治,而以色列又是醫藥強國,所以戎飛大膽地通過國防部和聯黎司令部聯繫了以色列方面,希望他們能對重傷的馮垚提供人道主義醫療救援。
以色列正因為炸死了四名聯合國軍事觀察員而備受國際社會的譴責,得知居然有一名觀察員還倖存的消息,自然也不放過這一挽回聲譽的機會。
希亞姆本來距離以色列邊境就只有幾百米,所以在以色列方面的許可下,馮垚通過綠色通道,迅速轉運進入以境內,並很快搭乘空軍運輸機,飛抵了以色列首都特拉維夫。
正午時分,蒲英看著馮垚被推進了特拉維夫最好的醫院的手術中心。
雖然馮垚一路上還是昏迷不醒,但她此刻終於放下了一半的心,拿著戎飛的衛星電話,撥通了南京家中的電話,準備向馮垚父母匯報真實情況了。(未完待續。)
PS: 【謝謝諾諾筒子的平安符】……總算是把土鱉筒子從土裡挖出來了O(∩_∩)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