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芃姬瞧著她,腦海中僅有的片段越發清晰。
記憶中的萬秀兒溫柔聰慧,她是標準的河間士族貴女,嬌俏可人、柔情似水。
如今再見,對方卻像是變了個人,那雙眸子似乎看透了世事。
丈夫死了,她的反應卻像是死了個熟悉的陌生人,平靜得嚇人。
雖說是階下囚,但因為是姜芃姬的「故人」,萬秀兒並沒有吃苦頭。
「多謝。」
萬秀兒行了一禮,隨同女營兵卒去專門關押女俘的營地。
「脖子伸那麼長做什麼?」
姜芃姬沒好氣地瞥了一眼豐真。
對方被抓了小辮子,不慌不忙地道,「愛美之心,人皆有之。這般合乎胃口的美人,主公便讓真多瞧兩眼。斷壁殘垣、屍山血海看得多了,難免影響心情——主公覺得這話有理不?」
「歪理!」
姜芃姬哼了一聲,派人清理戰場,豐真忙不迭跟上,一旁圍觀的程靖輕嘆,邁步緊跟。
此戰大獲全勝,全軍喜笑顏開、氣勢如虹。武將們想要趁著這個勁頭,一鼓作氣渡了松河,若是耽擱一陣,等敵軍援兵抵達,屆時兩軍又得隔著松河對峙,既浪費時間又浪費精力。
不過——
眾位謀士卻持相反意見。
松河遼闊,湍急險峻,如今還是凜冬呢,水面連冰凌都沒有。
若是不熟悉水性,貿然渡河,豈不是給敵人可乘之機?
再者說,剛剛經歷一番大戰,兩軍損傷不小,他們都需要時間調整狀態。
若是不管不顧,強行渡松河,哪怕抵達對岸,那也是疲乏之軍,毫無戰力。
不幸碰上敵人,這跟找死有區別?
水上行軍不同於路上行軍,水性不好的會暈船,狀態直線下滑,甚至還會因為水土不服而大病一場。松河可不是濨水,松河水面湍急不似濨水平穩,水性不好,還不顛死個人?
除此之外,謀士們也有自己的考量。
兵法有云:客絕水而來,勿迎之於水內,令半濟而擊之,利。
這便是所謂的「半渡而擊之」,一種十分有用的戰術。
通俗來講,兩軍隔水對壘,敵人渡河渡到一半,一部分登岸,一部分還在渡河,這種時候首尾不接,陣列混亂,再去殲滅它,這對我方有力。如果姜芃姬等人沒有絲毫準備就渡河,極容易被敵人抓住機會。屆時首尾不能兼顧,還不熟悉水戰,絕對會死得不要不要的。
好比之前對戰北疆,如果北疆沒有先亂陣腳,反而趁著姜芃姬「半渡」的機會發起攻擊——呵呵,勝負局面便完全不一樣了。奈何北疆棋差一招,率先露出破綻,這才被姜芃姬干翻。
姜芃姬和黃嵩思考諸位謀士的意見,乾脆在松河附近紮起了營寨,大軍休整數日再說。
此番大勝,黃嵩拒絕五五對半開的建議,主動拿四成的戰利品,姜芃姬拿六成。
黃嵩帳下武將十分不爽這個決定,但不得不承認,此番破關,姜芃姬這邊出力最大。
人家出力最大,自然有權利拿大頭。
姜芃姬讓衛慈和風瑾處理俘虜、輜重和其餘財產分配。
衛慈二人剛走,後頭傳來豐真的呼喚。
停下腳步,扭頭看向豐真,用眼神詢問。
這會兒忙,他們可沒時間陪豐真玩。
「聽聞主公委託你們二人重任——真這裡有個不情之請——」
豐真難得認真,說話也是文縐縐的,甚至連「真」這個自稱都用上了。
「何事?」風瑾出聲詢問。
因為性格問題,風瑾不大喜歡豐真,奈何自家主公也是個放蕩不羈的妙人,風瑾只能試著和豐真這種傢伙相處。一塊兒共事的時間長了,他慢慢覺得豐真的臭毛病也不是不能忍。
豐真瞧了瞧風瑾,瞧了瞧衛慈,面帶猶豫。
他倒是想拉著一個人說悄悄話,但這麼做勢必會得罪另一人。
乾脆,他豁出去了。
「此番一役,女俘那邊有個人——你們、你們懂的。」
豐真笑著挑眉,面前二人的表情都陰了下來。
不懂!!!
見狀,豐真連忙搬出姜芃姬這尊擋箭牌,義正辭嚴地道,「你們莫要誤會,那女子是主公的舊識。不過主公太忙了,似乎忘了這事兒,真不是擔心那女俘被黃嵩那一撥人挑走麼——」
風瑾和衛慈:「……」
信了你的邪!
最後,還是衛慈給面子。
「那女子是誰?」
豐真再浪,那也是至交好友啊。
「她與主公皆是河間郡出身,似乎是寒昶關守將的遺孀,旁敲側擊問了一番,她叫萬秀兒。」
萬秀兒?
衛慈眼眸微睜,瞧著豐真盯了許久。
萬秀兒這個名字,衛慈並不陌生。
姜朝民風開放,女子嫁人之後也會繼續沿用閨名,而非簡單的豐萬氏。
衛慈能記住萬秀兒這個名字,僅僅因為兩點。
其一,這人讓豐真收心了。
其二,她是長生的心腹——豐攸的生母。
若是記得沒錯,萬秀兒改嫁給豐真之前,的確是孟氏帳下某個將領的妻子。
不過,前世和今生的情形不一樣。
前世,孟氏被黃嵩吞併,萬秀兒的丈夫順勢投靠黃嵩,那時候豐真也在黃嵩帳下效力。
黃嵩被主公逼死之後,豐真歸心,還向主公討要了寡居的萬秀兒。
如今麼——
緣,妙不可言!
衛慈道,「好,這事兒記住了。」
事實上,根本不用豐真顛兒顛兒跑來提醒,姜芃姬可沒忘了這茬事兒。
她忙完正事,起身去女營見了萬秀兒。
好歹是故人,自己還殺了她丈夫,多少給點兒優待也是應該的。
「你丈夫的家眷可要留著?」姜芃姬問她,「若是留著,賞他們一口飯吃也不礙事兒。」
三個貴妾,六個賤妾,四個陪過床的丫頭,還有五個孩子,兩男三女。
這麼龐大的陣容,萬秀兒這些年在人家後院的日子可想而知。
萬秀兒道,「人各有命,隨緣吧。」
隨緣?
這就是不管的意思嘍?
姜芃姬詫異,「不給你那個短命丈夫留一絲血脈?」
萬秀兒眸中閃過一絲冷意,右手指甲幾乎要嵌進手心的皮肉。
「給他留一絲血脈?哼——他當年可沒想過讓我留下我那絲血脈,報應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