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夏子衿沒有料想到的是,在夏斌與夏晟卿回到慈恩山莊之後,明聖帝還沒有來得及對此番與通商使團洽談成功做論功行賞,永安宮那邊卻是出了岔子。
而這岔子正是出在太后的身上。
一大早地永安宮裡頭就鬧騰起來了,太后突然病勢反覆,躺在床榻之上一直喊著胸口疼,可太醫瞧了三回愣是瞧不出毛病來,氣得太后以一句「庸人無術數安敢行岐黃之術」便將為她看診的太醫打發回鄉種田了。
眼看著年紀上一隻腳已經邁進棺材的太后叫起疼來倒是中氣十足,折騰的滿宮也不得安寧。
明聖帝本就不大樂意太后大病初癒後,為了圖個涼快硬要住到慈恩山莊裡來,於是在派去的第四個太醫也被太后以庸醫無術的理由貶官回鄉後,終於是失去了耐心。
砰的一聲,鴉雀無聲的宮殿之內響起了重物落地之聲,只見是太后倚靠在軟枕上,一手撫著胸口輕捶一手將面前宮女捧著的藥碗反手就打在了地上。
「滾出去!沒有用東西,端這苦藥來給哀家喝做什麼,難道嫌哀家還不夠糟心難受嗎!」
褐黑的藥汁撒了一地,清苦的氣味立刻就蔓延了起來,宮女手裡捧著一個空托盤,對於太后怒氣昂然的氣勢一下就懼軟下來,縮著身子連連告謙。
「太后娘娘息怒不是奴婢自作主張,只是張太醫交代了要讓太后娘娘用藥才會好得快一些,良藥苦口利於病,太后娘娘您便謙忍些吧」
宮女的語氣十分卑謙,但太后仍舊是雞蛋裡挑骨頭似的不甚滿意,冷哼一聲指著地上的藥汁殘渣說道:「用這麼些個一丁點兒也不中用的藥來治哀家的病痛?哼,真是有心了,哀家幸虧得有神明庇佑,否則真要叫這些庸醫開的庸藥治出毛病來。」
太后責罵的聲音正正好傳進了走到門口,抬步欲進門的明聖帝耳朵里,只見明聖帝的臉色微微一變,豎起手來止住宮人正要傳話的動作,背手站在原地不聲不響地聽著太后背地的言語。
太后數落了一通宮女伺候不經心,又將替她看診的太醫也各自數落了一通,兀自捶著胸口倚靠在軟枕上口中碎碎不止:「哀家堂堂太后,竟還要受這般罪,這一個個的,瞧著哀家年紀大了便可以草草應付了不是?」
她說著又氣惱起來,揉著頭穴喚著要吃安神丸,就著宮女遞過來的水,將帶有淺淺藥氣的深褐丸子吃了下去。
「太后娘娘您總這樣躺著也不是辦法,皇上派的太醫都是頂好的,那些藥湯就是聞起來苦些,定是療效極好的,您便是試一試也未嘗不可呢」
宮女一面服侍著太后用安神丸,一面又忍不住提點道,太后這一日日地折騰,她們也是難做的。
太后咽了一口水又是一聲哼,撇著眼睛惱看了那宮女一眼。
「你知道什麼,哀家這把年紀什麼都看得透徹,皇帝若是早一些將哀家接到慈恩山莊來,哀家也不會白受許多罪了。」
明聖帝就那般站在門外聽著,一雙龍目越發地深沉。
太后本就不是他的生母,他這麼多年供養著她已經仁義至極。而在此刻聽來太后卻是分毫不覺感激,反而埋怨明聖帝為她考慮不夠周到。
明聖帝的嘴邊帶著幾分嘲弄的笑,抖了抖袖子便跨了進去。
「母后既然心中責怪朕思慮不周,又為何不一早說來?」
蒼沉的嗓音冷不丁在殿中響起,太后捏著方帕的手抖了一抖,抬面看過去,對上的是明聖帝十分冷漠的神色。
「皇上什麼時候來的」
太后臉色不大好看,乾笑了兩聲就隨口問道,心中腹疑明聖帝究竟將剛才的話聽進去多少。
明聖帝冷冷地笑了一聲,將太后一閃而過的心虛之色收於眼底。
都說太后身體不適至極,太醫們又拿不出辦法,紛紛被告罪,他這才親自過來看一看究竟是怎麼個不適法,卻想不到聽到了意外之言。
「母后又何必在意朕是什麼時候來的,左不過是做兒子的沒有讓母后滿意,早知道一早便讓母后在上京城呆著,省得三伏天裡遷行後反而多出這許多不適來。」
太后尬然的臉色又添幾分不怠,聽著明聖帝話里的意思是在諷刺她多事不成?
「哀家是年紀大了,比不得皇帝有精氣神,身子不適也是常有的,又不能自個兒做主搬到時令季地去,且的過一天是一天罷了。」
太后語氣有些刁鑽,忍不住便要暗嘲明聖帝不懂得孝道,只顧著他和一乾子鶯鶯燕燕來這慈恩山莊,卻全然不管先前在病榻之上的自己,自己若是再不鬧上一鬧,今後明聖帝恐怕要以為她這個掛名太后甚好拿捏了呢。
本就不是親母子,明聖帝又如何會在意太后心中所想,見她這般故做姿態,心中只有冷意。
「太后既然這樣想,那朕也自是無話可說的,日後太后想如何便如何就是了,只是記著一點,朕才是這大萊的君主,即便您是朕名義上的母后,也永遠越不過那道權去。」
說罷,明聖帝甩了甩袖子,深深地看了一眼太后便大步而去,末了又定下腳步,回過半個頭來對面色不佳的太后淡淡說道:「太后辭退的太醫朕會一個一個的召回來,后妃不得插手管事升貶乃是自古以來的定律,日後太后若是再這般縱性任情,可別怪朕沒有事先提點。」
帝王的憤怒如同濃厚的烏雲卷過,太后幾日來自導自演的戲碼砸了個空,非但沒有讓明聖帝對自己上心,反而將最後一絲非親母子的客套假面也斬斷了。
滿頭花甲的太后像是盡了最後一分的掙扎也無法改變自己與明聖帝的地位差距,她垂老的身軀微微震顫著,心中對於自己越漸不濟的地位起了深深的擔憂。
第二日明聖帝在永安宮拂袖離去的事情便傳遍了整個慈恩山莊,人人皆是說太后是為了給明聖帝臉色看才裝模作樣地裝作身子不適,凡事也有個度,太后連連辭退了四個太醫讓明聖帝惱怒,連本應對這個名義上的母后應有的尊敬也降了不少。
宮中向來就是風怎麼吹人心就怎麼倒,有了明聖帝的態度,本就被太后折騰得煩悶的宮人也多了幾分怠慢來。
這日午時,當宮女將今日份例的膳菜端上桌台,太后只看了一眼,就將面前的一碗菜反手推倒了。
「這些個狗仗人勢的奴才,哀家是太后,是皇帝的母后,他們怎麼敢這般怠慢!」
太后微粗的聲音在宮殿之中響著,指著面前只有十六道菜餚的午膳怒道:「帝王用膳三十六道,帝妃用膳二十四道,怎麼到了哀家這裡就連三十道也沒有了?」
宮女們一個個面面相覷,分明是前幾日太后自己吩咐,說她身體不好胃口不佳要一切從簡,用清粥小菜最為宜,不過才兩三日的功夫怎得又成了他人怠慢?
在這宮裡頭,做奴才的即便是怨在心裡,卻也是無論如何不能夠說在嘴裡的,宮女們你一句我一句地應和著太后,只小心翼翼地為太后布菜。
太后握著一雙銀筷子在擺盤精緻的菜餚之中挑挑撿撿,滿眼皆是山珍海味,卻提不起一絲想吃的心思。
而這時永安宮的殿門傳進了幾聲輕脆的敲擊聲,伴隨著而來的是一聲富有磁性而低沉的嗓音。
「太后娘娘,奴才奉皇上之命,前來給太后娘娘添菜。」
夏晟卿站在木門雙開的宮殿門口,筆挺的身子微微彎下對太后一拜,既恭謙又不顯諂媚。
太后正在氣頭上,抬起眼紋密布的雙眼在夏晟卿的臉上掃了一掃,語氣古怪地說著:「皇上日理萬機,又如何有空來給哀家這個老太婆添菜?」
「且哪裡用得著這樣麻煩,由著底下的宮人壞規矩便是,哀家年紀大了,再過幾年更糊塗一些也定不會糾結這些小事。」
太后向來是個難伺候的主子,邊上的宮人見太后這般與皇上親派來的夏總管言語相衝,心中暗暗搖頭,卻又不敢出言阻止。
只見夏晟卿並未露出不耐之色,反而是更加恭敬地彎了彎身子說道:「太后娘娘這番話便是誤會皇上了,有道是母子間沒有隔夜仇,即便太后娘娘與皇上並非親生母子,這幾十年來的母子情分又如何會輕呢,皇上是十分敬重太后娘娘您的。」
這般溫潤的嗓音說著好話,著實是讓人挑不出錯處來,太后轉了轉眼眸,坐直身子又更加細緻地上下打量起眼前的夏晟卿來。
「哦?這便又有得一說了,皇上果真是這麼講的?」
「皇上並沒有親口告訴奴才他心中所想,但作為皇上的貼身太監,察言觀色是最最基本的功夫,皇上心中想什麼做為奴才自然要能夠感受,且皇上他向來最重孝道,又如何會讓太后娘娘,因不知深輕重的宮人辦事不周到而受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