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子衿揉了揉兩側的頭穴,果然是有些悶悶地不適。
「九姐姐她」
夏子衿嘆了口氣問道,那一番猩紅終究是在她腦海中抹不去散不掉。
「皇上親自下旨,因九公主被冠上妖星的名號,即日從宗祠里撤去了牌子,死去也不得入皇陵,怕衝撞夏氏列祖列宗。」夏晟卿淡淡道,替夏子衿將被子往上提了提,如今雖快到立春,天還是涼嗖嗖地凍人。
夏子衿垂下眼帘,沉默了片刻道:「晟卿,你替本公主為九姐姐立一個牌位吧。放在咱們墨生園的暗格裡頭偷偷供奉著,否則本公主是日日也難以心安。」
夏晟卿點了點頭,明白夏子蕪的死與他們二人都脫不開干係,只是人性本就自私如此,是他選擇保全夏子衿罷了。
「至於旁的」
她咬著唇瓣,神色陡然冷了下來。這一次她能夠躲過越貴妃與夏子琦周密計劃的陷害,全靠運氣,若是還有下一次,恐怕沒有這樣好的運氣了。
而令她深陷囹圄的原因不僅僅是她的大意,還有這墨生園中的內奸!
吱呀一聲,內室的門被一隻手推開,只見是小葵端著托盤,上頭放著一盅溫熱噴香的小米粥。
「公主,您醒了!」
小葵探頭進來便看見坐著與夏晟卿說話的夏子衿,歡喜地喚了一聲,碎步過來將托盤放下,伸手探了探夏子衿的額頭。
「幸好不燒了,昨兒個夜裡,您燒得厲害,一個勁地說胡話,真是嚇死小葵了!」
夏子衿淺淺一笑,看著小葵嘰嘰喳喳的模樣,忽而有種劫後重生的溫暖之感。
「小桓子呢?」忽然想起來什麼,夏子衿問道,心中還有一道疑惑未解。
那一日,她分明是記得讓小桓子將那甲古之物埋到綺羅園裡頭,後來卻又莫名其妙地回到了她自己的院子裡。
若是說梨白院裡的甲古之物是夏晟卿為了救她而故意放置,那麼回到她園子裡的這一份,卻一定是奸細放進去的。
夏子衿皺著眉頭,心下有些後怕,看來那一日她所有的動作都通過內奸透露到了越貴妃與夏子琦的眼前,這樣一想,不禁令人不寒而慄。
她雖不信小桓子會背叛她,可是這個內奸,她是一定要抓出來的,否則真是要寢食難安了。
「小桓子在屋子外頭站著呢,這傻小子那日替公主辦事,還沒走出墨生園,便被人敲了一個悶棍,頭上腫了好大一個包。」
小葵捏著拳憤憤不平地說道,對夏子衿遭人暗算也是十分氣憤。
「辦砸了事情,小桓子也是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日日在責怪自己,他聽聞公主平安回宮,這才不鬧了,這會兒躲在門外不敢見公主。」說罷,小葵伸手指了指門外晃動的影子。
夏子衿忍俊不禁地抿嘴,升了一個音量對門外喊道:「小桓子,你進來。」
只見門外的影子身形一頓,磨蹭了一會兒,才慢慢吞吞地推開木門,低著頭邁進屋子。
「奴才拜見公主。」小桓子走至夏子衿面前,對著她深深一拜,通紅著臉,一副羞愧難當的模樣。
「抬起頭來。」
夏子衿輕輕道,語氣中沒有一絲責備,小桓子扭捏了一會兒,才慢慢抬起頭來。
只見他的腦袋上裹著一層紗布,一塊腫得高高的,本來便長得圓頭圓腦,這樣一看就更是像年畫裡頭腦袋又圓又大的招財娃娃。
「小桓子,你不必自責,本公主沒有怪罪你的意思。」
夏子衿柔聲說道,對他展開一抹笑。
小桓子一顆揪著的心這才放下,看著面色虛弱的夏子衿自責道:「公主大量,奴才無以為報!沒能做好公主交代的事情,還被人搶了東西去陷害公主,奴才是罪該萬死的。若是公主有什麼三長兩短,奴才便沒有顏面活在這個世上了!」
聽得小桓子的肺腑之言,夏子衿不由覺得心中暖然,她有夏晟卿這樣真心對待,又有小葵與小桓子的真心侍奉,即便這宮裡頭再兇險萬分,回到墨生園,也有一種歸屬與依靠。
「你可看清了是誰偷襲你搶了你手中要放到綺羅園的東西?」夏晟卿出言道,對於墨生園中有了內奸也是擔憂不已。
小桓子搖了搖頭,摸著頭上的紗布道:「那日奴才急忙要到綺羅園去把東西交給奴才的線人,便走了條小路,還沒有走出院子,頭上就挨了重重一棍。奴才倒在地上,迷迷糊糊地睜開了半隻眼睛,只看見一雙粗糙的手從奴才手上拽走了東西,後來就昏過去不省人事了,那人長得什麼樣一點兒也沒看清。」
「粗糙的手」夏子衿默默念了一句,心中也沒有什麼頭緒。
墨生園中除了宮女便是宦官,正常男子沒有特令是無法進到公主們住的園子裡頭。可是即便是干髒活累活的粗使宮女,也懂得保養,不該會有一雙粗糙的手。
「對了那人在拿東西的時候俯下身來,奴才仿佛在那人身上聞到了一股很重的灶火味。」小桓子拍了拍腦袋恍然道。
「難道是那人跟著咱們到過廚房,染上了灶火味?」小葵拖著下巴,若有所思道。
「若是之在廚房待片刻,頂多在頭髮上頭沾染些灶火味,萬萬不可能會那樣濃重。」夏子衿眯著雙眼,銳利的眼中閃過一絲光亮。
「只有一種可能,那奸細分明就是一個日日待在廚房裡頭的下人!」
狹長的宮道上,一人邁著步子低頭走著,她雙眼含著不甘,右臉上有一道淡淡的血痕,咬著唇瓣捂著手臂,淡色的宮女服制之下也隱隱約約透出些血跡來。
「呵,不就是仗著自己有一個貴妃娘,有什麼可得意的!」
此女子便是茯苓,她捂著手臂上頭被夏子琦撒氣而抽得一道一道的鞭痕,呲牙咧嘴道。
忽然地,茯苓的身後多了一個身影,那身影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冷不丁地喚了一聲。
「茯苓姑娘」
那聲音蒼老而怯懦,縮在斗篷裡頭,眼中有著驚慌與急迫。
茯苓嚇了一跳,猛地回頭,見到是那人後才舒了一口氣,拖著那人的胳膊走到一處偏僻的地方,左右看了看,確定四周無人,才敢放出聲來。
「我說趙媽,你還纏著我做什麼?」茯苓雙手插著腰,一副不耐煩的模樣,在夏子琦那裡受的氣這會兒全數要撒在趙媽身上。
那人脫下斗篷上頭的寬帽,露出了一張老態的臉來,不是墨生園裡頭的廚娘趙媽又是誰。
「茯苓姑娘,不是奴婢要纏著你,只是你答應過給奴婢的銀子」趙媽壓低了聲音,抬頭看著茯苓,眼中的急切顯而易見。
「銀子?哪兒來什麼銀子!」茯苓的聲調陡然升高,瞪著一雙眼看向趙媽。
「你說過,奴婢替你辦那一件事情,你就會給奴婢一萬兩的銀子,怎麼能沒有呢!」趙媽向前了兩步對於茯苓的遺忘十分訝然。
茯苓歪了歪嘴角輕嗤一聲道:「趙媽,你年紀也不小了,怎還如此不知羞恥?是,你是替本姑娘辦事,可是那是你心甘情願的,本姑娘可沒有承諾過要給你什麼銀子。」
一聽茯苓這樣說,趙媽更是急了起來,捏著拳頭道:「若不是你承諾給我一萬兩,我怎麼可能會替你去埋那陷害公主的東西!你如今翻臉不認人,難道就不怕我去公主那裡告發你!」
趙媽心中是又氣又急,當初茯苓找上她,開口就承諾給她一萬兩,只要她能讓甲古之物在驃騎軍搜宮之時埋在墨生園之中。
她做廚娘做了一輩子,不是沒有想過帶著鳴兒回到老家,包下一方田地,找一個老伴兒好好過日子。只是廚娘的俸祿到底是少的,即便夏子衿對她們寬厚,也不會拿出一萬兩來分送給她。
她鬼迷心竅,答應了茯苓,即便知道那樣可能會要了夏子衿的命,還是為了錢財照做不誤。
茯苓仿佛聽見什麼笑話一般,低頭湊近趙媽耳邊陰陽怪氣道:「有本事你便去吧,若是公主知道,她一直厚待有加的廚娘,竟然為了錢財要置她與死地,你說,你會是什麼下場,嗯?」
趙媽的臉色刷地便白了起來,抖著手指向茯苓,咬牙切齒道:「你」
「你什麼你?」茯苓冷笑一聲,白了趙媽一眼道,「夏子衿沒死成,貴妃娘娘與四公主正在氣頭上,連本姑娘也免不了要受打罵,賞賜沒有不說,平白成了四公主的出氣包,你這老棼婆竟然還跟本姑娘扯什麼犢子。要錢沒有,你若不怕東窗事發,便告去,本姑娘是貴妃娘娘院裡的人,明珠公主要不了我的命,卻可以要你的命!」
說罷,茯苓得意地瞪了趙媽一眼,便扭著步子大步離去。
趙媽抖著身子跌坐在地上,滿眼是悔恨與不甘,捂著一張滿是皺紋的臉便無助地啜泣起來。
在這宮裡,日日有人哭泣,她絕望的哭泣掩埋在宮牆下,掩埋在冬末的冷風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