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平元年的休高運不會想到,他會以忠臣的姿態載入羊舌國史冊。
同年,余慕嫻也沒想到,那看上去甚是暴戾的四殿下竟是個震爍古今的孝子。
目送過羊舌不苦急匆匆攜劍離去,館舍內便只留下了楚玉姝。
抬眉與楚玉姝打個照面,余慕嫻正要與楚玉姝借一步說話,便聽到休高運與楚玉姝見禮。
&皇女。」休高運的聲音極高,高到整個館舍的人都能聽到。
&便是休高運?」楚玉姝斜目瞥過休高運一眼,便將手中的筷子落到碟上,「可是用過膳了?」
不咸不淡的口吻讓休高運額上滾下幾個豆大的汗珠。
&四殿下。臣用過了。」休高運小心地望了望楚玉姝,見其面色如常,才繼續道,「若是皇女未用過,那臣候著便是。」
&大人倒是知禮……」讚賞過休高運,楚玉姝轉眸望向余慕嫻,「小叫花子,你呢?」
&余慕嫻對上楚玉姝的視線,糾結了片刻,還是開口道,「臣……不……小叫花子還未曾用過……」
&叫花子?」楚玉姝興致勃勃地盯著余慕嫻的眼睛。
此刻楚玉姝甚是閒適的,她半分都不憂心羊舌不苦。
若是羊舌不苦連其兄長都對付不了,那他便不配做自己的敵手。
知曉楚玉姝在有意擠兌她,余慕嫻低眉錯過楚玉姝的視線,含笑望了望方才落到地上的饅頭。
&殿下……」
見樓下那小叫花子竟是在打量地上的饅頭,館中人皆是意會。
那小叫花子當真還餓著呀!
發覺館中人皆是在看余慕嫻,楚玉姝似笑非笑:「今日本皇女高興,便賜你小叫花子與本皇女共案而食吧!」
&四殿下。」余慕嫻答覆後,便起身坐到了楚玉姝左手邊的條凳上。
見余慕嫻以坐到了自己身側,楚玉姝滿意地收回視線,輕笑著讓婢子往案上添了一雙碗筷。待碗筷添好,楚玉姝又無端得厭惡起,這桌膳食原是羊舌不苦備下的。
&下。依著舊時口味做。」楚玉姝低聲吩咐著立在一旁的俊仆。
視線從柔柔弱弱的少年臉上掃過,余慕嫻心笑,女帝還是一如當年,喜歡那些柔柔弱弱的少年侍奉。
察覺到身側的小叫花子在偷看自己的僕從,楚玉姝一本正經道:「小叫花子可是在艷羨本皇女的仆侍生得俊俏?」
楚玉姝眼底那抹熟捻的寵溺,讓余慕嫻半晌未從回憶里掙脫出來。
前世的花玉奴,這般望了她十幾載,她卻是絲毫未覺。今世,不過是一眼,余慕嫻便看懂了那藏在眼底的愁腸百轉。楚玉姝是在透過此世的她,看前世的她……
若是前世的自己,當國主拿她與侍從相較時,她許會將國主怒斥一番吧?
回味著前世於花玉奴的管教,余慕嫻無話。為臣者,豈會以色侍主邪?
&叫花子?」見余慕嫻不答,楚玉姝又添了幾分興致,「本皇女問你話呢?你可是在艷羨本皇女的仆侍生得俊俏?」
低頭隱過唇邊的笑意,余慕嫻用餘光掃了掃館中人:「四殿下說是那便是吧。」
余慕嫻不急不躁。
瞥著眼前人一副寵辱不驚的模樣,楚玉姝按捺不住自己撩撥余慕嫻的。前世也好,此生也罷,這世間有幾人敢不順著她說話?
獨獨眼前這小子與那人,能在將她那滿腹的興致悉數敗淨後,還好端端活著。
楚玉姝不想承認,遇上這種沉寂的性子,她就按捺不住,心頭痒痒。
楚玉姝半真半假道:「小叫花子,你真不艷羨嗎?若是你不艷羨,那這人也不必要了!若是要個連小叫花子都看不上的僕從跟在身後,那皇女卻是丟盡了皇家顏面!」
&是,便是小叫花子高攀了。」余慕嫻似笑非笑地望著楚玉姝,「小叫花子臉厚,卻是艷羨著這旁邊立著的小哥。」
&嗎?」一瞬仿佛被抽取所有氣力,楚玉姝斂眉暗嘲,眼前這人往細處看,終究不是她。
那人才不喜她身側環著一群柔柔弱弱的男兒呢!
即便其間的緣由不過是要她以國事為重。
見順著楚玉姝說話便削去其興致,余慕嫻暗笑著與楚玉姝用盡了一桌膳食。待膳食盡了,便有好事者隔著圍欄竊竊私語。
一個眼尖道:「看吶,那一桌不是鄴城的菜?」。
&不是,瞧坐在樓下的那位,那就是楚國的四皇女!」一個年長的附和。
&可別打馬虎眼!」旁邊吃飯的插嘴,「那看上去就就是個七八歲的奶娃娃!」
&不是。」長者捋捋鬍子,「那娃娃膽子大著嘞!她剛才還和四殿下叫過板……」
聽著高台上一群不安分宿眾亂議皇女,休高運臉色一白,使眼色讓跟在身側的崔奕上樓。
覺察到休高運的小動作,楚玉姝唇角一勾,道:「去喚館主來,今日的席錢,本皇女盡數付了。」
休高運見狀,隨即沖崔奕搖搖頭。
見上樓的人止步,楚玉姝又轉頭與余慕嫻繼續用膳。
用著用著,那案膳食便吃到了天明。端視著休高運那開始打顫的小腿,楚玉姝施恩般下命要住到休高運府上。待休高運應過,楚玉姝便被一干僕婢前呼後擁地送去了休府,徒留余慕嫻一人坐在館舍中。
一人獨坐館舍,料想休高運一時無暇顧及什麼神算,余慕嫻利索地從官差還回的包袱中取出幾枚大錢,交與館中小二,要其與她置辦新衣,購進車馬。她趕著從此處離去。
&盡選耐用的。」余慕嫻目送過小二哥,顫抖著從客房內退出去,開始就著館舍的熱水,去一身塵垢。
而小二哥自踏出客房,便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樣。待匆匆忙與余慕嫻置辦好她想要的,小二哥便佇立在館舍門口,雙目無神。且一逢人問,小二哥就驚叫一身,道:「那叫花子身上竟是有十兩的銀票!」
見此狀,館人便邀余慕嫻前去一探。
由於小二哥的變故因余慕嫻而起,余慕嫻打點好行裝便下樓查探。
&二哥?」余慕嫻搖搖小二哥的袖口。
小二哥眼睛一睜,瞬時衝著余慕嫻低頭哈腰:「爺!這位爺!你可是要在住店呢?你不是那小叫花子吧……」
聽著小二哥將囫圇話說了半柱香,余慕嫻只得與館主道,她沒轍治。館主見狀,隨即強留了余慕嫻幾日,想以毒攻毒。
奈何收效甚微。
待余慕嫻願以十兩銀子做藥底,館主才勉強將余慕嫻放行。
臨走那日,余慕嫻斂好物件,以公子哥打扮,預備著出城,卻見小二哥終是又掛著抹布穿梭在館舍。
&瘋病是怎得治好的?」
余慕嫻隨手拉人一問,才知小二哥經館主連扇了其十幾耳光治好的。
&公子,你可是沒看到那腫的老高的臉……嗯……」好事者指著小二哥捂嘴偷笑,「誰讓他狗眼看人低呢?小公子你從外地來,許是不知前幾日這館舍來了貴人……楚國的四皇女雖小,卻也是個愛花的主呢!連個小叫花子也不放過……」
好事者繪聲繪色地講著坊間傳聞:「楚四皇女來長寧選夫,橫挑豎挑沒挑上,最後選了個小叫花子……哎,最後你猜怎麼著……結果那小叫花子梳洗一番後,竟還是四皇女在鄴城時的老相識……嘿嘿……老相識還不算,聽說那小叫花子還給了小二三百兩銀子壓驚……誰要小二膽子小,竟是被壓驚壓得魂不守舍……」
含笑聽過好事者話里的重頭,余慕嫻揚唇,露出一口白牙:「小哥,小心禍從口出。」
&你——」好事者正要與余慕嫻爭辯,便被狐朋狗友挽住肩頭,「褚兄,你別和鄴城人一般見識,我們哥幾個繼續說那楚國的四皇女……弟弟這兒還有新編排呢……」
……
坐在雇來的馬車上,聽駕車的老漢與自己吹噓他家的母豬下了十幾個豬崽,余慕嫻久久地望著越來越遠的長寧城。
許是她此生再也不會來此地界了。想了想呆在壘石場的羅昌,又想了想住在休府的楚玉姝,余慕嫻暗笑,原是諸方皆有自己需為之事。
命著老漢小心行,莫要老了畜力,余慕嫻閉目斜靠在馬車中小憩。
撐過一夜,她倦了。
……
昏昏沉沉睡去,待余慕嫻醒來時,馬車已經停了。
&上可是余小公子?」
猶猶豫豫的腔調不是府差又能是誰?
&知官爺為事來?」余慕嫻推開簾幕,徑直望向與老漢爭執的府差。
&余小公子,是休大人要小的來接您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