嘆過楚玉姝,余慕嫻正欲再望夢中人,卻覺腳下一空,瞬時出了一背冷汗。
察覺到背上的濕意,余慕嫻緩緩睜開了眼。
&公子!」見余慕嫻醒了,絮兒慌亂丟下手中的書卷,從書堆中起身。
&忙……」擺手阻住絮兒起身的動作,余慕嫻抬頭看了看天。
真的要下雨了呢……
雖然冬日下雨十分罕見,但卻是要眼前這男子撞上了。
思及杜再思今日曬書,或是蓄謀已久,余慕嫻不禁再瞥了杜再思一眼。
他依舊在擺書。
他真不在意這些策論麼?
心疼過書卷上一個又一個墨字,余慕嫻不禁暗笑,她還真是勞碌命。明明那墨字的主人都不擔心這些物件被雨水毀了,她一個旁人卻耿耿於懷……
這許是前世留下的臭毛病。即捨不得好物件廢了,又捨不得好物件被旁人廢了。
余慕嫻如是想著,不知不覺便繞著杜再思的院子轉了幾周。
發覺臨院小公子醒後,竟是不停踱步,杜再思一面埋頭鋪書,一面分神察看余慕嫻。
&公子可是急著走」杜再思低聲問道。
&遐思被打斷,余慕嫻輕和一聲,正要順勢告辭,卻暗覺有些不對頭,她身邊似乎少了一個人。
絮兒不見了。
&知先生可是看到絮兒了」余慕嫻問人的話剛出口,便看到絮兒在屋檐下沖她招手,等著她前去。
絮兒的身側還擺了一個矮凳。
這是何意?
盯著屋檐下的矮凳,余慕嫻半晌未動。她雖懶得對居處的婢子廢心,卻不意味著她任憑這群婢子擺布。
見余慕嫻不動,絮兒也在屋檐下呆愣了片刻。待著小童喚過一聲「絮兒姐姐」,絮兒才如夢初醒。
她竟是犯了小公子的忌諱!
咬唇跪到屋檐下,絮兒道:「小公子,絮兒知錯了……」
&在何處?」余慕嫻斜過杜再思一眼,見其眉目已有憂色,便轉身朝著絮兒走了幾步。
她不願賣婢子面子,但賣杜再思卻是使得。
&兒姐姐做得不錯,本公子確實想坐到屋檐下。」余慕嫻邊走,便與絮兒一個台階。
見著余慕嫻動了,杜再思也舒了一口氣,轉而帶著小童進內室繼續搬書。
他方才卻是怕極了余慕嫻因他的事,為難絮兒。
留余慕嫻在院,原是他的主意。
……
目送杜再思與小童進內室,余慕嫻坐在矮凳上,琢磨著杜再思留她的緣由。
杜再思樂意留她,若是想得淺些,許是為了絮兒,若是想得深些,怕是為了楚玉姝。
杜再思是想靠著她,離楚玉姝近一些?
將地上散落的書卷再看了片刻,余慕嫻發覺杜再思已是將地上的圖案由鄴城改為了安南郡。
這是為什麼呢?猜不透杜再思的心思,余慕嫻在低頭繞著書堆轉過一周,舉目四望,望見了一高樓。
盯著高樓,余慕嫻蹙眉。
她在休府居多日,只見過些許矮小的院落,從未見過高樓。
這高樓是何處來的呢余慕嫻眨眼記起,她居處婢子閒聊時,有婢子曾說過,因休府修在長寧城內,所以休府內雖有亭台樓閣,卻多是矮小之所,院中唯一的高樓是「凌雲閣」。
閉目思過在壘石場時,流民所傳的凌雲閣連累九層,隱有入雲之勢,登頂之後,能看觀到整個長寧城的景致,余慕嫻啞然失笑。
眼前這高樓有九層不假,但登頂定是看不到長寧城全貌。至於緣由,無過於那高樓的西側有一山脈,會將登頂之人的視線阻隔。
但看個休府全貌卻是不難。
仰望著凌雲閣,余慕嫻暗覺閣上有人在窺探杜再思的院落。
但高樓上的人影,模模糊糊,看不真切。
那人是在窺探什麼呢?
念起高處觀物,只能窺到大致的輪廓,余慕嫻頃刻洞察到了杜再思的心思。
杜再思再三擺書,是為了博凌雲閣上人青眼。
凌雲閣上人是楚玉姝嗎
想到依常理,若是杜再思想得樓上人賞識,他定知曉樓上人是誰,余慕嫻決意問問楚玉姝可是居凌雲閣。
在余慕嫻記憶中,楚玉姝似乎不住在那處。
&生可知那高樓上是何人?」見杜再思又抱了幾卷書,從屋中走出,余慕嫻隨即問道。
杜再思沒有抬頭,只是繼續在院中擺著書卷:「這……再思卻是不知……」
聽杜再思道他不知樓上人身份,余慕嫻蹙眉。
莫不是她猜錯了?
若是這男子不知樓上人身份,那他這般擺書又是為何呢?
&生……」余慕嫻正要再問,卻見杜再思停下了動作。
攥緊手上最後一卷書,杜再思起身背對余慕嫻,道:「再思在這府中已呆了四載,擺書有三載……這樓上有何人,與再思又有何干呢?小公子還年少,或是不知這世上千里馬常有,而少伯樂……」
這男子是在感慨他懷才不遇麼?
盯著杜再思那泛白的指節,余慕嫻低眉不語。
眼前這男子不過二三十的年紀,依楚國的承制算,也算是成事的年歲,佐之他已是受郡守器重的才俊……
假以時日,道前途無量也不為過……
但他若是想一步登天,委實在做夢。
這天下從不缺慧眼識才的伯樂,也從不缺目中無人的千里馬。
心笑眼前這男子還需磨練,余慕嫻小退半步,預備著躲開男子的牢騷。
誰知,她一動,便引得絮兒柳眉一挑。
余慕嫻小退的動作原是臨時起意,落到絮兒眼裡,卻變成了其被杜再思嚇到。
伸手扶住余慕嫻,絮兒蹙眉道:「先生不是已被休大人邀為上座了麼?如何還在此處感嘆自己身世坎坷?」
&你個區區婢子,如何能知曉先生我?」絮兒一出聲,原還是面色沉鬱的杜再思,頃刻臉色通紅。
起手丟下手中的書卷,杜再思沖絮兒斥道,「大丈夫生於世,文死諫,武死戰,偏安一隅,算什麼……」
見杜再思與絮兒因自己起的爭端,最後竟是綿延到國家大事上,余慕嫻蹙眉。
她卻是未想過絮兒這婢子會將杜再思看得這般重,也未想過楚國土生土長的女子能這般大膽。
&生莫惱……絮兒只是……」余慕嫻上前一步,想要攔下由悲轉怒的杜再思,誰料她阻攔的話還未說完,便被絮兒奪去了話頭。
&什麼!算什麼!好一個算什麼!」絮兒往前一步,堪堪把余慕嫻擋到身後,「先生莫要欺絮兒鄙賤,也莫要欺小公子年幼。絮兒但問先生一句!先生若是真有血性,年前為何不逆著流民往鄴城趕?為何不在鄴城陷落之時,與這樑上懸一根麻繩死了乾淨?」
&被絮兒的話激得雙目發紅,杜再思「呼呼」的立在原地喘氣。
&童!小童!」杜再思高聲喚著童子,作勢要發難。
卻又被絮兒眼睛裡的淚光給刺到了。
&兒……」杜再思輕喚一聲,鼻頭卻是一酸。
立在絮兒身後的余慕嫻見杜再思的眼睛裡有了淚光,心下知曉早前她是誤會了絮兒這丫頭。
絮兒方才夸休高運才高,善琴……
一一數來,不就是眼前這主麼?
&天看著要下雨了。」
想清了絮兒與杜再思的糾葛,余慕嫻緩步從絮兒身後繞到杜再思身前,低聲道:「閣下這些書,再不救,便廢了。」
&了便廢了!」絮兒扯住余慕嫻袖子道,「小公子!婢子勸你莫要理這個窮書生!」
&兒……」絮兒話音未落,杜再思便道,「你莫要在小公子面前胡鬧,舊日裡,你在我院中胡鬧也就罷了,如今侍奉小公子左右……」
&公子卻是不在意絮兒胡鬧!小公子,你說是也不是?」
&生多慮了……慕嫻觀絮兒姐姐也算是……嗯……通情達理之人……」
&公子這般會說話……卻是讓再思慚愧了……」杜再思朝著余慕嫻一拜,便要小童去與余慕嫻奉茶。
但任憑杜再思怎麼吩咐,余慕嫻始終未看到小童的身影。
&小公子見笑了。」杜再思面露苦笑,「再思竟是落魄到連一小童都使喚不來……」
&生不必鬱結。」余慕嫻輕笑著,看了看被杜再思丟到地上的書卷,道,「小童敢如是,卻是先生大度。」
&公子這卻是說錯了!他平日裡,可甚是小心眼呢!」絮兒湊到余慕嫻耳畔笑言了一句,匆匆又閃到了余慕嫻身後。
絮兒一到余慕嫻身後,余慕嫻便看到童子舉著茶盤姍姍來遲。
觀著童子頰上的笑意,余慕嫻暗笑,那童子,顯然早已習慣了眼前這兩人小打小鬧。
……
飲茶需在內室。
隨杜再思入了內室,觀過滿壁的墨寶,余慕嫻對杜再思又生了幾分好感。
她前世不算正經的讀書人,故而居室內,雖有墨寶,卻多是附庸風雅,而杜再思室內,卻看得出是他本人的手筆。
絮兒眼光不錯。
余慕嫻緩緩舉杯,與杜再思對飲了一杯茶。
一碗熱茶下肚,似是燙平了杜再思的憤懣。
杜再思擱下茶杯,與余慕嫻舊事重提道:「讓小公子見笑了……」
&有何可笑……佳人嗔怒……慕嫻正艷羨著先生……」
端茶正欲與杜再思一笑,余慕嫻聽到了慌亂的腳步聲。
&生!下雨了!下雨了!」
觀著肩頭已濕的小童,抱著幾卷書匆匆從殿外跑進,余慕嫻停住飲茶的動作,與杜再思提點,「先生,下雨了……」
&杜再思應過一聲,繼續與余慕嫻斟茶,「小公子莫要著急,且安心坐在舍下……」
&生不管那些書卷了?」站在余慕嫻身後的絮兒蹙蹙眉。她知曉杜再思甚是看重那些寶貝書。
見絮兒蹙了眉,杜再思隨即伸指敲了敲自己的額頭,笑道:「不必管。那捲中之物,皆在此處……」
&嗎?」余慕嫻看過杜再思,又看過絮兒,最後還是把視線落到了杜再思臉上,她暗覺杜再思在利用她。
接到余慕嫻對視線,杜再思面色微變。
但思及他方才匆忙定下的想法,杜再思緊了緊手。
&切都瞞不過小公子!」舉目錯過余慕嫻的視線,杜再思輕笑一聲,轉頭沖小童道:「小童……還不快往鄰院去尋人來幫著收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