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宏德將茶杯擱到一側:「寡人說, 寡人百年之後, 要以這河山累姝兒。」
&兄!您真是瘋了!」揮袖將硯台墨筆盡數掃到地上, 楚宏儒抬袖大笑片刻,歇斯底里道, 「皇兄, 您可是忘了, 在您重疾之時, 是何人替您監國?在您溧水南渡之時,是誰為您引賊?」
&障卻從來沒找對過自己的位置。」楚宏德笑答,「自以為是,好大喜功……若非你,這朝中之事如何會亂成一團……」
&異火案不就是皇兄您自己布的局麼?」朝著楚宏德湊近幾步, 楚宏儒道, 「若不是皇兄您要宮中眾婢子擇日放紙鳶, 如何會有夜火之事?」
&事是姝兒的主意……」楚宏德環手道,「若不是姝兒深明大義……寡人想, 寡人不會這般快將朝中那些佞臣收拾乾淨……」
&佞臣?這朝中最大的佞臣不該是那余慕嫻麼?」楚宏儒甩袖道, 「那賊人真是害苦了障……」
&嗎?可他的摺子一向是為你求情的……」大笑著命宮仆搬來一堆摺子排到楚宏儒面前,楚宏德道,「那余姓小子痴得很……即便不是丞相了,還是忘不了與你說情……」
&情?」聞楚宏德道余慕嫻曾上折與他說情,楚宏儒倒退兩步, 「聖上方才說了何物, 障不明白……」
&明白?」楚宏德俯身從地上拾起一封摺子, 「障看看此物不就明白了?」
&楚宏儒盯著楚宏德道,「即便如是,聖上也不該將朝事托於姝兒……」
&遠有疾,不堪重負……而障你屢屢失德,自是不能大用……太子年幼……寡人左瞧右瞧,獨覺姝兒合寡人心意……」楚宏德把手中的摺子遞給楚宏儒,「再說,寡人已為姝兒與余卿賜婚了……」
&上何必在障眼前扮好人?」似乎為「賜婚」二字驚醒,楚宏儒冷笑道,「聖上已江山托長公主,無非是看中了長公主一無人脈,二無野心……性子也算單純……再佐之那余姓小子是塊木頭……」
楚宏儒話未落音,門外又傳了一聲撕心裂肺的痛呼聲。
&哥——」
較之前更大的喊聲令閣中二人皆是靜默。
直到閣外的宮婢攔不住楚玉姝,進殿同楚宏德稟告,楚宏德才開口道:「余卿是不是木頭只有餘卿知道……那術士是障的人吧,雖將障囚在深宮,寡人仍覺身邊有雙眼睛……障好自為之!」
言罷,楚宏德即起身從別門離去。
楚宏德一去,楚玉姝便被放入了攬賢閣。
定目打量著眼前的狼藉,楚玉姝撲到楚宏儒懷中喚了聲:「三哥……」
&主喚錯了……賤民如何能有如公主這般高位的妹妹……」將視線放到別處,楚宏儒不願看懷中人。
&哥……一日是三哥,終身是三哥……」楚玉姝泣不成聲。
&得向來冷血的長公主今日哭了……」楚宏儒推搪楚玉姝一把,紅眼道,「敢問長公主,障何曾坑害於您,竟引得您向聖上獻策,置障於死地……」
&哥……姝兒從未想過要置您於死地……」低泣著伏在楚宏儒跟前,楚玉姝自言自語道,「聖上說了,只要查明三哥無罪……他便不會追究三哥……」
&罪?」楚宏儒低頭將視線停留在楚玉姝身上。
其周身還在滴水。
面上也是花了的脂粉。
更別提糊了泥點的衣裙……
&妹……」楚宏儒面色一變。
顫巍巍跪坐到楚玉姝面前,楚宏儒伸手環住楚玉姝,痛哭道:「皇妹呀!你怎會如此愚不可及……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呀……」
……
淅淅瀝瀝的雨聲遮過了攬賢閣中的哭聲。
溫笑著與太子授書,余慕嫻心情頗佳。
太子雖不是奇材,卻也是塊讓人省心的材料。
彎眉望著太子謄出的經文,余慕嫻道:「殿下真是良善……」
太子所謄的經文皆是佛經,據傳有延壽之效。
&子謬讚了!」拘禮地朝著余慕嫻一拜,楚明鴻道,「夫子與之前的夫子不一樣……」
&含笑望著楚明鴻,余慕嫻挑眉,「如何不一樣?」
&夫子古板,徐夫子猖狂,竇夫子瘋癲……唯獨夫子良善……」抬手命婢子與余慕嫻奉茶,楚明鴻定睛道,「夫子居廟堂時,本殿便嚮往與夫子對言……未曾想過,不過兩載,夫子便來了本殿閣中講經……」
&愧……」訕笑著接過婢子手中的茶,余慕嫻道,「從心而言,臣並不善講經……」
&夫子較那些學究更講規矩……」楚明鴻頷首道,「趙徐兩夫子到本殿這處,卻是沒少擺譜……張口『本夫子』,閉口『本夫子』……獨夫子您在本殿跟前自稱>
&許是因著彼時殿下年幼……眾夫子憂心殿下唐突了經文……」垂手端坐在楚明鴻面前,余慕嫻道,「不知殿下今日可將微臣所言的經文聽懂……若是未聽懂……那臣便擇日再講……」
&何不是今日再講?」楚明鴻彎眉,「趙夫子曾言『今日事,今日畢』……夫子不這般想麼?」
&為經文於殿下是無足輕重的……古賢人以經文治世……所要治的並非是殿下這等人……」余慕嫻溫聲道,「經文治世,原就是御下之術……殿下當一樂事便是,不必執著……」
楚明鴻繼續道:「可父皇卻是一直要本殿以經文為要……」
&是聖上期待著太子做一個好太子……」
不要像他一樣,年紀輕輕便籌謀高位。
長嘆著記過十多年前,楚宏德與楚宏儒於鄴城的生死之決,余慕嫻道:「臣有一言想問殿下……若有一日,殿下登高位,殿下階下之人該如何?」
&是階下之人,自是該『囚』之……」楚明鴻眸光一寒,「夫子可知本殿隔壁住的何人?」
&人?」余慕嫻定神。
楚明鴻勾唇道:「本殿隔壁住的便是本殿的皇叔,廢賢王障。」
&怎會住在殿下隔壁?」余慕嫻斂眉。
楚明鴻答:「這便是夫子方才言說的,父皇希望本殿安心做太子……」
&般說,今日的經文殿下已是聽懂了……」溫笑著打量著眼前的少年,余慕嫻心笑,此子假以時日,或是能大事。
奈何……
低眉想過楚玉姝,余慕嫻搖頭感嘆此時之勢,她們二人皆是楚宏德掌中之子。
&子說笑了……夫子今日所講的經文,本殿還有以下幾處不明……」不痛不癢地與余慕嫻提過幾個不算棘手的問題,太子楚明鴻起身與余慕嫻奉了杯茶,「夫子這經文講的真是好。」
&殿下賞識……」
起手剛接過趙明鴻手中茶,余慕嫻聞身後傳來一聲讚嘆。
&卿這經文講得委實不錯……」
楚宏德漫步走到楚明鴻跟前。
&兒今日可有好好讀經?」
&父皇……」楚明鴻朝著楚宏德一拜,道,「兒臣今日未曾用心讀書……」
&楚宏德瞥了余慕嫻一眼,低聲問道,「鴻兒為何不曾用心讀書?」
&臣……兒臣惦記著父皇……」楚明鴻偷偷望了望余慕嫻,繼續道,「夫子今日講『孝』……兒臣甚是慚愧……雖病理命理相通……兒臣依舊心恨兒臣不能代父皇受病……」
&兒且起身……此事是余卿的不是……」命宮仆與楚明鴻賜座,楚宏德道,「余卿,這便是你授的經文?」
&低頭應下楚宏德,余慕嫻道,「殿下所言,既是微臣所授……殿下之心,即是微臣之心……」
&視線在二人間逡巡片刻,楚宏德道,「余卿既是這般言,寡人便要罰你……揣測聖心……且閉門半月吧。」
&
……
跪送過楚宏德離去,楚明鴻伸手要扶餘慕嫻起身,卻被余慕嫻讓過。
&下位尊,不適宜為此事。」余慕嫻彎眉。
楚明鴻道:「夫子,今日是本殿說錯話了麼?」
&有……」余慕嫻輕笑著搖頭,「聖上心底正歡喜……」
&為何……」楚明鴻不解。
&為揣度聖意啊……」余慕嫻仄坐到案前,「殿下今日所為過於刻意……故而……有邀功之嫌……」
&功?」楚明鴻眨眼,「夫子是說,本殿為父皇抄經一事該告與父皇,但不該由本殿告與父皇……」
&余慕嫻溫聲道,「願殿下以此事為前車之鑑……」
&點頭承下余慕嫻,楚明鴻道,「本殿記下了……」
&半月,莫要輕舉妄動……」飲茶與楚明鴻多言半句,余慕嫻道,「聖上心中是掛念殿下的……」
不然,也不會命自己在此時於楚明鴻這處作夫子。
更不會在今日懲戒於她。
想過自此時起,楚明鴻或是與她多幾分親近……
余慕嫻不禁唏噓,楚宏德著實較楚宏儒有遠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