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刻,屋子裡透著詭異般的死寂。 誰都沒有說話,畢竟趙無憂這話來得太突然,縱是素兮也沒能及時反應過來。這般的突兀,實在讓人措手不及,沒有一絲絲防備。
說完這話,趙無憂報之一笑,「娘這是怎麼了?我是不是說錯了什麼?」
楊瑾之眼底的光漸漸散去,她噙著淚去看眼前的趙無憂,顫顫巍巍的伸出手去摸她的容臉。直到溫暖的掌心觸摸到了趙無憂冰涼的面頰,楊瑾之突然哭出聲來,「合歡!我的合歡!是我的合歡,是我的」
她哭得歇斯底里,讓人聽著肝腸寸斷。
趙無憂不知道母親的心裡到底在想什麼,為何好端端的突然就成了這般模樣?她抱緊了母親,為自己的唐突而懊悔。她怎麼能拿對付別人的心思,來對付自己的母親呢?縱然母親有秘密藏在心裡,那也是母親的秘密啊!
娘縱然以前有錯,可她始終是娘,這世絕無僅有的親人。
娘,只有一個啊!
緊擁著自己的母親,趙無憂輕輕捋著楊瑾之的脊背,「娘,對不起,合歡不該這樣說,是合歡不好,嚇著娘了。我跟娘保證,這絕對是最後一次,以後我絕對不會再問任何有關於慕容的事情。不管生什麼事,娘始終都是合歡最重要的人。」
她如同哄孩子一般哄著自己的母親,自己闖的禍得自己去平息。
楊瑾之泣不成聲,抱緊了趙無憂,「合歡,不要逼我。」
「對不起,是合歡魯莽,惹娘傷心是合歡的不是,娘你原諒我吧!」趙無憂噙著淚,音色哽咽。
楊瑾之淚流滿面,「我這一生,唯有你這一個女兒,以後也只有你這一個女兒。合歡,娘所做的一切都只是為了你,娘不忍心啊!娘好怕,真的好害怕,有朝一日若是娘走了,你該怎麼辦呢?你什麼都不知道,若是教人害了你,娘死也不能瞑目。」
趙無憂微微一怔,「娘,合歡長大了。如今我是禮部尚書,官拜一品太子少師,來日我極有可能成為太傅,到時候我便可以落個閒職,求爹讓我把你接過去。咱們娘兩永遠在一起,合歡將伺候母親終老,陪著娘親一直走到夕陽日暮。」
「合歡!」楊瑾之泣淚,「娘的合歡。」
趙無憂笑了笑,「娘放心,合歡會一直陪著娘親的。」
楊瑾之鬆開趙無憂,也不知在想什麼,淚眼朦朧的看著自己的女兒。良久,她才小心翼翼的張了嘴,「合歡,其實娘想跟你說一件事。」她深吸一口氣,面上露著驚懼之色,「你要小心」
「今兒不是初九!」一聲冷厲之音,伴隨著穩重的腳步聲跨門而入。緊接著,便是趙嵩那一張冷到了極點的容臉。他掃了一眼床榻上痛哭過後的楊瑾之,微微眯起了眸,最終將視線落在了趙無憂身上。
見到父親的那一瞬,趙無憂便知道自己大意了。京城裡頭是準備妥當了,可她怎麼忘了山下的御林軍照樣會把消息傳回京城,傳到丞相府。
這裡頭難保不會有父親安排的人,丞相府的勢力,無處不在。
好在趙無憂早就有所準備,當即起身朝著趙嵩行禮,「參見父親!」
趙嵩冷哼一聲,「還記得為父是如何交代的嗎?」
趙無憂斂襟垂眸,「父親交代過,每月初九方可探視,其餘時間不得來雲安寺走動,擾了母親的清修。無憂謹記在心,不敢有忘。」
「不敢有忘?」趙嵩冷哼一聲,「你便是這般不敢有忘的?今兒是初九嗎?」
聞言,趙無憂撲通跪在地上,「父親容稟,無憂漏夜趕來其實是因為想把成親之事第一時間告訴母親。只不過恰逢母親身子不適,是故還來不及上稟。」
「成親?」楊瑾之瞪大眸子,不敢置信的盯著眼前的趙嵩,「無憂所言可當真?」
「你先出去,待會找你。」趙嵩沉了沉音色。
趙無憂行了禮,道一句「是」便畢恭畢敬的領著所有人退出了房間。慧靈面色白,不敢直視冷顏的丞相大人,走出禪房之後險些腳軟在地,所幸被素兮一把托住。
「公子?」素兮蹙眉望著面無表情的趙無憂。
慧靈謝了素兮,便垂守在院子裡,畢竟陳平是不會讓任何人靠近這個房間的。
如今父母在敘話,趙無憂只能走開一陣子,儘量離開父親的心腹陳平的視線。是以趙無憂拐個彎便出了院子,站在了偏殿一側的小道里,面無表情的蹲下身子抱緊了自己。
「公子?」素兮也跟著蹲下身子,「相爺來得這麼快,想必昨夜也是一宿沒睡,說話難免重了一些,你別往心裡去。」
「素兮,你見過從來都不會笑的父親嗎?」趙無憂神情微微遲滯。
素兮斂眸,「我只有兄長,沒有父母。從我懂事起,我便知旁人有父母而我沒有。」
「對不起!」趙無憂輕嘆。
素兮搖搖頭,「其實有時候看到那些父母,還真當覺得不如沒有。這可憐天下父母心也該仔細對待,天下的父母總不見得都是一樣的。」
「有人說,天下無不是的父母。」趙無憂苦笑兩聲,「但是」
她突然不知該如何言說,一時間竟如鯁在喉,沒能說下去。該怎麼說呢?如果溫故的答案是趙無憂不知道該如何接受,心裡一直忐忑的祈求著,願只是自己多思多慮,願一切都不過她的胡思亂想。
「公子?」素兮不解,「你到底怎麼了?」
趙無憂斂眸,「沒什麼,只是突然覺得累了。饒是父母親人,即便沒有外人在場,亦心中存疑互不信任,你說這樣的親情是有多可悲?」
素兮啞然,沒能答上話來。
房間內,趙嵩不緊不慢的坐在了床沿上,眸色深邃的去看床榻上神情懨懨的妻子,「我一走數月,你怎麼會憔悴成這樣?」
楊瑾之斂眸,在他的手伸過來之際,將臉微微別開,避開了他的碰觸。
趙嵩的手僵在了半空,面上仍是沒有多少情緒波動。良久,他無奈的輕嘆一聲,將眉宇間的涼薄淡淡散去,換上了以往的淡然自若,暈開眉眼間的淡淡笑意,「怎麼了?數月不見,怎又生疏了?」
「無憂說要成親?為何要成親?」楊瑾之方才聽得仔細,「她跟誰成親?是誰要娶她?」
趙嵩清淺的吐出一口氣,溫柔的替楊瑾之掖好被角,「沒什麼,左不過是逢場作戲罷了!是齊攸王與皇帝商議給無憂賜婚,指的是蜀城的鳳陽郡主。」
「哪個鳳陽郡主?」楊瑾之有些激動。
趙嵩輕描淡寫,「你也知道的,便是當年沐貴妃的母家沐國公府那位。沐國公死時無後,幸得沐家小女膝下有一女,便過繼給沐國公門下,也算是肥水不流外人田。如今那姑娘長大了,生得亭亭玉立的,倒也是極好的。」
楊瑾之當下握住了趙嵩的手,「可無憂不是男兒,這不是把她往火坑裡送嗎?嵩哥,便當我求你,不要在害她了。她什麼都不知道,這些年在你的培植之下,也幫了你不少的忙,就算是養條狗,這麼多年也該有感情了。」
「說什麼混賬話?」趙嵩變了臉,「我何時害她?做這些不都是為她好嗎?如果不是我,你覺得她還能活到今時今日嗎?多少雙眼睛盯著,多少人看著,就為了她身上的東西。瑾之,我非無情之人,不是嗎?」
楊瑾之落淚,「你要的不是情,你只愛權勢地位,你只喜歡那些高高在上的東西,何曾稀罕過這平凡的情分?嵩哥,這麼多年了,我一直忍受著心裡的折磨,我真的快要受不住了。你放過無憂吧!」
「好了,不說這些!」趙嵩輕嘆一聲,輕輕的將楊瑾之攬入懷中,「瑾之,有些事情不是你想的這樣簡單。你無力更改,我也無法掌控。總歸是賭一場,也不知道是誰笑道最後。」
楊瑾之只是伏在他懷裡低低的抽泣著,「你可知道每次看到無憂蒼白的臉,我這當娘的心裡有多痛苦嗎?我恨不能替了她,為什麼?她有什麼錯?」
「誰都沒錯,只不過是生不逢時,怨不得誰。」趙嵩長長吐出一口氣,轉而又道,「上次雲安寺的事情,我也聽說了,那個人真的是無極嗎?」
眉睫陡然揚起,楊瑾之突然掙脫開他的擁抱,眸色幽幽的盯著眼前的趙嵩,「你過來只是想知道這個?你不是來看我的,也不是來找無憂的,你是來找答案的。」
她覺得,趙嵩是來找趙無極的。
趙嵩凝眉看他,「無極就算還活著又能怎樣呢?在趙家人的眼裡,他已經死了。就算他回來又能改變什麼?我趙嵩唯有一妻一子,妻子是你,兒子是趙無憂,跟他趙無極沒有半點關係。瑾之,你太多疑了。」
楊瑾之驟然揪起他的衣襟,眸色狠,「趙嵩,我告訴你,如果你敢為了無極而傷害我的合歡,我不會放過你的。無極的命,合歡已經還給他了。他兩刀已經把他與我的母子情分徹底交代了清楚,我跟他之間再無骨肉血親。」
「瑾之,你什麼瘋?」趙嵩掙扎了一下。
楊瑾之歇斯底里的衝著他喊,不依不饒的咬牙切齒,「我是瘋了,我是被你逼瘋的!是你都是你!是你把我逼到今時今日的地步,你到底還想要什麼?你什麼都有了,什麼都能得到了,你還想怎樣?」
「我不會為了趙無極而傷害合歡,你給我放開!」他用力掰開楊瑾之的手,她當即被推倒在床榻上。
楊瑾之淚流滿面,「早知道這樣,我當初就該掐死合歡,也免得你們這些狼子野心的豺狼虎豹,日日都盯著她,想吃她肉喝她血。早知道這樣,早知道」
她已泣不成聲。
「我說過,我不會傷害無憂,即便是趙無極站在我跟前,我也不會讓他動無憂一根毫。就像你說的,就算是養狗養了那麼多年,也有感情了。」趙嵩一聲嘆息,將她攙扶起來,「瑾之,我可以誓,絕對不會讓無極有機會取代無憂的地位。」
「我丞相府,只認無憂這一個孩子,我也只要你這一個妻子。除了你們,我誰都不要,否則這些年我不會守著你一人,不願納妾生子。你要知道,如果我真的想讓人取代無憂,會有千百種方法。」
楊瑾之定定的看著他,「當真?」
趙嵩點點頭,極是認真的點頭,「當真。」
卻在斂眸之際,眸中掠過一閃即逝狠戾之色。
當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