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下午的時候,趙家的院子裡飄出了羊肉的清香。
這是本地山羊肉特有的香味,不僅香,還不膻,聞一聞就讓人直流口水。
據說吃過本地山羊肉的人,就吃不下別處的羊肉了,只是據說,拒絕考據。
本地山羊肉之所以香,是因為本地的雜草中,含有許多藥材,諸如艾草、苦豆、車前子、苜蓿、醉馬草、地椒等,這些藥材的香味,成就了本地山羊肉的香味。
「好的食材,往往只需要簡單的烹飪」這句話,最合適本地山羊肉了。
燉本地山羊肉確實不需要技巧,也不需要特殊的調料,剁成塊,扔進鍋里,添上水,撒些花椒乾薑蔥沫進去,咕嘟嘟地煮起來的時候,香味就出來了,滿家滿院,街坊四鄰都能聞得到。
本地羊肉還有一個特點,就是耐燉,沒有一兩個小時燉不爛。
所以每次誰家燉羊肉時,街坊四鄰就要忍受一兩個小時的折磨,嘴裡吃著的飯也不香了,扔下筷子罵句粗話。
今天下午,路過趙家的村民總要駐足停留片刻,這個季節,農村人最饞肉,吃不上,聞聞味兒也行,媽媽啊,忍不住了,真想去釘一鍋!
(作者註:釘鍋,即蹭飯的意思。)
隊長家的高音喇叭傳出一陣歡快的音樂聲,「開心的鑼鼓……」,一句還沒唱完整就被掐掉了,接著傳來一陣摩擦話筒的呲呲聲,然後「喂喂」了幾聲,隊長的聲音就傳了出來。
「全體社員注意了啊,全體社員注意啊……」
那時隊已改成了「社」,新建隊也變成了新建社,但人們口頭上還是習慣叫新建隊。
「這個,咱們隊的胡芳芳,就是胡明樂的閨女,考上縣一中了,這個,我代表全體社員,向她表示衷心地竹賀!」
隊長是本地人,但一遇到正式場合,他就把「祝」說成「竹」。
「這個,孫桂香說了,她家要請全隊人吃飯,燉羊肉,緊飽吃;還有酒,是趙總從他們酒廠的酒瓮里舀的,好酒啊……這個,有空的就去吧,也送去我們的竹願……這個,人家說了,不收禮金,不過怕碗不夠,去的時候,最好自己帶個碗,盤也行,對了,最好再帶個凳子……」
新建隊總共有三十多戶人家,陸陸續續來了三十多人,有一個沒來的人家,也有全家總動員的人家。
院子裡擺了三張桌子,大小不一,高低不一,愛喝酒的男人們早已搶占好座位,羊肉還沒燉熟就喝上了,碰杯的碰杯,划拳的划拳。
女人們扎堆聊天,親親熱熱的,仿佛多少年沒見似的。
孩子們追逐打鬧,放著趙小禹給他們的甩炮,你甩向我,我甩向你,被炸著的就親切地問候一句:「×你媽,眼瞎了!」
羊肉燉熟了,盛入盆,端上桌,冒著油膩的白氣。
肉有四十來斤,孫桂香擔心不夠吃,就又放了土豆和粉條,還有茄子,也是絕好的搭配,當地人有個說法,叫做「羊肉熬茄子,香死王蔫子」。
人們暫時停止了眼下的活動,把興趣點轉移到羊肉上來,院子裡安靜了,發出陣陣咀嚼聲,像半夜老鼠在啃食莊稼。
趙小禹領著胡芳芳挨個兒給大家敬酒,一個是主家代表,一個是今天的主角,趙小禹端盤和倒酒,胡芳芳敬酒。
胡芳芳雖然一直在這個家存在感薄弱,但在公共場合倒不怯場,她的反應慢反而能化解一切尷尬,大不了就傻笑嘛。
陳慧和趙筱雨充當著服務員,也是忙得不亦樂乎。
金海卻有點拘束,他和隊裡的人很陌生,沒有共同話題,又不知該干點什麼。
孫桂香站在西廂房門口喊:「筱雨,慧慧,你倆過來!」
兩人便跑了過去,趙小禹也忙不迭地跑了過去,被孫桂香一腳踢開。
孫桂香把兩人領進客廳,說:「你倆先吃吧,不然一會兒肉都沒了。」
茶几上放著一缽子肉,沒有土豆、粉條和茄子,全是肉,而且是好肉。
兩人推辭了一會兒,便坐在沙發上吃了起來。
陳慧打趣趙筱雨:「我跟著你沾光了,還能吃小灶。」
趙筱雨臉紅著說:「是我跟著你沾光了,這可是你九哥家。」
孫桂香在廚房裡聽到,嘴角露出一絲得意的笑容,你倆全是我的兒媳婦,全得進這個家,全得叫我媽!
給別人做過四任兒媳婦的孫桂香,深知做兒媳婦的苦;現在到了當婆婆的年紀,她也常聽說做婆婆的難。
遠的不說,就說新建隊的那些人家,婆媳關係就都不怎麼樣,天天鬧官司。
這倆孩子都不錯,至少從不會和她頂嘴,像個當媳婦的樣兒。
她以前不喜歡趙筱雨,現在卻越來越喜歡她了,這孩子就是愛玩,其實也沒什麼壞毛病,等有了孩子,她就消停了。
而且這倆孩子好得像親姐妹似的,以後做了妯娌,也好相處。
天黑下來,院燈亮了起來,蚊蟲聚集在院燈下,像一個旋轉的大燈籠,它們也會落在人們的胳膊上吸血,人們也不介意,隨手一拍,把它們拍死或趕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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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小禹讓金海去騾圈裡撮了一簸箕騾糞,在院子裡點起蚊香,院子裡就多了一種騾糞的味道,混合在肉香和酒香里。
婦女兒童吃飽後,陸續離開,男人們還在喝著酒,都喝多了,高聲說著話,放肆地打著蚊子。
胡明樂也喝多了,又哭又笑的,贊趙天堯的仗義,夸孫桂香的賢淑,表揚趙小禹的仁義,罵武家人不得好死,說他上輩子一定積了大德,才讓老天給他安排了這麼一家好人家。
眾人或真或假地安慰著他,陪他落淚,陪他夸這一家子,但不敢陪他罵武家人。
全新建隊,只有胡明樂一人敢公然挑釁武家人。
煙花升上了天空,是趙小禹特意買的「金榜題名」,但似乎和別的煙花沒什麼不同。
喝酒的男人們並不稀罕煙花,只有幾個年輕人出去看,趙筱雨拿著相機咔咔地拍照。
放完煙花,兩個姓趙的沒回院子,手牽著手走上了房東頭的土路。
一直往北走,夜色下隱約可見後山的輪廓。
趙筱雨問:「芳芳考上一中了,你準備怎麼感謝我啊?」
趙小禹沒說話,把她擁入懷中,狂吻起來。
半天才放開,問道:「夠不?」
「不夠,唔——」
「這回呢?」
「我不要這樣的感謝,唔——」
「那你要哪樣的感謝?」
「我要,唔——」
如果沒有俗事牽絆,他們可以吻到海枯石爛。
如果沒有外人打擾,他們可以吻到天荒地老。
正當他們吻得即將突破新境界時,趙小禹的手機不合時宜地響了,帶著一串電子感應燈,在黑暗中閃著五顏六色的光。
「喂,你好,哪位?」趙小禹的氣息有點微喘。
「小趙,」對方是個女的,語氣很著急,「你快來醫院一趟吧,你大哥受傷了……」
喜歡好好地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