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怎麼說,她終於洗到熱水澡了。
酒館的浴室比她想像的大,浴缸里灑了香水,散發著濃烈的薰衣草香氣。
旁邊擺放著各種洗浴用品——香皂、頭油、海綿、毛巾、洗臉巾、梳子、雪花膏和科隆香水。
薄莉用海綿抹香皂,足足搓洗了一個多小時,才從裡面出來。
這是她穿越以來,第一次有種毛孔通暢的感覺,渾身上下仿佛輕了三斤。
她一邊用毛巾擦拭濕發,一邊琢磨著,怎樣才能讓埃里克也去洗個澡,回到房間後,卻發現他已經不見了。
她早已習慣他的神出鬼沒,沒有多想,只希望他半夜不要又拖一個人回來。
說起來,她終於看到了這具身體的相貌。
跟現代的她很像,甚至可以說一模一樣——她爸爸是法國人,她遺傳了他的高鼻樑、深眼眶、白皮膚,以及鼻子上幾點不明顯的淺褐色雀斑。
唯一的區別是,現代的她是黑髮,這具身體是紅髮。
——確切地說,是薑黃色。
只是某些光線下,會呈現出浮艷的紅色。
薄莉大概知道,這具身體為什麼要女扮男裝了。
紅髮人,尤其是紅髮女性,一直飽受歧視。
契訶夫的小說里,甚至明確寫到,「紅髮女人狡猾,虛偽,惡毒,陰險」。
儘管這句話的諷刺意味居多,但確實證明了當時對紅髮女性存在諸多偏見。
薄莉始終不知道,原主的母親為什麼要把原主打扮成男孩。
但她願意相信,這是一種保護,而非重男輕女。
之前買的裙子都被鋪在床上。
薄莉順手拿起一條印花裙子,換在身上。
她的頭髮很短,還沒到耳朵,但換上裙子後並不顯得違和,反而顯出幾分利落的野性。
戴上粗呢女帽,在下巴綁上系帶,薄莉覺得就算自己現在走出去,也不會有人發現,她是住在這裡的「克萊蒙先生」。
這個時代,不是沒有女性公開穿男裝,但都是在劇院或馬戲團表演的藝人,上不了台面。
真正的淑女是不會穿褲子的。
對她們來說,褲子僅存在於裙底之下,是絕對的隱私與禁忌。
穿褲子,就好比當眾裸-露大腿,只有跳康康舞的女郎才會把自己襯褲露出來。
觀眾愛看男裝麗人的表演,也是因為如此。
台上的女性,自以為衣冠整齊,成為了女性化的紳士。
實際上,在台下觀眾的眼裡,她早已是不著-寸-縷。
可惜埃里克不在這裡,不然她真的很想試探一下他對女裝的態度。
在此之前,他只知道她是女孩,並沒有看過她穿女裝的樣子。
也許,她的吻對他的作用微乎其微,就是因為她沒有換上女裝?
薄莉恨自己看完《歌劇魅影》的小說後,沒有把這本書緩存下來,而是順手刪掉了。
不然這時,她可以拿個筆記本,一邊看一邊整理原著的細節,最好順手寫個攻略出來,以防某天記岔了某個細節,不幸死在埃里克的手上。
不對。
誰說沒有原著,就不能寫攻略呢?
薄莉不知道自己要在這裡待多久。現在,她還記得原著的細節,但是一年、兩年、五年十年後呢?
誰知道那時候她還能不能記住?
想到這裡,她立即拉開客房書桌的抽屜,翻到一個空白筆記本,用鋼筆寫了起來。
她不擔心埃里克能看懂——他再聰明,會的語言再多,也不可能看懂簡體字。
簡體字的來源複雜,儘管現在已經有了雛形,但距離現代的簡體字,還缺乏上百年的演變與革新。
除非他再找一個華人,一個字一個字給他解讀,否則靠自己讀懂的概率為零。
薄莉先是寫下了原著的劇情梗概,又標註了原著跟音樂劇、恐怖片的劇情差異,最後告誡自己:
如果他要殺你,化解危機的最好辦法是,親吻、擁抱,以及任何肢體接觸。
她思考片刻,繼續寫道:
一、現在是1888年10月下半旬,迄今為止,你還沒有見過他的長相,但不管他長什麼樣子,都不要害怕他的長相,也不要露出震驚、厭惡的神情,否則會發生非常恐怖的事情。
二、要儘可能同情他的遭遇。
但他非常危險,也很少說話,你要學會旁敲側擊,多同情跟他有類似遭遇的人。
三、這不是原著版本,也不是音樂劇版本。
他的危險性和警惕性不可估量,可能會做出非常極端的事情。即使你現在已經謹慎、謹慎、再謹慎,還是數次差點死在他的手上。
寫完以後,薄莉從頭讀了一遍,確定沒什麼要補充的後,塞進了登山包里。
客房的牆上掛著時鐘,這時已是晚上九點鐘,埃里克還沒有回來。
她心臟重重跳了一下。
他不會永遠不會回來了吧?
直到現在,她都沒有弄清楚發生了什麼事。
他毫無徵兆地把她按倒在地,掐住她的脖頸,面具上眼洞逐漸迫近她,視線陰冷,仿佛要將她凌遲。
被她親了一下脖子後,又毫無徵兆地消失了。
他的一舉一動,完全無法以正常人的邏輯揣測。
薄莉越發覺得,記下對付他的辦法,是一個非常正確的選擇。
不然時間一長,說不定真的會忘了怎麼對付他。
薄莉把急救包放在枕頭邊上,做好了埃里克半夜會拖人回來的準備,沒想到一晚上過去,他還是沒有回來。
她不知道這是好是壞。
她的噩夢結束了?
終於不用再每天絕地求生了?
他在的時候,她的精神一直處於高度緊繃的狀態,總是害怕他會暴起傷人。
現在,他離開了。
她的心臟反而提到了喉嚨口。
可能因為這是埃里克的世界。
他在這裡是毫無爭議的捕食者,周圍全是脆弱、無知、缺乏警覺的食草動物。
失去捕食者的行蹤,對於食草動物來說,並不是什麼好事情。
就這樣,又過去兩天,埃里克還是沒有出現。
薄莉只能安慰自己,至少現在,不用擔心半夜被腳步聲驚醒。
也不用擔心,他是否會掐住她的脖頸,用匕首恐嚇她。
她整個人徹底安全了。
——暫時,徹底安全了。
這三天,她並不是什麼事情都沒有做,她在外面打聽清楚了特里基宴會的舉行地點。
就在這座酒店裡。
說是宴會,其實更像是靈異展覽。
特里基租下了酒店的第五層,來放置他的靈異展品——靈媒、畸形人,以及各種古怪的標本和照片。
就像她在經理的木箱子裡看到的那些東西一樣。
只是,特里基的規模更大,藏品更多。
薄莉迫切需要新事物來轉移自己的注意力,思來想去,決定去看看這個展覽。
反正就在酒店樓上。
她沒有穿男裝去,怕特里基認出她來,然後纏著她問埃里克的去向。
她換上裙子,戴上女帽和黑色面紗。
謝天謝地,現在的假髮行業已非常成熟,就算有風吹掉了她的帽子,也不會暴露出一頭毛躁的短髮。
展覽於下午三點開始。
還沒到兩點半,特里基就開始在門口迎接賓客。
他西裝革履,笑容可掬:「看展的賓客請往裡面請展覽已提前開始,這是宣傳冊,展覽在五樓。晚宴將於五點半在天台花園舉行」
薄莉拿了一本宣傳冊,走到角落翻開:
您將在「特里基·特里的奇觀展」上看到:
知名靈媒——擁有與靈體溝通的強大能力;
畸形人——為您展示最為驚心動魄的悲慘命運;
怪奇標本——來自世界各地的珍奇異獸;
驅魔道具——根據古老典籍製作的驅魔工具,適合執行各種淨化儀式;
靈異照片——真實捕獲的幽靈影像,可能會對您的身心造成傷害,請在工作人員的陪同下觀看
如需購買以上任何物品,請聯繫相關工作人員。
此外,針對有特殊需求的貴賓,我們也提供通靈、驅魔、幽靈顯影等服務,具體請聯繫特里基·特里先生。
穿越之前,薄莉從未相信過這個世界上有鬼。
但親眼看到埃里克超出常人的表現後,她忽然不確定這個世界上是否真的有鬼了。
她看著冊子上靈媒的位置,腦中冷不丁冒出一個想法——這個靈媒,會知道她回去的辦法嗎?
薄莉按照宣傳冊上標註的位置,找了過去。
讓她頗為驚訝的是,那位「知名靈媒」居然是一位男士。
他既年輕,又英俊,穿著黑西裝,兩手交握在膝上,見她過來,微笑著站了起來。
「這位小姐,」他笑著說,「您先別說話讓我猜猜,您最近特別煩惱,對不對?」
薄莉有些失望。
她想聽的不是這種靈媒套話。
「你對每個人都這麼說嗎?」
「當然不是。」他微笑著搖搖頭,「我只是聽見了您靈體的聲音。它對我說,您最近特別煩悶。噓」
他看著她,忽然做了一個噤聲的動作,「您別說話,讓我猜猜,您並不屬於這裡,對嗎?」
薄莉心臟一陣緊縮,竭力裝作若無其事:「為什麼這麼說?」
「您的靈體告訴我的。」他說,「我們邊走邊聊吧。忘了自我介紹,我叫勞倫斯·博伊德。」
「博伊德先生。」薄莉對他點點頭。
「靈體是非常敏感的,」博伊德說,「只有溫柔細心的人才能跟它們對話,所以這一行女性居多,但也不是沒有男性,我就是一個例子。」
他的語氣確實十分溫柔:「它們並沒有人們想像的那麼兇惡,相反,脆弱又柔軟,就像黃油一樣。」
薄莉假裝受教。
博伊德帶她去看他拍的靈異照片,都是一些看似平常實則令人毛骨悚然的黑白照片。
比如,一個女子端坐在照相館,身後是模糊黏稠的白色幽靈,正親密地糾纏著她的脖頸。
可能是為了保護女子的隱私,女子的臉龐被鋼筆塗黑了。
「這是我的一位女客,」博伊德說,「那個幽靈是她死去的情人,一直對她念念不忘,總是來找她。但幽靈跟正常人接觸,會給正常人帶來難以估量的厄運。」
他視線下移,直勾勾地望向她的脖頸:
「就像您一樣。幽靈會在那些人的身上,留下極其粗暴的印記。您一定是走投無路了,才想到來找我,對嗎?」
糟糕!
薄莉懊惱,她忘記給脖子繫上絲巾了。
博伊德一邊說,一邊伸出手,似乎想要觸碰她的脖頸——距離她皮膚僅有一厘米時,他猛地收回了手。
「抱歉,」他說,「我在你身上聞到了幽靈的氣息。你的靈體很害怕,甚至試圖向我尋求庇護。這很少見,除非害怕到極點,否則靈體絕不向外人求助。」
「唔,」她試圖含混過去,「我在意的不是這個。怎麼說呢,我認識一個人,他來自一個很遠很遠的地方,可能需要一些特殊儀式才能回去。你認識對這方面有研究的人嗎?」
博伊德搖了搖頭。
「但我可以幫您留意。」他雙手遞上一張名片,深深看了她一眼,「除此之外,有任何需要,請隨時聯繫我。我就住在這裡。」
可能是心理作用。
博伊德說話的時候,她忽然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平白生出一種被什麼盯上的顫慄感。
有人在看著她。
或者說,不是人。
對方的視線危險,鋒利,散發著不祥的寒意,跟博伊德口中的幽靈一模一樣。
薄莉幾乎遍體生寒。
應該是埃里克留下的後遺症。
過幾天就好了,她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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