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與林大哥相識不過幾日,並不相熟,晚宴之上也不過寥寥數語。
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那麼信任林大哥,可能,人在最困難無助的時候,更容易打開自己的心防。
母親中了一寸紅的事情我小心翼翼地埋在心裡,從不敢對任何人說起,唯恐鋒芒畢露,招致殺身之禍。
我原本是想約了父親喝茶,將此事如實相告,計較一個能夠尋求真相的方法。但是他今晚對我的遲疑與放任大哥的鞭打,令我的心冷了下來,我不知道是否還可以依賴他。
面對著不太熟悉的林大哥,我卻絲毫沒有隱瞞,將回府後發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全盤托出,連同我自己的猜想和懷疑。
莫名其妙,我認定他是我可以信賴的人,我從他的身上感受到一種叫做「安全」的感覺。
他聽完後沉默了半晌:「我可以把你母親中毒的事情告訴你父親嗎?」
「如果母親怨恨我,停止服用我開給她的方子的話,她最多也只能堅持七八天的時間了,一旦毒發,開始吐血不止,任是大羅神仙也愛莫能助了。她總歸是我名義上的母親,我不能見死不救,便讓父親知道吧,信與不信,該如何定奪,全由他做主就是。但是最好不要打草驚蛇,那人已經沉寂了十幾年沒有再動手了,如若她就此有了警覺,再次收手,再找出她來,難如登天,我為此而受的委屈也就白白沒了用處。」
林大哥安慰地拍我的肩,目光裡帶著暖意:「你自己好好養傷,一切有我,不用擔心。」
林大哥走的時候,天色已經泛白,我背轉過身,將剩餘的藥抹在自己肩頭傷處。因為擔心會有人突然闖進來,不敢褪了衣服往後背處敷藥。
但是我的擔心明顯是多餘的,我好像被大家遺忘了,我能聽到門外有人路過時低聲的竊笑與不屑的議論,但是柴房的門,卻一直沉寂,沒有被人敲響。
我給自己針灸過後,燒略微退了一些,但是喉嚨乾澀得生疼。早起粒米未進,身子又開始冷得發顫。
待有溫暖的陽光從窗口斜著照射進來,我挪到光怪陸離的光影里,汲取一點可憐的溫暖,眼前有細小的灰塵在跳躍沉浮,數著數著,我竟然慢慢地睡著了。
當陽光直直照射進來的時候,我醒了,雙腿麻涼僵硬,幾乎不聽使喚。
我聽到惠兒在門外小聲地說話:「她縱然是犯了錯,她也是蘇府正兒八經的小姐,哪有父母一直記恨怪罪孩子的?等老爺夫人氣消了,她不一樣還是小姐。大哥您若是這樣不講情面,甚至落井下石,回頭小姐若是心眼小,就不能尋個由頭給你安個莫須有的罪名?俗話說的好,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難,你若是在我們小姐落難時幫上一把,莫說我,小姐也必然會記你的好。」
我才發現,惠兒這丫頭嘴巴是真的厲害,三言兩語就把那守衛說得有些心動:「不是我不講情面,實在是府里人多眼雜,萬一傳到夫人耳朵里,我這差使也就保不住了。」然後他壓低聲音道:「剛剛七姨娘跟前的丫頭還藉口拿點引火的柴禾,在這裡轉了一圈兒呢。」
「大哥,我不進去,我就在窗口看一眼,把飯菜遞給我們小姐吃了就好,這也不算逆了夫人的意思。」惠兒低聲央求道,然後我聽到清淺的銀子碰撞的聲音:「拜託了,就一會兒。」
「那你可要快一點,我去院子口給你看著,被人看到總是不妥。」
腳步聲漸漸遠去。
惠兒連聲道謝,走近來,扒著窗台低聲喚我,我的腿總算恢復了一點知覺,嗓子裡仍然感到像是冒煙一般乾澀難受,一張嘴聲音沙啞地難聽。我捶捶腿費力地站起來,挪近窗口。
惠兒已經從窗棱處遞進一碗熱騰騰的湯:「小姐,先暖暖身子,肯定凍壞了吧。」
我接過來,顧不上燙嘴,一飲而盡,一股熱流進了胃裡,嗓子也滋潤了不少。將湯碗遞出去,正要想再討一碗,卻呆住了,惠兒左面白皙的臉上一片紅腫,清晰的五個指印!
「惠兒,誰打的?」
惠兒慌忙低下頭,從地上的食籃里拿出一碗飯菜遞給我:「小姐,我沒事,就是委屈你了,飯菜不是太好,你先將就著吧。」
那碗飯菜明顯是府里下人的伙食,我落得如此地步,廚房裡肯定是沒有我的份例了,應該是惠兒把自己的飯菜給我送了過來。
「惠兒,告訴我,到底是誰打的?」我不覺加重了語氣,心裡又疼又惱。
惠兒依舊低垂著頭:「是青茵小姐,今天一早起,就帶了幾個下人來到院子裡,把我們的東西不由分說全都扔了出來,自己搬了進去。院子裡的下人們害怕都躲了出去,只剩我們幾個。我們氣不過上去爭辯,都被青茵小姐指使手下的丫鬟打了。後來忙著清理東西,所以上午也沒能來看看小姐。」
我一陣心酸,揪得胸口處生疼,前兩天我還信誓旦旦得意地說「你們跟了我,我總不能讓你們跟著受氣。」今天就被人欺負成這個樣子。而且還是因我而起,怎能讓我不內疚?
我將手從窗棱里伸出去,不接她手裡的碗,而是輕輕地撫上她的臉,淚水卻再也忍不住落下來:「對不起,惠兒,還疼嗎?我真沒用,護不了你們,反而還讓你們被我連累。」
惠兒難過地搖搖頭,強忍著眼眶裡的淚水,固執地將碗遞到我的手上:「小姐,我知道你被人冤枉心裡不好受,但是飯還是要吃的,軒兒說她已經求過夫人了,夫人她一定會查明真相的。」
「呵呵,軒兒去求母親?原本便是她們一起設下的局,她們自己心裡有數,還用得著如此惺惺作態嗎?」我冷笑道。
惠兒卻「哇」地一聲哭出聲來,她緊緊地捂住自己的嘴巴,壓抑著哭聲,怕被人聽到。
我有些慌亂:「惠兒,你怎麼了,怎麼突然哭了?是不是夫人為難你們了?」
惠兒緊咬著下唇,將眼淚生生憋回眼眶裡:「小姐,那紫砂壺真的不是軒兒做的手腳,我們誤會她了。小樣兒說那天上午軒兒進出過屋子兩次,因為手裡掂了很多東西,小樣兒勤快,都相跟著進去幫忙,一起出的屋子。而且,而且......軒兒去向夫人求情,解釋那天發生的事情,被夫人怪罪隱而不報,打了二十個板子。她現在還在昏迷里,一直念叨著,自己從來沒有做過任何對不起小姐的事情。」話落又忍不住嚶嚶地哭了起來。
我的心裡如同翻江倒海一般,瞬間洶湧澎湃,激烈翻滾的浪潮只一下,便把我的淚擠出了眼眶。
我冤枉了軒兒,想當然地把罪名扣在了她的頭上,在母親面前,或者說全家人跟前,大聲地指責她的罪過,她心裡是怎樣的滋味,恐怕沒有人比我此時更能感同身受。
我可以不服母親的指責,大聲地與他人爭辯,嚷出自己的憤慨,但是她面對著別人懷疑與探究的目光,又該如何洗刷自己的冤屈?
我自認為受了毀天滅地的委屈,罵世態炎涼,嘆人心涼薄,消極地想逃避,不解釋,不努力。而軒兒卻在被我冤枉後,默默地一直為我奔波,受苦。
相處不過短短几日而已。
「軒兒的傷要緊嗎,可有大夫看過?」
惠兒抹了一把眼睛道:「多虧軒兒是府里的家生子,打板子的婆子是看著軒兒長大的,還有些情分,手底下留了情。雖然不至於皮開肉綻,但也受了很大苦楚。她身嬌肉嫩的,沒有夫人點頭應允,府里大夫又不給看診,只能咬牙忍著。」
「蘭兒和小樣兒呢,有沒有受傷?」
惠兒點點頭又搖搖頭:「跟小姐的傷比起來,我們這不算什麼的。」
我艱難地咽下嗓子裡那股酸澀的滋味,望著惠兒紅腫的眼和臉,堅定地說:「惠兒,你放心,你們的委屈我一定幫你們討回來,讓你們在整個蘇府揚眉吐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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