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淺雪是在以照心鏡的獨特法門遙遙感應著湖中種種元氣波動變化。
周時名不知其所以然,也學著雲淺雪的樣子往湖面張望,卻只見湖水沸騰如煮,卻瞧不出個子午卯酉來,但見雲淺雪的神情越發冷峻,想是觀察到的情況不是很樂觀,便將黑布帶繫上,調出全視野地圖來觀察。
視野居高臨下,看著湖水越發如同煮開了般熱鬧,他試探著下將視線向下落,接觸到湖面之後,仍不停止,繼續向下,視線果然如他猜般深入水中。
這全視野地圖的五里範圍,不只是指平面範圍內的五里,而是立體範圍內的五里!
周時名大喜,控制著視線向著湖底深處潛去,約摸向下沉了里許深度,隱約可見一片幽幽閃光,仿佛光映水波般,變幻莫測。
湖中央那根巨大的柱子便直入幽光深處。
許飛風浮於柱子旁邊,似乎正觀察著什麼,卻不見先潛下來的霍姓老者的身影。
周時名正欲靠近過去看看許飛風在觀察什麼,忽見幽光閃電般衝出一團盈盈光芒,自後方疾射向許飛風。
那團盈光出現得無聲無息,甚至連稍大些的水波都沒有盪起,眨眼工夫便射到了許飛風身後。
看似一無所覺的許飛風周身突地爆發出一團濃濃黑霧。
盈光一閃,沒入黑霧之中。
短暫的靜寂之後,黑霧中爆發出震天動地的鳴響,仿佛當場炸了顆巨型的炮彈般,巨大的衝擊波隨聲爆發,攪動得湖水疾流,轟轟然向著四面急急奔走。
黑霧粉碎,許飛風滿身鮮血帶著道道白氣狂噴,染得身周湖水盡竭赤紅。
那團盈光閃電般自許飛風身旁飛走,比來時小了足有一半,光芒黯淡,隱沒在四周的幽光之中。
許飛風似失去知覺,緩緩向著湖底深處沉沒。
一條模糊的身影自盈光消失的幽光中閃出,追向許飛風,赫然便是霍姓老者!
他踏波而行,轉瞬便追上了許飛風,探手疾抓。
不想看似毫無知覺的許飛風猛得一翻手反捉住霍姓老者伸來的手掌,黑霧自身周狂涌勃發,瞬間將兩人同時吞沒。
黑霧只一閃便即快速消失。
霍姓老者身周白氣蒸騰,正是身受重傷的,血脈元氣流泄之象。
而許飛風傷得更重,兩條胳膊都斷掉了,軟綿綿的垂在身側,他虎目圓睜,怒視著霍姓老者,滿面俱是不甘。
霍姓老者面露猙獰之色,緩緩舉起拳頭,強烈的元氣波動在拳上快速凝結。
兩人自始至終都沒有說半句話,仿佛在演一場啞劇,卻慘烈異常。
周時名完全沒有搞清楚是怎麼回事。
兩人明明是協同下水降妖,怎麼霍姓老者卻暗中偷襲許飛風,這完全說不通,且不說兩人的身份,只是以霍姓老者天品高手的身份,想殺許飛風這個地品,正大光明即可,根本用不著偷襲!
眼看著霍姓老者聚力欲一擊致許飛風於死地,周時名滿心焦急,卻是無可奈何,他這個時候跳進水裡,等潛到此處的時候,霍姓老者早就打完收工了,更何況他就算能及時趕到,也不是霍姓老者的對手,不過是白白送死罷了。
焦急之際,他腦海中突的靈光一現,想起昨晚夜遊被發現的事情,急忙以最快速度降低視線,眨眼工夫便接近到了霍姓老者五十餘米處。
霍姓老者那一拳已經閃動著危險的光芒,正欲擊下,卻猛得回頭,冷冷注視著周時名視線所在的位置。
一如昨晚一般,他發現了周時名的存在!
周時名沉默的以這種特殊的方式與霍姓老者對視。
這是他目前唯一能做的事情了。
霍姓老者慢慢放下拳頭,凝結在拳頭上的元氣波動緩緩散去,激盪四周水流橫竄,轟轟悶響不絕。
「不知何方高人,怎不出來一見?」霍姓老者的聲音在湖底迴蕩,順著水波流淌不休。
周時名繼續沉默地注視著霍姓老者。
許飛風越沉越遠,沒入那一片幽幽光芒之中,鮮血染紅了所飄過的湖水,留下一道殷紅的軌跡。
轟,轟,轟。
湖底接連震動不休,那根巨大的柱子緩緩傾斜。
湖水閃了一閃。
那感覺古怪極了,仿佛是有燈光忽然明滅。
霍姓老者看了看周時名視線所在位置,又看了看許飛風沉沒的方向,冷笑兩聲,轉身向相反方向而去,滿身蒸騰的白氣讓他整個人仿佛變成了一團白霧。
一直注視著霍姓老者身影完全消失,周時名才急忙調回視角,轉頭一看,只見雲淺雪神態惶急不安,便道:「雲師姐,你在湖邊稍等片刻,我下去看看。」
雲淺雪卻一把拉住他道:「別去,下面情況不對,許師叔的元氣波動消失了,你才人品十級,不要下去送死!還是我去吧。」
周時名啼笑皆非:「師姐,你才人品四級啊,難道能比我強?」
雲淺雪正色道:「我這人品四級與尋常的人品四級不同,雖然元氣調運上稍弱,但有照心鏡在,與人爭鋒,可保我自身無恙。」
周時名懷疑道:「在望縣殺妖的時候,可沒見你這照心鏡起什麼作用。」
雲淺雪道:「我照心鏡功法未臻大成,現下只達到洞照人心的境界,若是大成,則諸事萬物無可不照,從而洞察先機,立於不敗。」
「聽起來好像很厲害的樣子。」周時名一把甩開雲淺雪的手,一個猛子扎進了湖中,只拋下一句話,「可再怎麼說你現在也只是人品四級,而且還是女孩子,這種下水的粗笨活兒,就由我這個師弟代勞吧。」水花一翻,人已經急速下潛。
「女孩子?」雲淺雪摸了摸自己的臉,心中有種莫名的感覺,不自禁笑了笑,旋即查覺不對,不由有些惶恐,練照心鏡講究的是本心堅若磐石,波瀾不驚,不受外物所擾,方能達到洞照乾坤的境界,她修煉多年,一旦施展照心鏡,必然心如止水,沒有任何懷疑波動。
可現在,她明明運使著照心鏡,卻笑了!
這可是破功的表現啊!
她剛剛為什麼會笑?明明沒有什麼值得笑的事情啊!
雲淺雪理智的分析自己剛才的情緒,越分析卻越是糊塗,腦子中一團混亂。
周時名卻是不知自己一句話惹了大亂子,進了水中,使起水息訣,好似游漁般急速下潛,逆流雖湍急,於他卻是毫無影響。
不片刻,已經潛至方才看到事變的位置。
此時這位置幽光閃閃,沒有任何人影。
周時名卻擔心霍姓老者去而復反,藏在暗處伺機待發,將視角調整為全地圖視野。
這小湖方圓也不過兩里許,全地圖視野一開,立刻將整個湖底無死角納入。
觀察一圈,沒看到霍姓老者,卻看到許飛風毫無動靜的躺在湖底一片亂石當中,身周依舊籠罩著一層薄如輕沙的淡淡灰霧,那是他修煉的劍霧神通,雖已弱得快要消散,卻依舊頑強得護持著他。
周時名急忙潛到一旁,伸手推了推許飛風。
許飛風緩緩睜開眼睛,略有些迷茫地看著周時名,似乎不認得他了。
周時名沒有水底發聲說話的本事,不敢耽擱,拉起許飛風就往上浮。
湖中突地再次明滅閃動。
許飛風神情一凜,終於恢復了清醒,艱難發聲:「我,不成了,時名,龍眼底,要害,務必定住龍首,雍州城,數十萬民眾,拜託。」他傷得極重,說話已經無法連貫,勉強說完這番話,口鼻鮮血狂噴,還夾著嗤嗤疾響的氣流聲。
他已踏足地品顛峰,正在衝擊天品,滿身血液已經有半數換為元氣流,現在血管里流淌著的卻是氣血摻雜,反倒最怕這般受傷。
周時名搖頭示意他不要說話,又指了指上面,拉著他繼續上浮。
許飛風也不知哪裡來的力氣,一晃肩膀,掙脫了周時名的拉扯,指著湖底,發出最後大喊:「去湖底,重新穩住定龍柱,絕不能讓妖龍化形飛升,劍霧贈你了!」說話間,身周灰霧急速收縮成一個灰嗆嗆的雞蛋大圓球,滾動著飛向周時名。
周時名下意識伸手接住那圓球,不及細察,卻見許飛風七竅鮮血狂噴,頭一垂,人已經沒了動靜。
他傷得只剩一口氣在,泄了這口氣,便沒了性命。..
最後時刻,他沒有想著嘗試憋住氣,回到岸上嘗試求生,也沒有想著把是誰傷他告訴周時名,而是把最後一口氣,一句話,留給了降妖需要。
周時名恍然間想起了當初望縣地牢時,雲淺雪說的那句話。
我洗劍弟子,從無面對妖魔臨陣脫逃之事!
擲地有聲,斬釘截鐵!
而無論是雲淺雪,還是許飛風,都用行動見證著這句話的真實性。
周時名咬了咬牙,鬆開許飛風,身形擺動,急速向著湖底潛去。
許飛風不惜性命,也要說出這句話,事情顯然已經急迫到了刻不容納的地步。
他要完成許飛風沒能完成的工作!
潛湖伏妖,拯救雍州城,盡在此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