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那個脾氣很好,慈眉善目的大師終於不在說話,只是看了我一眼,默默轉過身去。
似乎懶得理我一般。
易逍遙尷尬笑笑:「大師見諒,這貨腦子不太好使。」
大師依舊懶得再說話,專心排隊。
下午時分,我和易逍遙終於走入長安城,街道繁華,店鋪鱗次櫛比,遊人如織。
滿大街的人都朝著一個方向走去,其中光頭和尚占了能有一半。
易逍遙身子骨弱,早已餓的不行,便隨便選了一家店鋪叫了幾個小菜,兩碗米飯。
店鋪里並無幾人,許是都趕去看那什麼佛道大辯,顯得有些冷清。
待到菜上齊,我一邊夾菜,一邊好奇問道:「什麼是佛道大辯?」
易逍遙呵呵笑笑,「佛門和尚和道家子弟動嘴皮子吵架罷了,連年都是道家勢弱,佛門大勝,沒什麼可看的。」
易逍遙聲音中有些輕蔑之意。
我撓撓頭,說道:「那咱們去看嗎?」
易逍遙搖了搖頭,嘴裡還嚼著東西。
片刻後,易逍遙扒完米飯,似是吃飽了一般,少年擦擦嘴角,長嘆口氣,兩眼茫然的看向窗外的蒼天。
「天似穹廬,籠罩四野,人在其中侃侃而談,真是可笑。世間道理太多,人心太深,那些和尚道士豈能透徹?」
易逍遙呵呵笑笑。
我好奇道:「聽說化生寺的那個小和尚很厲害,鑽研佛法高深。」
易逍遙冷笑一下,似是不願多說,扔下銀子起身就要走出店鋪。
臨出門,易逍遙朝著一個趕著去看佛道大辯的路人問道:「喬昊喬大家的府邸在那兒?」
「啊?」路人一臉匆忙之色,仿佛急著走一般,直接吆喝道:「喬大家?他不在府邸。喬大家今天也去看那個佛道大辯了。」
易逍遙一愣。
路人說完,看易逍遙發愣,便直接走了。
易逍遙只是臉色一緊,自己嘀嘀咕咕道:「佛道之爭有何好看,喬大家通曉世間道理,還能去看這熱鬧?」
「那咱們還去嗎?」我打斷道。
易逍遙點點頭:「去!」,說完,一把拉住我的袖子,跟著人流朝那裡走去。
…………
下午,正是夏日炎炎正好眠的時候。
長安城一片寂靜,就連鬧市勾欄都是反常的人影少見,沒有幾個人一般。
唯獨化生寺門前空地上,人山人海,卻依舊一片寂靜。
前些時日,佛門千萬弟子和道教的眾多道統,都已經各自辯論過。
佛門弟子之間相互辯論,還有道門弟子之間辯論,都已經結束。
對於百姓來說,這些門內弟子辯論,並無好看的地方,因為無非都是一個大道,一樣的道理,只看誰理解的深,誰能把誰辯倒。辯論起來,最多也就是拿出某篇經典,看看誰的理解深,誰的說法對。
門內弟子辯論,只代表了兩個人之間的辯論。
但今天這一場,是佛道大辯的最後一場,也是最關鍵的一場。
佛道大辯。
佛門弟子中的佛首,道門弟子中的道首,兩個對於佛道的理解都透徹無比,在天下都是頂尖的人,即將展開辯論。
他們的辯論,代表了天下兩個教派的道義之爭。
一片寂靜之中,台子上,緩緩走上一個身穿三清道教,面如冠玉,英姿勃發的年輕人。
劍眉星目,加上一身出塵道袍,很是帥氣。引來圍觀眾人中不少少女的驚呼。
「是崑崙三清道教的白衣飛鴻。」
「劍逍遙,我愛你!」
「白衣飛鴻,劍逍遙!」
易逍遙拉著我趕來的時候,正好趕上這一波狂熱,看著烏壓壓的人群爆發出這麼一陣陣的瘋狂熱愛的喊叫,我忍不住看了一眼站在台子上的那個年輕道士。
「丫的,不就長得比我帥了點嗎?」我喃喃道,忍不住瞥了一眼易逍遙,「名字跟你就差一個字。」
易逍遙只是笑笑,抬頭看向劍逍遙的目光中帶著一縷恍惚。
「劍逍遙……」易逍遙一字一字緩緩說道,眉毛微微皺起,仿佛思索什麼。
片刻後,易逍遙不在思索,朝我笑笑,「好像是三清道教的掌門大弟子,地位尊貴,已經被隱隱當做了下任掌門。」
「而且修為不凡,一心向道,再加上長得帥,所以很受歡迎。」
我無奈的嘆了口氣。
又是一陣騷亂聲,只不過這次大多是那些光頭和尚的喃喃低語。
我抬頭一看,只見一個十三四歲的小和尚緩緩走上台子,跟劍逍遙一左一右坐在台子兩邊,遙遙相對。
「獨來小和尚大師!」
人群中有光頭和尚目光炙熱的看向那個小和尚,語無倫次的喊道。
我反應過來,這大概就是說的那個天下聞名的小和尚。
小和尚只是坐在凳子上,兩肘拄在面前的木桌上,兩眼茫然望天。
有鐘聲從化生寺傳來,場上喧譁的人群瞬間寂靜。
這道鐘聲,標誌著五年一度的佛道大辯,正是開始。
劍逍遙看著眼前那個呆愣望天的小和尚,嘴角微笑,眼中卻滿是謹慎。當年他的師叔道法精深,最後依舊被這個小和尚問的啞口無言,只好認輸。
如今是他,怎能不謹慎?
道教已經百年未曾贏過佛門。
劍逍遙緩緩呼出口氣,開始第一問:「我三清道教遵循天道,敢問何為道?」
小和尚視線從天空中移開,只是嘆了口氣,兩眼看了眼劍逍遙,依舊痴痴望天。
「你都說天道了,那麼天道天道,天就是道。」
小和尚隨意說道。
小和尚說完,似是無聊的問道:「對了,你說你遵循天道,具體是怎麼遵循的?」
劍逍遙身上氣勢猛地透出,一股凝重劍意在天地間轟然破開。
天地間仿佛有一劍緩緩出鞘。
劍意森然,哪怕是夏日炎炎,我依舊是感覺到了空氣冰冷起來。
天地間,仿佛只有這一片劍意而已。
「除妖降魔,便是天道!修己齊身,便是衛道!劍掃天地不平,亦是掃己身不平!」
「兒女事,恩怨事,江湖事,官場事,天下事,都不過一劍的事!」
劍逍遙爆喝出聲,天地間有劍鳴迴蕩!
劍氣吞九州!
人群中有佩劍之人,鞘中寶劍皆是顫抖不已。
「道於我劍逍遙,修身修緣,一劍掃妖魔!」
「你又如何衛道!」
小和尚依舊抬頭望天,只是平淡開口:「佛門渡人,渡人而已。不修身,只渡人,渡人以渡己。」
「你們道教啊,修己衛道,我們佛教啊,渡人渡己。」
「你一劍下去,只有自身業報福緣,從未想過渡人。終究落了下乘。」
小和尚依舊抬頭望天。
有笑聲傳出,眾人看去,是一五十餘歲的灰袍老頭兒。
老頭兒笑了兩下,似是感覺自己失態,便捋捋鬍子,臉色尷尬的乾笑兩聲,抱了個拳。
劍逍遙笑道:「道法三千,佛本是道。你渡人是渡己,我劍掃妖魔也是修己,有何不同?」
空氣中劍意幾乎凝實。
小和尚只是嘆了口氣。
天地間有風雲變幻,大好晴天湧上烏雲。
有狂風掃地。
小和尚身上竟是亮起淡淡佛光,小和尚目光幽幽的看向劍逍遙,雙手緩緩合十。
天地間有佛音繚繞,如梵音陣陣,如洪鐘撞大呂。
小和尚微微開口。
聲音迴蕩天地間。
「佛本是道,這也沒錯。可是,我佛門渡人,心懷天下蒼生。道門修己,一劍掃妖魔不假,可更多是為了積攢福緣,以求白日飛升,位列仙班,始終落了下乘。」
小和尚兩眼不在空洞,有堅定光芒。
仿若佛陀在世。
「大乘渡世人,小乘渡己身。大乘小乘,都是渡人,可小乘終究落了下乘。佛門與道教,有如大乘小乘之分。道法三千,佛道都是道,可佛門終究略強一絲。」
「我佛門惟願渡盡世間苦難人,掃盡人心恨痴狂。」
天地間有勢凝成。
小和尚聲音迴蕩,清晰入世人耳中。
天地本無因果,此刻竟隱約有絲絲因果!
那天地間的劍意,隨著劍逍遙一聲悶哼,轟然破碎。
劍逍遙臉色慘白。
一生衛道,所為如何?
修己而已。
佛門渡世人。
修己不如渡世人。
劍逍遙臉色蒼白,身上氣息紊亂,只是低聲喃喃:「佛,道。渡世人,修己身……」
許久,劍逍遙搖搖晃晃的從座椅上站起身來,緩緩抬頭,朝著那十三歲依舊一臉懵懂望天的小和尚彎腰一拜。
「受教了。」
全場寂靜無聲中,劍逍遙背影落寞的走下台去。
佛道大辯,最後一次,就如此輕鬆的結束了。
佛門再勝。
化生寺內,莫問方丈兩眼幽幽看向高台,待到那一句「惟願渡盡世間苦難人,掃盡人心恨痴狂」傳來時,不顧形象的哈哈大笑。
「有佛心凝成啊!哈哈,我佛門說不定,又能再出一個立地成佛!」
老和尚聲音顫抖,兩手撫掌顫抖不已。
「五十年啊!五十年都無人成佛,獨來。五十載無佛,我獨來!」
老和尚高聲大笑,眼中滿是激動。
高台上,小和尚看著劍逍遙的背影,迷茫眼中緩緩流露出一抹失落,稚嫩的小臉上湧上一絲憂傷之情。
法號獨來。
五十載無佛,我獨來。
獨來何所依?
小和尚微微閉目,喃喃自語,「惟願六根清淨,再無愛恨驕狂。」
沒來由的,小和尚想起瞭望春樓的那一雙清澈可見底的明眸大眼,還有唇紅齒白。
一陣悲傷落寞的氣息,自高台傳遞給了台下人群,傳遞給了世間眾生。
六根清淨,無情無欲。
無情則寡歡。
是故,我佛悲憫。
有佛氣在世間凝聚。
天地、眾生、世人無一例外受到感染,盡皆悲憫起來,低下了頭。
就連我和易逍遙,也不禁心有悽然,低頭緩緩嘆了口氣。
狂風停滯,天地間一片寂靜。
天地眾生悲憫中,有一道笑聲劃破天地。
眾人低頭時,有人負手直腰而立,哈哈大笑。
有青衫儒士昂然挺胸,一臉不屑,放聲大笑。
世人不知何所求,那襲青衫放聲笑。
那道瘦弱身影,微微仰頭,兩眼直視高台上那個已經凝聚佛心的小和尚,眼神輕蔑道:「六根清淨?」
「我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