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願成佛?」如來淡淡問道那個跪在地上的傻猴子。
那一瞬間,我仿佛回到了和師父一起西遊的路上。
那個白衣和尚也曾問過我這句話。
你可願成佛?
因果……
我嘆了口氣,師父,徒弟輸了。
徒弟踏不破因果。
如來說得對,只有無情無欲了,才能踏破因果。
我名悟空,本就該六根清淨,四大皆空。
啪,這禿驢竟然抽我。
你過分了啊,猴子急了還咬人呢!再說師父你也看見了,如來說的的確對。我一肚子委屈。
「我抽你怎麼著!我看你這空空如也的嘴臉,我他媽就嫌煩!」
揚起的手掌,我閉上眼。
卻沒有落下。
師父溫潤如玉的聲音在我耳邊遙遙響起,恍如隔世。
「傻X猴子。」
我呵呵傻笑起來。第一次覺得師父罵我,竟然有幾分心安。
我抬起頭,卻仿佛看到一個白衣身影,巍巍然拄著禪杖站在我身前,摳完鼻屎彈在地上,緩緩擼起了袖子。
和尚抬起頭,對著那個金身大佛呵呵冷笑:「成尼瑪比的佛。」
我心說師父還是那麼牛逼。
我忽然想起來,師父已經死了。
再一看時,只見眼前的如來臉色鐵青的看著我。
而我,則拄著恨天棍,擼起袖子,巍巍然站在那裡,抬頭輕蔑的看著如來,嘴角還帶著冷笑。
原來那不是白衣身影,而是一個穿著虎皮裙的猴子。
我咧嘴笑笑,我說師父,你都死了,還這麼坑徒弟啊。
但我知道,那是我自己做的選擇,與師父無關。
西天靈山上,眾佛陀的誦經聲頓時寂靜下來。寂靜中,唯有一隻猴子的冷笑。
「成尼瑪比的佛。」
恨天棍上亮起點點紅芒,漸漸地,紅芒亮起整個恨天棍,燃燒到了我的胳膊,又從我的胳膊一路燃燒到全身。
天罡地煞,殺上靈山。
萬丈金佛座下,一隻猴子單手拄著恨天棍,一身紅芒,抬起頭,輕蔑的啐了口帶血的唾沫。
啐在了如來佛祖的腳上。
「我曾以為,我成了佛,就能跟你們平起平做。我就能,娶了紫霞。」我低聲喃喃,「可是,我要想成佛,與你們平起平坐,我就只能無情無欲。」
如來臉色冰涼,有陣陣佛光如流水在手上滑過,淡淡威壓隨著一聲冷哼鋪展開來。
「無情無欲……」我滿臉血污的笑嘻嘻道,忽然想起了和尚說的一句話,「人就活個七情六慾,你都給他渡沒了,那他還活個什麼勁。」
「我不成佛了。」猴子拄著棍子,緩緩說道。
眾佛皆驚,這天下,還有不願成佛的人?
跳出輪迴,無欲無求,長生不死。還有不心動的人?
坐西天靈山,看人間冷暖,掌無邊權力。還有不嚮往的人?
笑看世間因果,細思百世輪迴。還有不渴求的人?
哦,忘了,眼前這個不是人,只是個猴子,少了一個心竅的傻猴子。眾佛恍然,嘴角嘲諷的笑著看向那個傻猴子。
如來嘆了口氣。
佛光乍起,無數風雲湧向西天靈山。烏雲遮蔽下,萬佛高坐的西天靈山頂端的萬丈金佛如驕陽一般耀眼,散發無數佛光。
佛光如雷,劃破蒼穹,照亮三界。
照亮世間因果。
一時間,所有眾生盡皆低頭。
面對佛光萬丈,有一猴子猖狂的抬起頭,哈哈大笑,哪怕拄著棍子的身形已是搖搖欲墜。
我成不了佛。
七情六慾,我始終斷不了。
生我何用,不能歡笑。滅我何為,不減驕狂。
「阿彌陀佛,妖孽就是妖孽。」如來聲音悲憫,仿佛不忍一般,「猴子,你乃世間異數,曾劃了生死簿,踏破因果。我殺你,反倒落了下乘,也與佛意相悖。我佛慈悲,鎮壓你百世萬世,惟願渡盡你的魔性。」
「待你魔性退去,六根清淨,我再點化你成佛。」
如來低頭看向那個猴子。
猴子笑聲停了下去,拄著棍子,緩緩邁出一步。
棍子點地,聲音不大,卻讓漫山眾佛心神一震。
猴子走出九步,棍子點地八次。
第九次,棍子高高揚起。
猴子眼中閃過一絲決然,嘴角冷笑更濃,只是口中卻吐出一口鮮血。
顧不得胸中血氣翻滾,猴子運轉體內僅剩不多的天罡地煞之氣,拼盡全力一棍砸在那佛祖座下的蒲團之上。
佛祖冷眼看著那隻猴子近乎煞筆的拼盡修為,扛著巨大威壓,一步步走上前來,用他體內支離破碎只剩仙階的修為揮出一棍。
猴子倒飛而出,口吐鮮血,鮮血夾雜著破碎的內臟。
猴子還在笑,儘管笑聲越發無力。
如來嘆了口氣,一隻手上因果輪迴之力愈發濃厚。
「猴子,你真以為自己是地藏,可以斬斷因果?」如來看了眼依舊如初的蒲團,低聲說道。
一隻閃爍五行之色的手再次落下。
只是這次,如來他沒想用五行山。
手掌落下,塵土紛飛,猴子笑聲戛然而止。
如山嶽一般厚重的威壓中,猴子緩緩閉上兩眼。
靈山上一片寂靜,唯有一襲紫衣飛舞而來,哭聲飄蕩在靈山之上。
萬佛低下頭去,不忍去看。
紫衣撲向猴子,將他昏迷過去卻依舊帶笑的沾滿鮮血的臉龐抱入懷中,毫不在意鮮血染紅了自己身上的紫衣。
靈山烏雲散去,有夕陽掛在天邊,顏色通紅如血染,沿著天邊一抹鋪展開。
夕陽照在那女子身上,紫衣和鮮紅的血液反射出紫紅色的光芒。
紫霞。
紫衣雙手顫抖,輕輕撫摸猴子身上沾滿鮮血的金色猴毛,一如以前一般溫暖柔順,在夕陽照射下反射出溫暖的光芒。
紫霞笑了,一如當年在桃園子裡第一次看到猴子。
猴子也一如當時,面對夕陽安靜的笑著,渾身猴毛散發出讓人舒服的光芒,笑容也如是。
只是如今猴子一動不動,臉上滿是血污。
紫霞笑著笑著,哭出聲來。
大笑聲變成了哭聲。
猴子依舊在笑著。
「紫霞,本次捉拿妖猴,你有大功。先前你心生反叛之意,本座既往不咎。念你最終放下情慾、欲渡妖猴成佛的慈悲為懷上,我封你為西天聖女,你可願意?」如來聲音平靜,帶有些許欣慰。
紫霞抱著猴子,搖了搖頭。
「但求佛祖主婚,將我許配給猴子。」紫霞大不敬的哭道。
眾佛再次驚懼。
佛祖主婚?佛祖一心渡人成佛,講究六根清淨,無欲無求,你丫讓他主婚?
佛祖臉色一冷,沉聲道:「你之前不是通過青霞帶話給本座,求本座將猴子渡成佛,你才願意配合將他們引來嗎?你方才也看到了,不是本座不願渡他,是這猴子自己不願成佛。」
紫霞磕頭如搗蒜,額頭滲出鮮血,在如玉的地板上流淌開來,很是瘮人。
「佛祖,猴子不是那個意思……猴子,猴子,你說句話啊。我對不起你還不行嗎,你倒是快說句話。」紫霞搖著躺在地上一動不動的猴子。
猴子滿身血污的躺在地上,手中恨天棍被抖落,叮噹滾在地上。化作一道黑芒,重新鑽入猴子體內。
「罷了,紫霞,本座許你去東勝神洲遊歷些許時日。等你放下這些了,本座再封你為西天聖女,點化你為佛。」如來嘆氣道。
「今天講經到此,文殊,普賢,送紫霞下山。這猴子,本座自有處置。」如來揮了揮手。
文殊普賢,曾經的四大菩薩,如今的兩大菩薩走上前來,一左一右,目光冰冷的架起哭泣的紫霞,不論紫霞如何掙扎,依舊是將紫霞牢牢架起。
普賢乃是力行成佛,見紫霞一直哭喊著朝那倒在地上、不知生死的猴子撲去,眉頭一皺,一身佛光運轉如波紋,光澤粼粼,波紋流轉間轉至紫霞身上,頓時一震。
紫霞哭聲停止,兩眼閉上,昏迷過去,臉上猶自掛著淚水。
「安靜多了。」普賢冷冷說道。
文殊看了普賢一眼,沒有說話,只是嘴角抽動幾下。
兩人架著昏迷過去的紫霞,由靈山上一步步走下。
靈山頂峰,講經結束,眾佛盡皆退下。如來佛祖收起蒲團,化作常人大小,一手提起猴子,臉色平淡的走到原本蒲團遮蓋的地方,手指掐訣。
有一地板佛光流轉如水,緩緩打開,露出其下密室。
如來走入密室,眼神冰冷的看向那個在萬千陣法鎮壓之下的白胖老頭兒,嘴角微咧,呵呵一笑。
「師兄,看來你棋藝不精啊,你那條精心布下的大龍就這麼被我屠了。枉你為了這個猴子,被我滅殺一道分身。」
如來顛了顛手上提著的身上血跡斑斑、生死不知的猴子,看向那個不再笑呵呵的白胖老頭兒,哈哈大笑。
白胖老頭兒沒有說話,甚至都沒有看如來一眼。
如來等了許久,也不見老頭兒說話,卻忍不住笑聲更大。隨手將猴子扔到了落魄年輕人旁的囚室。
「劍逍遙,你和這猴子也是熟人,好好敘敘舊吧。對了,我把這猴子以輪迴鎮壓,估計他得過挺長一段時間才能醒過來。」
「而且,他醒來也不一定記得自己了。」如來對劍逍遙笑道。
劍逍遙終於不再躺著,猛地坐起,透過囚室鐵柱,瞪大眼睛看向那個趴在地上、生死不知的猴子。
如來笑完,很是舒爽的喘了一口氣。轉身一步步離開。
就在如來即將踏出的時候,菩提低聲喃喃道:「接引師弟,前些日子,我似是感應到了師父他老人家。」
如來身形劇震,如雷擊一般,一隻腳停在了空中,遲遲沒有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