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露冷,月色淒涼。
古樸典雅的青羊宮中,兩尊巨大的青羊方銅尊佇立在青石殿落前,一旁的參天古木不時落下枯黃的落葉,被風吹的簌簌作響。
鴛瓦整齊排列,鴟吻高高翹起,鎏銅的青銅圓柱一排排立在屋檐下,底部的大理石台階上雕刻著古樸的花紋,在月色下瑩潤如玉。
殿中燭火搖曳著,照的室內通明,隱隱可以看到殿中懸掛的帷幕和幕布旌旗,上面書寫著各種古老的文字,一隻只獸腳香爐上銅鑄的金獸不斷吞吐著裊裊雲霧,縈繞在殿中。
盤膝打坐於殿中的黑色祭祀長袍的老者緩緩睜開了眼睛,露出一雙渾濁的眼眸,悠然望著殿外,那灑在台階上的月色。
殿外,左丘冷月悄無聲息之間,從天而降,靴尖輕輕點在殿落前廣場上的青羊方銅尊的羊角之上,身上寬大的黑袍在夜風中悠然拂動,伴隨著青石磚上的落葉一同婆娑起舞,在夜色下頗為出塵,仿若遺世獨立的仙子一般。
「客何來者?」
殿中老者蒼老的聲音響起,旋即化為一圈圈無形的波紋,自老者嘴唇中綻放而出,一圈圈散開,擴散到了殿落外,地上的落葉被震的紛紛散開,立在青羊方銅尊上的左丘冷月更是首當其衝,直面這波裹挾著滾滾勁力的音浪。
面對來襲的勁風,左丘冷月狹長清冷的美眸微微眯了起來,抖動著長長的睫毛,一隻纖細的手悄然搭在了腰間的劍柄上,待到勁風撲面而來的剎那,左丘冷月抽出寶劍,鏘的一聲,腰間長劍出鞘,一抹銀白的寒光在月色之下閃現,凌厲而清冷的劍吟之聲驀然響徹夜空,兩股音浪在半空之中拮抗,直震的四周的落葉紛紛化為齏粉,一番交鋒過後,劍吟之聲和撲面而來的勁氣雙雙抵消湮滅。
老者微微抬起垂下的眼瞼,望著殿外一襲黑衣的左丘冷月,目光卻被左丘冷月手中的長劍所吸引。
只見這柄劍無比纖細,劍刃只有一指寬,劍身上散發著寒冷的霜氣,隱隱可見其上細小的冰棱,在月色之下格外美麗,霜潔。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老者目光似乎穿透了阻礙,透過紗窗,望著左丘冷月手中的劍,渾濁的眼珠子驀然散發處一股異樣的神采,嘴中喃喃道,「老夫已有三十年未見這柄【纖阿】了,故人尚安否?」
左丘冷月手持長劍,微微欠身,行晚輩之禮,方才輕啟朱唇,清冷的說道:「家師已於三年前故去。」
「又一位故人凋零,也只剩下我們幾個苟延殘喘的老傢伙了!」老者聽到這個消息之後,眼中滿是感傷緬懷之色,說著垂下眼瞼,望著自己布滿青筋的蒼老手掌,一股遲暮的氣息油然而生。
「說吧,找老夫何事?」
沉默了許久之後,老者沙啞的聲音方才響起。
左丘冷月欠了欠身子,方才隔著窗,目光清冷的盯著殿中在燭光中搖曳的影子,「欲邀前輩出海一行。」
「你們的作為老夫有所耳聞,但是天命無常,古修沒落乃是天意,非人力所能扭轉,如今爾等孤注一擲,又從何處去尋那一線渺茫的生機?」
「雖是九死一生,亦是吾輩道之所至。」左丘冷月肅然說道:「若是前輩不願,晚輩亦不敢強求,只是,晚輩想從前輩這裡求取一物。」
「何物?」
「蜃珠。」
「蜃珠。」老者低聲呢喃,似乎在極力回想著什麼,「恍惚間,老夫仿佛回到了五十年前,那時候老夫也和你們一般,雄心勃勃,出海欲尋仙路。」
「可惜,當年去時老夫一行有三十有六,可歸時不過三人,余者皆葬身大海。」
「當年老夫一行,有離婁、楚驍、羊舌骨三位築基強者,有汲熊、鯨布、鍾繇、韓王舟這等鍊氣九重的高手,亦有老夫這般鍊氣五六重的好手,所乘之舟通體為巨靈木所造,大如城池,比之爾等如今的巨舟亦是不遑多讓,可惜出海不過三月,便屢次遭遇風暴,所乘靈舟更是被海中巨獸一口咬斷,其間死傷者眾,即使是離婁、楚驍、羊舌骨這般強者,也葬身大海,老夫僥天之幸,方才逃得一命,這還是大海邊緣之地,尚未進入腹心,便這般危險,如今爾等盡起靈材,所造巨舟再如何堅固,也抵不過海中巨獸的獠牙之威,更不用說海上的雷雲風暴了!」
「晚輩深知此行危機重重,九死一生,但若是留在此地,歸於平庸,莫若聞道而死。」
老者聞言,望著殿外的左丘冷月,仿佛又看到了當年的自己,他當年何嘗不是這樣,不甘困死於此,和諸多同道渡海尋仙,可是三個月間在大海上漂泊,險死還生的可怕遭遇,直接澆滅了他的雄心壯志。
如今他老了,已經垂垂老矣,實在是沒有力氣,也沒有勇氣再去面對那可怕的大海,經歷這次九死一生的航行了。
他現在只是個遲暮的老人,行將就木,只想安度最後的時日,不想在捲入這些紛爭了。
沉默了許久之後,老者方才想到了什麼,緩緩起身,步履蹣跚的走入內殿,不一會之後便出來,手上多了一個古樸的盒子,通體縈繞著異香,赫然是為沉香木所制。
顫顫巍巍的坐在了蒲團上,老者掀開盒蓋的剎那,渾濁的眼眸便被一道清冷皎潔的光芒所籠罩。
沉香木所制的錦盒中,盒底鋪著明黃的華貴絲絨,中央一顆足有雞蛋大小的寶珠圓潤無暇,不斷散發著氤氳的氣息,仿若煙霞,縹緲出塵,單論品相,這顆寶珠也是舉世無雙的珍寶,更何況,這顆寶珠的價值遠不止於此。
這顆蜃珠也是老者一行當年出海唯一的收穫了。
老者能夠險死還生,避開那些海中凶獸,漂泊數月,回到陸地,這顆蜃珠功不可沒。
當年老者一行在大海之上漂泊,被兩頭巨大的海獸之間的廝鬥所波及。
其中一頭,乃是典籍中記載的千足虎魚,其身軀龐大如山巒,揮舞著數百根粗長可怕的觸手,動輒掀起數千丈的巨浪,龐大的靈舟在這頭巨獸面前,就像孩童手中的玩具。
而另一頭巨獸,乃是隱藏在雲霧深處的海怪,蜃。
蜃這種海怪能夠吞吐雲海,幻化出各種幻象,吸引獵物進入它吞吐出的雲霧之中,伺機將其吞噬。
當年老者一行所乘的巨舟就是被蜃所吞吐出的雲霧所迷惑,闖入了兩頭巨**戰的戰場,結果被波及,那頭千足虎魚只不過隨意一擊,龐大的舟體就被一隻巨大的觸手砸為兩截,當場解體,一行人紛紛墜入海中。
老者見機不妙提前躍入大海之中,落在了奄奄一息的蜃旁邊,趁著那頭可怕的千足虎魚撕咬巨舟之時,闖入了蜃的體內,獲得了蜃吞吐雲霧,製造幻境的蜃珠。
也正是有著蜃的蜃珠,老者才能利用雲霧幻境的掩護,避開海中的凶獸,一路上有驚無險,安然無恙的逃回了陸地。
端詳著眼前這顆陪伴了他數十年的蜃珠,老者眼中閃過一絲感傷,當年那麼多人,就只有他和其餘兩人僥倖逃脫,在此苟延殘喘,終究還是逃不開歸於塵土的宿命。
但是讓他再一次出海追尋大道,老者已經沒有這份心氣了。
最後看了一眼蜃珠,老者輕輕嘆了口氣,合上了錦盒的蓋子。
老者知道,左丘冷月找到他,對於他手中這顆蜃珠是志在必得,即使他今日拒絕,明日還會有更多的修士前來,直到他無力抗拒為止。
時勢所迫,這顆蜃珠他是保不住了。
「蜃珠可以交給你們,但是老夫有個要求。」老者乾枯的手指輕輕敲打著沉香木盒的盒面,有些沙啞的說道。
「前輩但說無妨。」左丘冷月眉頭一挑,此次卻是出乎意料的順理,還以為會有一場惡戰呢。
「將你手中的【纖阿】交予老夫。」
老者提的這個要求頓時讓左丘冷月眉頭一蹙,臉上浮現躊躇之色。
雖然左丘冷月手中的這柄【纖阿】乃是難得一見的神兵,但是和蜃珠這等寶物相比,就有些不夠看了。
但是這柄【纖阿】乃是左丘冷月的師父託付於她的傳承之物,對她有著很重要的意義。
無論如何,她都不可能用這柄劍作為交易之物。
「前輩這個要求有些強人所難,恕晚輩無法答應。」左丘冷月欠了欠身,一頭青絲在月色下飄灑著,「還請前輩換一個要求。」
「也罷!既然你不願,老夫就不強求了!」老者頗為遺憾的說道,「那就將【秋水】交予老夫吧!」
「【秋水】?」左丘冷月詫異的問道。
「不錯,正是你自魏國得來的【秋水】。」老者頷首說道。
聽到這,左丘冷月眯著眼睛,頓時回想起了當日她在新絳城外遇到的那個黑袍人,拜那人所賜,她腹部那道傷口至今未曾痊癒,被那人手中湛藍長劍劍鋒所傷,寒氣入體,即使癒合,也要永遠留下一道猙獰的傷疤,更不用說自家師妹差點死在那人手中。
她左丘冷月從小到大,何曾吃過這麼大的虧?
自那事之後,她一直滯留在魏國,除了養傷,還有一個原因就是想要找出那人,報仇雪恥,可惜一直沒有收穫。
如今聽到眼前的老者提及【秋水】,左丘冷月眼中頓時浮現出一抹危險的光芒,冷聲問道,「敢問前輩,當日晚輩在新絳城郊所遇的黑袍人,與前輩有何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