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沈燃冰第一次見到她的阿真弟弟的時候, 是在梅先生座下聽道。愛字閣 m.aizige.com
梅問情在場,她自然專心致志,一刻不曾分神。直到先生為其他同窗解答疑惑時, 沈燃冰才輕撫劍鞘, 將目光收回來。
視線隨意地一掃, 見到在眾天女之間,靠近白鯤中央的雲霧間,坐著一隻端端正正的小狐狸。
這是誰妖族
陰陽天宮的妖族雖然不多,但也不在少數,算不上有什麼稀奇。只是這隻狐狸格外面生她正思索著,肩膀便被一人搭了過來。
滿頭珠翠、衣衫華麗的何琳琅靠近過來, 將她的臉扭到面前, 眼中帶笑地囑咐道「可別看了, 小郎君要躲你了。」
「那是」
「那是妖族的雄獸。」何琳琅道, 「你這麼盯著他看,這架勢好冒犯。」
沈燃冰遲鈍的腦子也意識到這樣不好, 連忙道「我可不是故意的。他叫什麼」
「我們沈劍仙也關心人家的名字啊。」何琳琅打趣一句,「塗山真,你叫他阿真弟弟就行了,他目前是最晚一個來到天宮的,我們都這麼叫。」
要不怎麼說何琳琅這人表面靠譜,實際上從外頭往裡扒,越扒心越黑,一肚子壞水兒呢。根本沒人叫他阿真弟弟,這稱呼放在親兄弟身上還好, 若是放在師兄弟身上, 就顯得太親近了點。
要是換了別人的耳朵, 肯定知道何琳琅是在開玩笑,也就一笑了之。沈燃冰表面上雖然沒什麼表示,但心裡卻暗暗點頭,並沒覺得什麼不妥。
她和阿真做了三千年同窗。
每日朝霞升起,露珠未被蒸乾的時辰,沈燃冰便靜坐在她的席位之上,脊背挺拔,單手按劍。每日黃昏蔓延,繁星在天際露出眉目之時,周遭聽道者盡皆散盡,那隻小狐狸才甩一甩尾巴,從雲層間滾落下去,不知道跑到哪裡去休息了。
聽道者漸漸變少。
梅問情當初只擬定了最初的學生數目,這其中自然有天賦耗盡、轉世重修的,有命中災劫、為此隕落的,還有被迫無奈、或是世情所逼,提前離開雲中道場的零零總總算下來,也去了不少人。
於是在梅先生閉關的前一日,往日衣香鬢影、仙影翩然的道場之內,所剩者為數不多。
小狐狸也沒有走。他就在不遠處。
陰陽天宮隨著梅先生閉關而暫時關閉,漫天霞光一層一層地化為黑白二色,散蕩於無形。
沈燃冰看了一眼塗山真。
「你老看他幹什麼」何琳琅道,「你想找他切磋」
沈燃冰果然被說中,她道「可以麼我這樣前去挑戰,是不是顯得我欺負他」
何琳琅看著她那張臉,無語凝噎,心道還是我了解你,要是不了解你的人,都覺得你起了色心了。她嘆了口氣「你現在不去,誰知道先生什麼時候歸來什麼時候能跟這位小師弟再見面、再切磋比較呢」
沈燃冰是個武痴,她本來都已按捺住自己,聞言心意又動,便道「那我去去便來。」
整個道場之內,除了塗山真之外,誰沒被沈燃冰挑戰切磋過這人腦子雖木,但打起來確實兇狠,前幾日才剛折了何琳琅的一把劍,她自然很想看看熱鬧,又怕小郎君讓她傷著,從後方遙遙喊道「你可讓著他點。」
沈燃冰沒回話,也不知道聽沒聽到。
她一路向塗山真所在的方向追過去,墜下雲層,神識一掃,剛要叫住他,便見到那隻毛絨絨的狐狸跳到樹藤上,興致不高地甩了甩耳朵,從狐狸變成人。
妖族化人只在一瞬間。
沈燃冰的神識還未收回,就在這可怕的、短暫的、但是又讓人記憶深刻的一瞬間窺見一抹雪白的背,毛絨絨的擠在一起的九條尾巴長長的頭髮披下來,遮住他清瘦的肩膀和肩胛骨。
哦,沒穿衣服。
妖族化人有兩種方式,一種是化人時將皮毛幻化為衣衫,但這實際上是一種幻術,如果遇到修為高深許多的修士使用道術,很容易被窺破。另一種就是化人之後再自己穿上衣服。
看來阿真弟弟是第二種。沈燃冰遲疑地想著。
她什麼人啊,她視男色如洪水猛獸,如百毒之首,會讓道心不穩,會讓劍鋒變鈍。她沈劍仙心裡當然只有劍無情無欲,天下第一
沈燃冰這麼一想,也就立刻將神識抽了回來。她這麼一下子不要緊,就算塗山真剛剛沒有發現,此刻也一定發現了。
僅僅眨眼一瞬,他的身上便穿好了衣衫,煙墨色的紗衣罩在素袍上,清潤別致。他的頭髮還未束起,隨著轉身的動作而微動,正好跟沈燃冰打了個照面。
沈燃冰第一次見狐狸師弟的人身真容。
他的眼睛跟別人好像不一樣,有一種無法形容的、被溫水泡著的感覺。她心中警鈴大作,一下子就精神了,心道這一定是什麼可怕的殺敵幻術,師弟看來誤會我了,不然也不會突然對我動手。
塗山真確實誤會她了。
他這輩子都沒見過這麼狂妄的登徒女,這麼不要臉的風流狂徒。第一天就盯著自己看,原以為過了這麼多年,她這樣的修道之人,也應該心境平和、消停了。結果先生一閉關,她就原形畢露,欲行不軌。
塗山真的尾巴還沒收回去,掌心卻已現出一把紫色光暈的金玉匕首,匕首上鑲嵌著瑪瑙珠玉,耀眼無比,在他手中出現的剎那,這把匕首從一變七,在塗山真的身邊環繞。
他抿唇不語,目光盯著沈燃冰。
沈燃冰連忙解釋道「阿真弟弟,我沒有要偷看你。我沒看到多少啊」
她是耿直的劍修,怎麼會撒謊呢
塗山真原本神情還好,並不慌亂,一聽這話,尖尖的犬齒都磨了磨,恨不得現在就把這女人的嘴給縫上。
「我是來找你切磋的。」沈燃冰道,「阿真弟弟,我決沒有冒犯之意,那都是意外、意外。我一點也不想看你不穿衣服啊」
塗山真忍無可忍「先生座下怎麼會有你這麼惡劣的弟子」
他只說了這麼一句,便連考較兩人之間的實力都忘了,衝過去跟沈燃冰鬥法。
沈燃冰心中有愧,覺得自己這樣確實不好,於是且戰且退,將這片樹藤遍布的樹林轟了個七零八落,讓了塗山真一隻手,最後見他實在怒火未消,才絞盡腦汁地解釋道「你一定要相信我,你去其他人哪裡打聽打聽,我叫沈燃冰,是個劍修,我不是那種人啊。」
她的解釋沒什麼效果。
雖然她心裡並沒那麼想,也不是故意看到的,但還是覺得自己理虧在先,被塗山真追殺了好幾個月,沒有還手,然而阿真弟弟這教訓她的心意實在是太堅定了,那把匕首傷到了沈燃冰的胸口,她不得不回手,一劍削掉了一座山峰。
塗山真追了她幾個月,手段盡出,原本以為此人逃走是不敢應戰,沒想到她居然真的有此等實力,一時不察,被鎮壓在斷峰之下。
沈燃冰衣衫浸血,累得喘不過氣,她雙手後撐著地,半天才坐起來,跟塗山真道「阿真弟弟你這靈力還挺雄厚,這都沒枯竭」
塗山真其實也快要耗盡功體了,死鴨子嘴硬地不承認,道「誰是你阿真弟弟」
沈燃冰沒力氣跟他理論了,主要是她也吵不過對方。她從儲物法器里翻了翻,掏出一張符紙,啪地一下貼到塗山真的身上。
這麼個大活人,咕嘰一聲變成了一隻九條尾巴的狐狸,被沈燃冰一手拎了起來。
這樣確實是在欺負人家了。
沈燃冰一邊想著,一邊心虛地摸了摸鼻尖,道「你家住哪兒,我送你回去切磋的事下次再說吧」
狐狸在她手裡用力掙扎,對她傳音道「放開我」
沈燃冰還沒想要怎麼跟他交流,眼前的狐狸眼裡就浮現出粉色的螺旋狀花紋,狐族的魅術直接撞入眼中,在那一瞬間,一向清清靜靜、萬物是空的沈燃冰怔愣片刻,只覺得四周的物品一概扭曲,連自己的佩劍都扭動起來,妖嬈嫵媚地變成了光裸的男子
劍變成男人
這怎麼行
這劍可是她追求頂峰的寶物日日夜夜握在手中,揮劍的每一刻,根本不是揮在敵人的身上,而是揮在她的心上
沈燃冰受到了巨大的衝擊。
她簡直覺得這是世界上最恐怖、最可怕的幻術。
當幻術消退時,原本想趁機跑路的塗山真,還靜靜地待在她手上,以一種十分不能理解的眼神看著她。
他慢慢地道「原來你真是塊木頭。」
好像錯怪她了。
珠珠降生後的第六年,時值歲寒年末,玉狐洞天迎來一場百年罕見的大雪。
塗山真被沈師姐跟了過來,她說要解除一種她不清楚的頑疾,要治好她一見到塗山真就心慌氣短的毛病。
那哪是什麼頑疾。
可沈燃冰這個人又太過木訥愚鈍,腦子裡好像天生就少一根弦,是個十分單純純粹的人。所以塗山真也不指望著她能醒悟過來,就當給自己徒弟找了個免費的劍術師尊。
王書儀是一隻半妖,他來到玉狐洞天之後,才徹底學會了狐族的魅術。只不過他只有耳朵和尾巴,魅術的效果大打折扣,只不過一直苦於無人實踐。
王書儀說這事兒時,塗山真在給自己繡髮帶。
他頭也不抬地道「去找沈師姐,你給她用一百次,她的心都不會亂。」
王書儀愣了愣,回想了一下沈燃冰的那個性格,心說對啊,我怎麼沒想到呢。於是快快樂樂地就出去了。
大約過了一時三刻,王書儀沒回來,反而是沈燃冰撩起帘子,手裡提著臊眉耷眼的王書儀。
她的肩膀、髮鬢上,還落著一層薄薄的雪,睫毛上都是凝結而成的雪晶,站在門口道「你看你徒弟」
然後一把將王書儀扔了過來,正好扔到塗山真懷裡。
「我的劍又變男人了你們的幻術總把別人的心愛之物變成男人,能不能考慮一下我的感受,你知道鎮元神鋒變成男人的畫面嗎它的個頭都有三丈了,非要跟我雙修」
沈燃冰一邊振振有詞的控訴,一邊拂掉雪花,抬起頭。
她看著坐在桌邊繡髮帶的塗山真。
塗山真也抬起眼。
阿真弟弟真好看啊
他的手指那麼細,纖瘦溫潤,眉宇清艷,眼睛裡就跟帶著鉤子似的,跟那個三丈高的鎮元神鋒根本沒法比咦,不對,四周的物體怎麼還在扭曲。
桌子扭曲、窗台上的擺件扭曲、燭台也扭成一團麻花,連剛剛扔過去的王書儀都變成了一團扭曲的紅狐狸麻花。
她的老毛病犯了,心慌氣短的。然而這時候,唯一清楚的塗山真突然在她面前開始解開衣衫、撥開衣帶
這可使不得啊
沈燃冰連忙按住他的手,趕緊道「不用這麼賠罪,不用不用」
這是狐族的魅術還沒消退。
換到塗山真的視角,就是這人說完話之後,突然衝上來拉扯他的衣裳。塗山真狠狠愣了一會兒,好半天才想到是怎麼了,趕緊護住自己的衣帶,然後又被沈燃冰掰開手指。
塗山真被按在椅子上,比她還慌亂「你腦子壞了我又不是劍」
沈燃冰道「使不得使不得,阿真弟弟自重啊」
我重你個大頭鬼
塗山真憤怒地一口咬住她,咂摸出一點兒血腥味兒來,才胡亂地踹了她一腳,剛翻身滾下椅子,就被從後攏住手腕,按在她懷裡。
「沈燃冰」他差點一口氣上不來,被她按著下巴實打實地親了一口,把嘴唇都嘬腫了,他還沒嚎,沈燃冰的聲勢比他還大。
「這可是我的初吻啊」她很痛惜似的,「阿真弟弟,我們怎麼能這樣我真的不喜歡不穿衣服的男人」
塗山真怒道「所以我現在在你眼裡就是一把沒穿衣服的劍變態」
幸好這屋裡還有第三個人在。塗山真飛快地對著呆滯的王書儀喊道「把魅術停了砸她」
王書儀猛地一拍腦門,眼珠子裡的兩團螺旋紋路消退下去,然後一咬牙、一跺腳,抽出自己的劍鞘,嘭得一下對著天女娘娘的後腦勺砸下去。
沈燃冰被砸了一下,居然沒暈,但是卻醒了。
此時此刻,她正把塗山真按在懷裡,兩人衣衫不整,髮髻散亂,朱釵掉了一地。她唇上的那一點兒口脂,本來顏色很淡,這時候更是一點兒都沒有了,全都落在塗山真的衣袖、臉頰、脖頸上。
阿真弟弟墨眸濕潤,含嗔帶怒地看著她。
沈燃冰頓了頓,目光清澈又怔愣。
過了好半晌,她道「我要說什麼,你才相信我是個耿直的劍修」
阿真從懷裡掏出一把閃閃發光的匕首,生氣也生氣得非常好看。
他嘴唇紅腫,眼角濕潤,恨恨道「跟閻王爺說去吧」
轟
兩人又打了一架。
早就退出不知道多遠的王書儀,看著地動山搖的玉狐洞天,熟練得令人心疼地嘆了口氣。
「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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