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貴妃低聲問她:「這是何處傳來的謠言?」
衛嬋無奈一笑:「公府規矩森嚴,怎麼可能隨意傳出謠言來,除非是有心人故意散播唄。」
皇貴妃蹙眉:「原先思危說,孟家女聰慧也識時務,會是個賢內助,不會為難你,更不會因你生出事端,大長公主雖然有些老糊塗,可規矩還是有的,不會讓人傳出謝家寵妾滅妻苛待主母的事來,如今看來,倒是這個孟氏女,可沒表面看上去那麼老實,這種話傳出來,便做實你囂張跋扈,思危寵妾滅妻,只有孟氏一個苦主罷了。」
衛嬋搖搖頭:「這種謠言好處理也不好處理,左右我同主母一起出現,我敬著她讓著她謠言自是不攻自破,世子夫人心中想法我也知曉,她想爭的更多一些罷了,我不願跟她計較,只是我深居簡出,從不在人前出現,這些貴女不過拿謠言做茶餘飯後的談資取樂,讓她們相信與否,真的那麼重要嗎?」
皇貴妃頗為不贊同。
「誰知道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呢,可那卑妾抬舉起來的鄉君,縱然成了宗室,也難登大雅之堂,成了貴妾又如何,難道還能跟我們這些做主母的平起平坐不成。」
貴女和夫人們都笑了,是對衛嬋的嘲笑。
有一個頗為傲慢:「縱然身份變了,可出身卑微的事實是改不了的,跟我們穿著一樣的衣裳,有了誥命,也改不了她是個奴才秧子,你瞧她成了鄉君又如何,這京城誰家去給她道喜了,賞花宴什麼的,拜帖都是下給謝世子真正的夫人,當面稱一聲鄉君做做面子,京城裡誰家背地裡瞧的起她。」
皇貴妃看向衛嬋,卻發現她表情淡淡,並沒有很憤恨的樣子,顯然好似並不太在意。
皇貴妃握住她的手,低聲安慰:「她們不是衝著你。」
衛嬋倒是還好,這麼一點流言蜚語就能讓她破防痛哭流涕?她就算心中有些在意,也不會在皇貴妃面前表露出來,而且這些人明面上在說她,實則暗地裡說的是誰,她跟皇貴妃都清楚。
誰是從奴婢爬上來的,誰一開始出身卑微?句句映射的,都是她身邊的皇貴妃!
皇貴妃也不是傻子,咬著牙:「你瞧見了吧,這些所謂的世家貴女都是些什麼東西,除了在背後蛐蛐別人,就沒有別的事做。」
「娘娘別動了真怒,當心氣壞身子。」
這些貴女,也不知是不是鹿肉吃的上了頭,居然越說越離譜起來了。
「咱們在這裡議論別人,可那奴婢卻實打實的落了好處,嫁的是謝世子那般人物,又有皇家親封的鄉君,你莫不是酸了吧,王妹妹。」
「我酸?酸的怕不是孟家姑娘,一進門便一個貴妾橫著,哪個嫁過去做正妻的受得了。」
「怎麼,那可是謝世子,把孟小姐換成你,你不願意?」
幾個年輕些的女孩子笑作一團,上頭玉昭容卻發了話:「好了,妾就是妾,妻就是妻,縱然是有誥命的妾,也是賤籍卑下,哪有可能爬到主母頭上去。」
「哦,按照玉昭容的說法,妾就是賤籍卑下,那玉昭容你自己也不過是陛下的妾,是不是得向在座的主母夫人們,磕個響頭啊?」
皇貴妃忍耐不住,這便走出去了。
玉昭容剛要反駁,就看到面前來的正是她們議論的對象皇貴妃,身後跟著那個低眉順眼的臉生少婦,卻不怎麼認識,穿著雖素,卻隱隱透著貴氣,像是哪家嫻雅的大家姑娘。
她嚇得臉色一白,急忙跪下福身體行禮:「妾身不知娘娘駕到有失遠迎。」
皇貴妃徑直坐上玉昭容的主座,見小公主獨自一人,身邊的宮女嬤嬤不知去了哪裡,越發不滿,她把孩子攬在懷中,輕輕給她擦拭嘴巴。
「傻孩子,母妃不讓你吃糖果,到了晚上你又要念叨著牙疼,這么小的年紀就吃烤炙的鹿肉,孩子小脾胃虛,吃完了又不舒坦,你這孩子真是不知道為娘的用心。」
雖然嘴上在責備,可皇貴妃眼中滿是愛憐,顯然並不是真正的責備自己的女兒,而話語中卻句句指責玉昭容,畢竟玉昭容給小公主糖果吃,又給鹿肉吃,完全沒理會孩子只有五六歲,脾胃能不能承受鹿肉的油膩。
玉昭容臉上一陣青一陣白:「娘娘,妾身也只是想著照顧小公主,並未有旁的心思,畢竟妾身們烤鹿肉,總不好讓公主在一旁干看著。」
皇貴妃沒搭理她,只是叫人去找公主的宮女和嬤嬤,而不一會兒就有侍衛把人都帶來了,這些宮女嬤嬤氣喘吁吁的,一見到皇貴妃再此,立刻跪下請罪,說是小公主貪玩跑得太快,她們根本就跟不上,才導致小公主自己一人誤入玉昭容的鹿肉宴。
皇貴妃實在懶得搭理這些人看似請罪,實則句句為自己開脫的話,連反問也不反問一句,直接叫侍衛拉去慎刑司。
「看護公主不利,該怎麼罰就怎麼罰。」皇貴妃說的雲淡風輕。
玉昭容的臉色變得難看了許多,皇貴妃這麼做,未嘗沒有殺雞儆猴的意思。
「娘娘,妾身思慮的不周到,請娘娘責罰。」
不論背後怎麼不服氣,皇貴妃也是宮裡唯二兩個孩子的生母,其中一個還是未來板上釘釘的太子,玉昭容是不敢當面懟的,平時也是賠笑巴結,卻沒想到今日這鹿肉宴,卻被皇貴妃闖了進來,不是說她在鳳棲宮會客,不會出來嗎,難道眼線報給她的是假消息?
玉昭容快速認慫,先跟皇貴妃請罪。
皇貴妃卻罕見的冷笑了一聲:「是,你是思慮的很不周到。」
玉昭容一愣。
「若非今日,本宮還不知,自己和自己的女兒要被你編排成什麼樣子呢,本宮是奴婢出身,的確不配跟你們這些貴女同處一室,不過玉昭容,本宮雖只是皇貴妃,卻位同副後,你雖是九嬪之一,卻依舊是皇妾,按照你的說法,妾就是卑賤,那本宮是不是能隨意打罵你,甚至把你發賣出去?」
玉昭容臉一白,立刻便跪了下來:「娘娘恕罪,妾身許久未見娘家人和手帕交,喝了些酒,言行無狀,犯了宮規,娘娘要罰妾身絕無怨言。」
皇貴妃嗤了一聲:「你說本宮也就罷了,連本宮的朧兒都被你當成小貓小狗逗弄,」
「娘娘明鑑,妾身是喜歡小公主。」
皇貴妃一向溫柔的臉龐,剛才處理那些看護不利的宮婢時完全沒什麼表情,現在卻露出憤怒來。
「罷了,本宮懶得跟你說這些,你說的話做的事,本宮會叫人一字不落報給陛下,讓陛下定奪,至於你們,王夫人、孫夫人,還有許家玉家的小姐,本宮今日真是開了眼,這便是世家夫人和小姐的氣派?」
幾位夫人也是嚇得夠嗆,這些人里,也就只有王夫人一人有誥命,還只是個六品孺人,而自先帝開始,外命婦品級與內命婦不可同日而語,所謂外命婦一開始代指被蔭封的官員之妻,後來陛下把親王妃郡王妃和一些宗室女也劃分到外命婦之中,內命婦只有后妃和皇帝女兒、姐姐、姑母,就連皇帝親侄女都不算內命婦。
而內命婦即便是級別低的才人美人,外頭的一品大員之妻見了,也要行個平禮,沾了皇家的邊就尊貴,這是陛下有意抬高皇家地位,打壓世家勢力的緣故。
背後議論皇貴妃被抓包,這幾位其實也沒那麼硬氣,若真的硬氣就不會故意貶低皇貴妃和衛嬋,來抬高自己了。
閨閣婦人沒有遠見,若因此連累家族,那便是得不償失。
皇貴妃不耐的看了這幾人一眼,直接叫內宦給人送了出去,並明令這些女眷以後不得再入宮,又叫人把玉昭容送回宮,等陛下處置的意見出來前禁足,不許出宮室一步,皇貴妃便親自抱著小公主,帶著衛嬋回了鳳棲宮。
「你心裡難受了?」皇貴妃冷不防問。
衛嬋有點發愣:「妾身這樣的身份,早就習慣了,嘴長在她們身上,還能堵住天下悠悠眾口不成。」
「你可怪本宮沒有降罪於那些世家夫人和小姐們?」
衛嬋連聲道不敢。
皇貴妃心平氣和:「本宮其實比你更生氣,這些女人嘴碎,看著是在說你,實則是指桑罵槐,在說本宮,在本宮乃是嬪妃,沒有權利直接處置大臣女眷們,若是當真罰了,難免要落下不好的名聲,本宮如今」
她嘆了一口氣,衛嬋卻能理解,畢竟皇貴妃的身份就惹人非議,那些清流們最擅長便是我打不過你,鬥不過你,便寫到史書上給你造謠。
哪怕武皇那樣的女人,自己的兒孫都繼承了皇位,唐滅之後也難免要被各種小道消息謠傳,甚至被寫進志怪故事裡,皇貴妃的謹慎更讓人理解。
「你放心,雖然本宮沒辦法直接處置他們,前朝卻有法子處置她們的丈夫父親弟兄,這些男人一旦涉及自己的利益時,你說會不會還給她們好臉色?」
「別難過,世道如此,本宮從前聽到的話,比這些都要難聽多了,可現在本宮身居高位,你瞧那些人看不慣我又不得不跪拜我,巴結討好的模樣,不是很有意思嗎?」
直到出了宮門,在馬車上,衛嬋一直掛著的笑容才鬆散下來,垂著眸子一言不發。
紅硯有些不安:「鄉君,還在為那些女眷的話難過?」
衛嬋搖搖頭又點點頭,紅硯不解。
衛嬋嘲諷一笑:「我穿著跟她們一樣光鮮的綢緞,帶著一樣的首飾,甚至有了封號已經算不得奴籍,可在她們眼裡,我的出身就是永遠不能磨滅的印記,我就像個沐猴而冠的動物,永遠都不會被這個圈子接納。」
雖然她也從未想要擠進這個圈子之中。
紅硯不解:「您到底還有世子,將來也會有小世子,只要有了小世子,誰還敢輕視您呢。」
「是啊,如皇貴妃那樣的女人,都要靠生兒子穩固地位,何況是我,我難過的並非是這個。」
「那是什麼?」
衛嬋為難笑笑,沒說話,她總以為身為女子,是更能理解女子的苦難,然而壓榨女人更狠的卻往往也是女人,皇貴妃這一招真是夠狠,叫前朝直接影響那些官員們的前程,而為了前程,他們自然會狠狠的罰自己口無遮攔的妻女。
靠男人的權利,欺壓女人,便是如皇貴妃這般從底層爬上來的,也變成了這樣。
衛嬋感覺心口一陣一陣的發悶。
「如皇貴妃這般地位,也少不得前瞻後顧,要平衡各方勢力,不能隨性而為,要爭寵要鬥心眼,何況是我?」
衛嬋從心底生出一些厭倦,男人三妻四妾,女人就要勾心鬥角,而從孟秋蟬的立場來看,她何嘗不是個富有心機,野心勃勃想要往上爬,想要占了正妻地位的可惡丫鬟呢。
「鄉君,不,姑娘,我不明白,您到底惆悵什麼呢,現在,您不是什麼都有了。」
是啊,比起從前做奴婢,做著伺候人的活兒,她現在有了自由身,有錢有地位,還有什麼好難過的呢,比起外頭吃不飽飯被父母賣了換幾兩聘禮的女人來說,她已經足夠幸運了。
回了府,衛嬋就閉門不出,玉家倒是在幾日後送來了禮物,衛嬋心知這是表示歉意呢,便也收下了,免得人家不安。
紅硯張羅要置辦丫鬟,畢竟園子大了干雜活人手不夠,而衛好也搬了進來,只是紅硯不大喜歡這位衛二小姐,給安排到遠一些的偏院去住。
衛嬋全權交給紅硯去辦,紅硯從公府召了幾人,又從外面買了一些,就領著過來給衛嬋看。
看了名單,衛嬋奇道:「怎麼還有公府的人?」
紅硯滿面為難:「是老夫人叫二夫人準備的,雖然咱們現在住在這,可到底跟公府也沒扯開聯繫,奴婢實在不好拒絕。」
衛嬋頷首:「也好,這幾個公府來的,便重用吧,月錢給她們都加半吊,算是咱們補貼的,不過我的飲食衣裳,還是你跟翕硯,你們兩個我才放心,旁人的話」
「您放心,奴婢們不會讓她們經受您的衣食住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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