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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要說這種話。」
老太太及時打斷他,渾濁的雙眸已經蓄滿淚光。
即便有些事各自心中都知曉,可親耳聽到,依舊是難以接受。
她心中同樣生出十足的悔意。
她想,如果回到三天前,她絕對不會因為和時臻慪氣,更不會在醫院拉著時枚和老爺子吵這麼一出。
她想,如果沒有那天幾乎是刻意的爭吵,他會不會還能再撐一撐,而不是躺在這裡,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
「你也不要這樣悲觀,說不定有奇蹟發生呢?」
老太太忍住眼淚,緩聲開口。
「我記得早年你不知曉怎麼回事,也大病一場,不光醫生叫我們回來準備後事,連算命的都說家裡要準備大事,可你不也好好撐下來了麼?這世上的事情,都說不準的。」
他們都會長命百歲的。
這還有日子呢。
「好好好,我不說這些。」
老爺子依著她的話,溫聲附和著,只是面龐上多少浮現幾分疲倦。
老太太也瞧出來他精力疲倦,沒想再打擾。
她過來把病床放下來,低聲道:「你休息吧,有什麼話等你精力恢復再說。不要再想那些不好的事情,好好配合醫生治療。家裡還一堆爛攤子呢,你不收拾好,可不能撒手不管。」
老爺子扯出一抹笑,有些無奈。
可他到底沒有了力氣,聽話地閉上了眼睛。
病房外,時枚還在教訓宋思雨。
她著實是想不通這死丫頭怎麼就變成這樣子了。
明明從前聽話得很。
讓她做什麼就去做什麼,讓她去哄老太太就就放下手上的事情回老宅,讓她把那費力又不好打理的餐廳賣了就轉手……
除卻那僅剩下的一家思味居,在她想要繼續賣掉的時候她們娘倆起了一點小爭執——因為最後她也是覺得手上得留點有流水的產業,不能把全部產業盡數變賣,坐吃山空總歸是不好的。
當然,這和她想要老爺子手上剩下的其他產業並不衝突。
世上俗人,誰會嫌棄自己的錢財多呢?
再多她都不會介意。
偏偏這老東西是個偏心的!
偏偏她這死姑娘又變得死心眼了!
仔細想想,這種變化也不是一朝一夕變化而成的。
或許在更早的時候,這丫頭就和從前有些不同。
不再喜歡出門陪她逛街美容,也不陪她閒聊吐槽,更不似往年那般說點好話哄她;
近些年來,她越發不喜歡話。
每天就知道在那思味居的廚房裡待著,其他時間不是在睡覺就是找不到她人。
幾次她瞧見了誰家還單身的少爺,說要和她想看想看,是一點都聯繫不上。
眼瞧著歲數越發大了,還比從前更加不喜歡打扮,一身廚房的油煙味,怎麼能嫁的出去啊!
這即便有人家願意娶,怕也是家裡沒什麼錢的,到時候瞧她這幅邋遢模樣,願意給幾個錢?
當然,時枚這會兒也想不到那麼遠。
左右這年代男人都不是什麼好東西,真要到沒辦法的時候,總能夠把姑娘給嫁出去的。
眼下啊,最重要的還是老爺子那頭。
她沉了沉情緒,挨著宋思雨坐下,低聲問:「思雨啊,你和媽好好說一說,你到底是怎麼想的。」
宋思雨捏著手機,眼底霧氣朦朧。
饒是蒙上一次濾鏡,她依舊能夠看到自己指尖的粗糲。
她指尖交錯在一起,恍惚中記憶里想起很多很多年前見到商予安的模樣。
那個時候她還在江城,商予安也不姓商。
姜予安,她那時候還是姜家的養小姐。
姜家。
在江城也算不上什麼頂級豪門,但架不住祖墳好,和傅家有一門好婚事,硬生生擠了進來,也讓他們宋家這種更加小門小戶的家庭得捧著吹著。
瞧瞧,人多是這樣。
背地裡多是瞧不起的,明面上還是要吹捧著。
既看不起對方沒真本事,靠著一門婚事鑽裙、底得了勢;又妄想能夠從他們身上得到些許好處,逢年過節都要去伺候著。
她記得那時候,家裡那個蠢妹妹還跟在姜笙後面,當她的小跟班呢。
那時候的商予安過得怎麼樣呢……
宋思雨其實有點記不清了。
至少可以肯定,和現在的區別很大。
好像那個姑娘總是喜歡低著腦袋,也不喜歡和學校里的同學一起,身上穿著的衣服也是過季的,看著叫人笑話。
而她那雙手……更是粗糲得可怕。
尤其是冬天的時候,總會看見紅腫的裂口。
宋思雨見過一次,記憶深刻。
只是那時候她覺得自己是高高在上的大小姐,看不上人間疾苦,認為這些傷口是她們活該。
雲泥之別,莫過於此。
她借著漂亮的裙子、精緻的珠寶鞋子、昂貴的包包昭示著自己和其他人不一樣的存在。
虛榮毫不掩飾地流露在她臉上。
她引以為傲。
她嫌棄那些廉價的衣物,厭煩那些破碎的傷口,覺得那些貧窮都是骯髒的。
叫她沾了一點,就會作嘔噁心。
她從那個時候就厭惡商予安,那時候還被稱為姜予安的商予安。
如今想想,她應當那個時候就在學廚,靠著自己一雙手養活自己。
哪裡像她……
如今從明白,諸多道理。
「媽,我沒怎麼想。」
宋思雨深深吸了一口氣,語氣平緩。
「我歲數也不小了,你同樣不再年輕,我覺得我們應該好好想一想以後要怎麼生活。
你這些年從姥姥姥爺哪裡也拿了不少錢,甚至明明應該給大姨的店鋪也要了過來,放在普通人手上,幾輩子都揮霍不掉。
可咱們既然揮霍了,那過去的事情就不去想了,無論是我們貪來的,還是我們花費掉的,就當往事如煙,都過去吧。
咱們以後,就好好把我們店鋪經營下去,你也不要再像以前那樣,隨意花錢,該省省還是要省省的。媽媽,掙錢真的很不容易的。」
她真的很累。
也理解了姥爺的辛苦。
她希望母親可以體諒一下,實在無法改變她的思想,那起碼在行為上稍稍收斂一些。
她們已經比這世上大多數人幸運。
投胎在一個吃穿不愁,甚至能夠買奢侈品的家庭,就不要再埋怨天地,還妄想貪圖更多。
時枚聽罷她的話,眉頭只越蹙越緊。
片刻,高聲埋怨:「誰和你說這些事情?我問你的是,老爺子那剩下的遺產你要怎麼哄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