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直以來,鄭、魯兩國因為挨得近的緣故,很多地方都很像。除了一些風俗之外,有些地方連口音都很像,比如通州人大多都既能說魯言,又能說鄭言。而兩國最讓人羨慕的就是123從他們兩國之間穿過。
123在魯國分流成三條支流,更造就了千里沃土。在魯國的人不用費什麼力氣就能吃飽肚子,這是好事,也是壞事。好事就是過去不管什麼時候,魯國都沒從外面買過糧食,糧食不算貴,窮苦人家難一點,但吃糙米也能活。壞處就是魯國對農人沒有任何優待,就連先王時期也是如此。
不過龔香以為,先王最有遠見的地方就是當年在燕國來求糧時,只肯借道讓他們去鄭國買糧,而不肯讓魯國的糧商賣糧。先王道:魯人種出來的稷麥進了燕人的嘴,孤想一想都難受!
由於「清高」的大王不樂意把自家的糧食賣給燕人,大家也只好接受大王的這個怪癖。
不過現在鄭國因為要賣糧給燕國,很多大商人都自己買地、買奴種糧,再不然也賄賂城鎮太守保證一定的產糧供應,如果有人奪農人田地或掠民為奴,造成種地的人變少了,城鎮太守們自己就不樂意了。而魯國就因為沒有這個需要,所以各地太守都沒有發現百姓們已經沒有足夠的糧食了——反正他們自己是不會缺飯吃的。
「魏國?魏王不是還在嗎?」馮瑄記得上回聽說魏王還在替魏公子選妻,還看中了晉國公主。
「他在,但魏王后正在上竄下跳。」龔香道。
「魏公子不正是王后所出?」
「但魏公子已經不是小兒了,一旦娶妻,魏王后想再管住兒子就難了。只聽說沒成親的兒子被母親管,誰聽說過已經成家的兒子還對母親言聽計從的?」龔香道,「而且魏王明擺著不肯從國內替魏公子選妻,一旦嫁進來的是他國公主或世家淑女,魏王后就更沒施展的餘地了。所以她最近正折騰著把她娘家的兄弟子侄都換成各城太守。」
這樣一來,自然而然就侵害了其他世家的利益,但各世家也並非鐵板一塊,就比如龔香,說起來合陵也姓龔,可龔心心念念想回樂城,如果現在大王跟他說只要你把合陵太守給我老婆的哥哥/弟弟當,我就支持你回來搶龔家家主之位,你肯不肯?那龔必須肯啊,只怕立刻就打上包袱回來了。想想看,如果有大王和蔣彪站在一起搶一個合陵太守,龔香也無可奈何的。
馮瑄一聽就懂了,苦笑道:「魏王……想必樂見其成?」這下也算是打擊了各個家族,魏公子日後繼位,身後多幾個母家太守支持不是很好嗎?
而各地太守也不是吃素的。魏王后明擺著不懷好意,自家安坐城池好幾代人,怎麼甘心放棄呢?乾脆在走之前把城庫給搬空吧,交給魏王后一座空城,呵呵,讓她當了太守也坐不穩位子!
「現在各地商人都蜂擁往魏國而去,我們不如也趁機分一杯羹。」龔香笑道。
魏國,通渠。
通渠是魏國都城,坐南望北,地處三地中間,背倚西梁,南望浦合,歷來便是交通南北的險要之地。王城建在這裡之後,魏王就在西梁和浦合都屯下重兵,於是魏國七百年來,未曾有敵軍打到通渠城下。
「我王,大喜!」曹席一進來就大聲道。
魏王身邊坐著魏公子牧郎。小時候他出生時,魏王生怕他養不大,起名放牛娃,還真把他打扮成放牛娃放在宮裡養。所以很長時間都沒人知道那個在王宮裡跑來跑去髒兮兮的光屁股娃娃就是魏公子。等他長大,此名不雅,就改為牧郎,小時的事也成了趣聞。
魏王已經很老了,他六十歲時才得了魏公子牧郎這個兒子,之後又蹦出來幾個兒子,都是在娶了這個魏王后以後有的,到現在魏王后也不過才四十幾歲,看起來像三十歲的美婦,她發起怒來,曾從後宮跑到魏王和人議論的地方把魏王拉回後宮跟他吵架,公卿們就一邊等一邊猜魏王這回多久才能從王后手中逃脫。
魏王道:「阿郎,去給曹大夫送杯水,讓他坐下好好跟給說說,他給你選了個什麼樣的妻子。」
牧郎就笑著親自請曹席坐下,又親自給他奉茶,「曹公慢點說,多說一會兒,這樣我父王才能晚點回我母后那裡。」
魏王懼妻在魏國是出了名的,而魏後所生的女兒到了趙國為後,趙王也畏妻如虎。
曹席笑道,「公子莫要取笑大王,說不定日後你也會一聽見那嬌嬌的腳步聲就嚇得抖衣而顫。」
牧郎信以為真,驚道:「大夫替某選了個虎妻?!」說完又不信,搖頭:「不會,那晉國公主聽說十分溫柔和順。」
曹席大笑,魏王聽懂了,坐起身道:「是哪國淑女?令曹公都為難起來了?」
君臣二人早有默契,牧郎未來的妻室就是晉國公主了,既能給牧郎支持,又不至於成為魏國的心腹大患。曹席數次前往晉國,一是造勢,二來也是替牧郎打打名聲,日後兩國肯定會親如一家的。
但曹席這次回來後竟然這麼說,肯定是又看到了另一個更合適的女子。
曹席嘆了口氣,道:「大王不知,魯王如今已經換人了。」
魏王挑眉,「我記得那個姜斐沒有兒子。蔣淑又從哪裡翻出來一個公子繼的位?還是他們家那個蔣夫人真『生』了一個兒子?之前都放在別處養育,現在才回來?」
「雖不中,亦不遠。」曹席就如此這般,這般如此的說了一遍。
魏王坐直身,「姜鮮之子?還是當年長平公主生的那個?她就生過那一個吧?真活到了現在?」牧郎也不禁聽得入神,好神奇!
「是,而且已經繼位了。」曹席道,「而且,蔣淑在去迎回這位大王的路上就死了。」
「哦,原來蔣淑死了。」魏王坐回去,「那就不奇怪了。」對蔣淑來說,在死之前找個人繼位才是重要的,如果他還能再活十年,這個姜先就坐不上王位了。
牧郎還掂記著曹席話里的女子,催道:「曹公,那女子是魯王之女?」
魏王笑,「兒啊,你不喜晉國公主的柔順,原來心中所傾慕的是這樣的女子嗎?」之前可沒見他這麼積極。
牧郎低頭不好意思的笑了。
曹席嘆氣,「公子啊,那個摘星公主,還不到十歲。」
這話一說,魏王臉上的興趣就沒了,就是牧郎也失去了聽下去的興趣。
曹席道:「摘星公主是魯王在鄉野之中與人所生,至今也不知其母是何人。但坊間傳言,她是永安公主生的。據我所見,這個公主的一舉一動似乎都頗有深意。」
魏王嘆道:「永安就是個聰明人,當年在梁帝宮中,那麼多公主,個個都過得不似人,只有她,不但在不得罪朝顏夫人的情況下過得像個公主,更趁著梁帝要嫁公主時,挑中了老邁的東殷公為婿,就算她沒活過東殷公,但這一輩子,就她活的像個公主,既為帝裔,作何要看他人臉色?又為何不能隨心所欲?」
曹席道:「這個公主的處境也未必就比永安強。不過魯王宮中雖已有王后和三位夫人,但公主卻沒有落到下風,一邊拉攏國中權臣,一邊收服百姓民心,我歸國前還聽說她有兩個養兄,兩個養姐,現在一個養兄在魯王身邊任內尉,一個在宮外任將軍,兩個養姐,一個嫁到了馮家,一個嫁到了蔣家。摘星公主聲威赫赫,在樂城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魏王聽得雙眼連閃,忍不住問:「只有十歲?」
曹席殘忍道:「不足十歲,如果沒錯,今年才八歲。」
魏王簡直是一口氣上不來!如果沒有這個摘星公主,晉國公主已經是牧郎能找到的最合適的妻子了。等他去後,魏國必定會是一片動盪。就算現在借著王后的手壓制住了國內的權臣,但他現在就擔心自己的兒子對付不了他的母親。如果能有一個強勢的妻室,到時牧郎不就輕鬆多了嗎?
「只有八歲……只有八歲……」魏王實在捨不得,問牧郎:「不如先娶過來,等她十三了再圓房……」沒說完就搖頭了,五年時間,他活不了五年。而他死後,魏王后就成了太后,年幼的、還沒有圓房也沒有孩子的摘星公主就處於天然的劣勢,魏王后有一百種辦法離間牧郎和他的妻子,到時只怕這個摘星公主沒先對上婆婆,會先把自己的丈夫當成敵人。
牧郎羞愧的紅了臉,道:「兒一定會好好保護她的。」
但魏王和曹席都不信他。上一次,魏王后衝到牧郎的宮內,硬說當時在殿內侍候牧郎的兩個織娘引誘公子,罪大惡極,不但殺了織娘全家,還毀了織娘的臉,毀了她們的手。當時牧郎還不是一句話都沒說?雖然他事後對魏王說他也覺得十分愧疚,也覺得對不起許家的三娘和五娘,可母后發怒,他也沒辦法啊……
從那時起,魏王就死了心,他又做不到在自己死前先處死王后,只好寄希望於牧郎的妻子了。
魏王想了一晚上也想不出辦法,第二天把曹席又叫進來罵了一頓,「都是你!害孤連覺都睡不好!」
曹席很坦然,他一見摘星公主就知道這就是魏王夢想中最合適的人選。無母,跟魯王的關係也不十分親密,魯王宮中的女人似乎跟她的關係也不好,她自己又有野心,年紀小,心性還不穩,如果早早的娶進來,教導的對牧郎一心一意多好!那就是牧郎天然的盟友!
唯一的問題是,魏王已經沒有那麼多的時間來教導摘星公主。別說五年,明年這個時候魏王還在不在都不好說。
「天不予我啊……」魏王仰面而嘆,揮手對曹席說,「給東殷王下國書,就道……孤欲為牧郎求娶……公主,願與晉永為兄弟。」
曹席拱手道:「是。」
龔香和馮瑄議定往魏國買糧,但樂城不可能自己把這個錢全掏了。說實話,樂城這裡餓死的人不太多,背靠王城,樂城、漣水的人不種地也餓不死。餓死的是別的地方的人,而那裡的人也未必在乎餓死幾個庶民。問題是今年這些人餓死了,明年難道就有糧食吃了?人越來越少,種地的人也越來越少,糧食只會一年比一年更少。
龔香和馮瑄決定自己先示意一些大商人往魏國去收糧,糧收來以後暫時不急著賣,然後讓大王發一道王令,道今年各地的貢品中,多些米糧,少些金銀,因為聽說最近有很多百姓餓死,大王憐憫子民,打算贈糧給餓肚子的百姓。
有大王帶頭,其他城鎮自然而然的就會開始贈糧給百姓了,這時他們再讓人說魏國有便宜的糧,此時不買更待何時?這樣就行了。
兩人商量好了,找來商人,提起買糧的事,結果幾個商人都大搖其頭。
「不敢,不敢。最近有幾伙強人,專搶大商人!來無影,去無蹤。」商人道。
龔香一驚,「強人?」難道已經有人聚嘯為盜了?「他們殺了多少人?」
商人道:「殺是殺,一開始也就殺一兩個,似乎是為了嚇住人,搶完就走,也不多殺。後來大家也都知道了,見他們來扔了貨就跑,他們也不追過來殺,把貨物搶走就行。不過如果只給他們一半是不行的,他們要就全要。」
龔香奇道:「既然有強人,你們為何不絞殺他們?」這些商人也不是吃素的啊。
商人道:「他們不殺國人啊。只盯著不是魯人的商人搶,這樣我們又何必去找他們的麻煩?」減少競爭對手,他們高興還來不及呢,有的還想過要給強人通風報信,不過因為找不到這些大王在哪裡開山建寨,只好作罷。
龔香目瞪口呆,「那你們去魏國……」販糧應該沒事吧?
商人道,「公子,現在只有小商人才會親自跑到他國去,我要是想要他國的貨物,只需要跟熟識的魏商送個信,到時他把貨物給我送來就行了。還省了我的事,運過來出了問題,我就不給他錢……」說到這裡,他突然眼前一亮!迫不及待的說,「公子,我答應你了!」
龔香立刻明白了,猶豫半天,還是搖頭拒絕了,因為這樣糧食也到不了他手裡啊,還要白白擔上殺魏商的罪名,何苦呢?
結果商人早坐不住了,匆匆告辭,看來並沒放棄這個主意。
龔香頭痛欲裂,命人去馮家問馮瑄跟商人談得如何,結果馮瑄那邊也是一樣,現在的商人很少走鄭、魏這兩條線,因為這伙強人只盯著大商隊,就是看起來很多貨物的那一種,結果現在鄭、魏兩國的商人到魯國來都不肯帶很多貨物,都是化妝成小商人,這樣才能平安無事。
以前他們喜歡聚在一起,現在不得不分開來魯,不是沒有抱怨,但抱怨也只是抱怨,他們知道魯人巴不得外國商人都嚇得不來,他們想把貨物賣到魯國,不就只能通過他們了嗎?
「就沒別的辦法?」龔香發愁道。
阿悟說:「我倒是聽說,有商人去見姜將軍,欲請姜將軍做護衛,姜將軍答應了,那隊商人就沒出事。」
龔香苦笑:「難道還要我出護衛的錢?那個姜武,出身鄉野,請他出馬,不給金子是不行的。」
姜武死愛錢的名聲已經傳出去了,可傳歸傳,大王充耳不聞,再說愛錢,雖然粗俗,卻也不算什麼大毛病。
對商人來說,這筆生意如果賺頭不大,他是不會做的。魯國不像燕國那麼缺錢,糧食的價格上不去,他販回來賺不了多少,再貼上護衛的錢和冒的風險,不做這個生意就行了。
阿悟道:「何不求助大王?」
龔香嘆道,「也只能如此了。」但姜元會不會答應,他可真沒把握。庶民沒糧食吃餓死了,跟讓他最信任的養子帶兵離開樂城,兩邊相比,當然後者更嚴重。
果不奇然,姜元聽說後搖頭,嘆道:「如此逼迫那些太守,會不會不太好……孤想,他們也不是故意這樣的。等今年他們來貢,孤見過他們,勸一勸吧。」
龔香出來後跟馮瑄道,「我知玉郎與公主頗有交情,還請玉郎走一趟摘星樓,說動公主相助。」
馮瑄道:「你不想付給姜將軍金子,就以為公主這邊比姜將軍更便宜嗎?」
龔香道,「公主所求,總不會是金子。」
馮瑄道:「那你覺得,幾匹布就能說動她?」
龔香皺眉,「我以為公主之聰慧,當不會提出我們無法接受的條件?」他盤算了一下說,「如此你的母親在馮家過得還不錯,旦公子在王后那裡據說也很好,另一個侍女雖死,但蔣盛也丟了性命……公主會要什麼?」
「我要封地。」姜姬說。
馮瑄瞪大眼,「公主……歷來只有出嫁時才會有封地。」而且如果嫁到外國,就沒有封地了。
「不是給我的。」她說,「就給……姜將軍吧。」
馮瑄沉默不語,半天才道:「公主,此事要等我回去與大王商議之後才能……但歷來有封地的只能是大王親子。」
「給還是不給?」
「……」馮瑄咬牙,但怎麼想,糧食的事才是迫在眉睫的,封地……一地的稅收丁口這些東西,公主拿了也沒用。何況她給了姜武,就篤定姜武日後不會反臉不認嗎?姜武,就一定會一直聽她的?
到時姜武沒了公主的支持,取回封地也輕而易舉。
馮瑄緩慢的點頭:「此事,我可以應承公主。」
「我要丁口不下十萬的封地。」
「五萬。」
「八萬。」
「六萬。」
「再說就滾回去!」姜姬突然一喝,把馮瑄給嚇了一跳,「十萬!」
馮瑄連忙作揖,「八萬,八萬。公主,八萬的丁口已經是個小城了。」丁是指男人,女人不算丁口。八萬男人,至少再加上六萬女人,那就是個十幾萬人的城市。
姜姬笑一笑,「什麼時候我見到封地,什麼時候我再去替你給將軍說情。」
馮瑄急道:「公主,此事不能拖延……公主!」
姜姬施施然起身,「既然不能拖,先生就快一點。一個十幾萬的小城,難道那裡的太守還敢說個不字?」
馮瑄大驚:「公主要換太守?」
姜姬奇怪的看著他,「不換太守,我怎麼知道他每年交給我的稅賦是真是假?」
馮瑄勸道:「再換太守也一樣……」
「若騙我,就砍了。」姜姬輕描淡寫的說,「這世上缺種地的農人,卻不會缺做官的人。」
馮瑄走出摘星樓後,越想那句話越心驚。
是的,哪怕公主砍上十個八個太守,她也絕不會缺下一個想當太守的人。(<a href=" target="_blank"> 就愛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