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安街頭的夜色已然淡去,東邊的天際有血色般的朝霞在翻湧,時間邁開的腳步太大,風馳雲卷般,一夜喧囂,街面上到處都是被遺棄的各色垃圾,幾位保潔阿姨低著頭仔細清掃著路面,街道盡頭,有一輛灑水車正播著歡快的兒歌緩緩駛來。
雨早些時候已經歇了,街邊樟樹上時不時也會落下幾片樹葉,街道兩邊方形石板鋪就的人行道上,穿著校服的學生們三三兩兩的經過,拎著熱騰騰的灌湯包子,一路上總是有說有笑的。
新的一天已經來臨,那些在夜渡酒吧瘋了一宿的男男女女,退潮般涌了出去,沿著東安街擴散到這座城市的不同方向,有些富裕的便鑽進小車,一腳油門揚長而去,經濟拮据些的也會攔下一輛出租車,反倒是那些住在附近的,反而顯得特別悠閒,可以雙手插著衣兜徒步而行。
這時候整個夜渡酒吧突然顯得特別寂靜,卡座里早就已經一片狼藉,除了參與駐唱的幾隻樂隊以外,就只剩下那些穿著白色襯衣的服務生、DJ 和音頻師傅,酒吧內傳來陣陣酒瓶撞擊的聲音,那些服務生們正拿著黑色垃圾袋收拾起來。
……
「你們先撤吧,我先送她回學校去。」
亢奮了一宿過後大家的精神都有些萎靡,必須回去好好補個懶覺,餘生還得硬撐著先把曉妮送回學校宿舍,要不是他們昨晚那番折騰,人家本來 12 點過後就可以下班回去的,結果硬是被拖到第二天早上了。
「反正開車順路的事,保准半個小時送到!」梅子摟著劉曉妮,兩個女生一邊嘰嘰喳喳聊著天,一邊側著臉提議,「我知道西城那邊有家麵館,在南陽特別出名,正好大夥一起過去慶祝慶祝!」
「不用太麻煩了,我自己打個車回去就行。」劉曉妮推辭著,梅子提起的那家麵館她當然知道,就挨著傳媒大學西門,是一家全國連鎖的早餐店,取名「人面桃花」,店裡的鹵醬面非常具有地方特色,是西北黃土坡祖祖輩輩傳下來的民間主食。
劉曉妮來南陽讀書的這兩年裡就去了一回,還是同學過生日請客去的,班裡七個同學一人點了一碗鹵醬面,配上幾個涼菜加幾杯熱飲,結賬的時候竟然花了一千兩百多塊,從那以後,劉曉妮就再也不敢去了。
「開什麼玩笑,你可是師父的髮小啊,從小在一條巷子裡住著的鄰居,我們能讓你自己打車回去?再這麼耽誤下去,回頭過去了肯定還得排隊。」剛子說的一點也沒誇張,雖然『人面桃花』一碗麵的價格接近一百,偏偏還有人喜歡排著隊去嘗鮮。
餘生感到一陣頭痛,曉妮那丫頭性子太單純了,和梅子接觸才半個小時不到,從出生到大學,那點雞毛蒜皮的事已經全被扒拉出來了,不僅透露出他們是鄰居兼同學,連小時候鬧得那些無傷大雅的笑話也統統當故事講了。
「行了,咱抓緊點時間,真困的不行了。」餘生打了一個哈欠,熬完夜後,這樣干聊著就特別容易犯困。
他們幾個聊的火熱,外圍站著的傅彪卻顯得有點手足無措,身後被劉萌萌用手指戳了又戳,眼看再不上去人家就要走了,他一咬牙硬著頭皮朝餘生走了過去。
如風女子樂團的女孩子們都在後面緊張的看著,宋田田更是雙手合十默默祈禱著,她們沒敢親自上去,主要還是覺得貿然過去找別人約歌,被拒絕的幾率幾乎是百分之百,逼著讓傅彪過去,也是實在沒有辦法了,再加上她們不甘的心理在作怪。
「余…余先生,我能和你單獨聊幾句嗎?」傅彪的聲音有點抖。
銀狐沒好意思跟上去,坐在一張椅子上假裝給貝斯調弦,一雙眼睛卻時不時朝隊長看過去,箭雨樂隊去年九月份來的南陽,說是南下謀求新的機會,其實就是上京夜場駐唱的競爭太大,待不下去了。
餘生抬起沉重的眼皮,看著對方一臉忐忑的表情,心裡其實隱約能夠猜到,傅彪作為箭雨樂隊的主唱,有什麼事情需要和他單獨談的?
「我們去那邊吧,不過你得長話短說,他們吵著要去吃早餐了。」餘生抬手指了指酒吧側面那扇落地窗戶,從那裡可以看見外面街頭上黎明到來的景象。
「好!」傅彪很意外,沒想到對方會答應的這麼痛快。
……
望著師父和傅彪一前一後朝窗邊走去,剛子過去扯了扯梅子的衣袖,抬手往那邊指了指問道:「他找師父聊什麼呢?神神秘秘的。」
「去去去!一邊去,你們男人之間的事別來煩我,我帶曉妮去和如風樂隊認識認識,你們也抓緊點時間,要不先去車裡等著。」梅子只是隨意看了一眼,心裡大概也能猜到,但是這不是她該管的事情,想了想還是提醒了剛子一句:「別看師父年紀比我們小,做事情有得是分寸,你可別多管閒事!」
「得,算我多嘴了。」剛子手臂一揮,心想這事他真管不著,回頭的時候見蠻子正蹲地上玩手機,抬腿就是一腳踢了過去:「起開,走了!」
「不等師父了?」貴子囔囔著。
「去車裡等吧!」說著便一把拽住蠻子的衣領,往吧檯的方向走去。
這時候吳靜剛好從控制室里出來,和寧萬年並排靠著吧檯站著,一個吸著雪茄,一個啄著菸斗,畫風看上去竟然非常協調,寧萬年那條藍色的領帶已經取下來了,隨意搭在手臂上,歪著脖子盯著餘生的背影看。
「這小子從哪蹦出來的,雷耀嘉那麼狂的人都被他弄的夾尾巴逃了,不簡單啊!」寧萬年用手指夾住雪茄問道。
吳靜壓根不搭理他,反而沖剛子揮了揮手笑道:「你們突然不在吳姐這裡唱了,還真有點不習慣啊,等你們和思慕正式簽完合同,記得過來給吳姐捧捧場啊!」
「吳姐,這段時間多虧了您照顧,其實我們也捨不得。」這是毒藥第一份駐唱的工作,在這裡演唱過的每一首曲子他都能記住,不過人總是要往高處走的。
「那個真是你師父?以前也沒聽你們說過啊,哪家唱片公司的?」吳靜邊說著邊走進吧檯裡面,從收銀台的保險柜里拿出一疊華夏幣,數也沒數就給剛子遞過去了,「這個月的出場費,多出來的算吳姐的一點小意思。」
「謝謝吳姐!」剛子也沒客氣,大大方方的收下了。
只要在夜渡待過的都清楚,吳姐做事有她的原則,就拿員工離職來說,不管因為什麼原因,哪怕明知道對方是跳槽去別的酒吧工作,她也會給人家包個紅包意思一下,這叫人情錢,收了紅包,將來見面還是朋友。
「客氣什麼,吳姐等你們的好消息,到時候姐做東在麗水軒擺幾桌,一定記得把你師父一塊叫上。」吳姐做事情講究循循漸進,不管事情最後有影沒影,先放點風聲出去,時機成熟後再走下一步的棋。
「行,吳姐,我就先撤了!」剛子笑道。
「吳姐!」
「吳姐」
後面的蠻子和貴子點頭跟吳姐打了招呼,也沒細聊,隨著剛子的步伐趕緊溜之大吉,吳姐那張嘴太厲害了,兩個人以前在這方面吃過不少虧,久而久之在她面前就有點慫。
……
「我給大家介紹一下,這位是劉曉妮,跟我師父是青梅竹馬一塊長大的髮小,未來音樂電台的超級主播!」梅子用歡快的語氣指著劉曉妮介紹著,然後又指著劉萌萌開始介紹:「這位,如風女子樂隊主唱,劉萌萌,萌物的萌。」
自從知道曉妮的夢想是做音樂電台主播後,梅子就想趁著這個機會把如風樂隊介紹給她認識,拉著她過去熱情的打著招呼。
「這位是貝斯手宋田田,這位是鼓手王丹丹,還有鍵盤手,馬悅。」
等梅子逐一介紹完後,劉曉妮主動過去跟女子樂隊成員一一握手,一邊謙虛的點頭說道:「很高興認識大家,以後多多關照。」
劉曉妮天生就是音痴,一首歌到了她那裡怎麼學都不在調上,可是她的聲音卻很清甜,又特別喜歡音樂,久而久之她就特別崇拜女歌手,更不用說像如風這樣的女子樂隊了。
加上她給自己擬定的工作計劃里,音樂電台主播一直排在首位,為此她不惜跑到酒吧來做這份兼職,也是希望能有機會接觸一些駐唱歌手,等以後正式參加工作的時候能有一些這方面的人脈。
「別別別,以後大家都是朋友,千萬別說什麼關照不關照的。」劉萌萌一聽她是那位的髮小,眼底期盼的光芒再一次亮了起來。
一群女人聚在一起,可以聊的話題實在太多,撇開她們專業的音樂領域不說,最近流行的服裝搭配,又有哪些偶像明星傳出了緋聞,哪個購物網站最近又開始打折,最離譜的是,梅子竟然喪心病狂的把話題引到了女人的生理衛生方面。
……
「年輕真是值得去羨慕啊!」
吳靜彎腰伏在吧檯上,雪白的脖頸上戴著一串小葉紫檀項鍊,中間間隔著穿著幾顆沉香念珠,紅色旗袍上繡著一朵盛放的牡丹,抽菸的樣子看起來特別慵懶。
「你呀!年輕的時候光想著掙錢了,半輩子時間全守在這間酒吧里,外面山清水秀的,真不打算出去看一眼?」寧萬年丟掉手裡的雪茄,抬起鞋尖將上面的火星踩滅。
「早晚都是要出去的,就是捨不得這間酒吧啊,念在我們兩一個村里出來的,好歹把條件開的再高一點吧,不然真沒得談了!」吳靜從身後的酒架上拿了一瓶拉菲,在大理石檯面上擺了兩個高腳杯問道:「要不要喝一口?」
「你這酒酸,我還是回去喝自己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