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嘉府回來,太夫人就把施耘天找來自己房裡,當然是想詢問花羞說他臂力過人之事,感覺花羞謹言慎行之人突然說起這個必然有內情。
施耘天征戰凱旋後,因背部受過箭傷,皇上特許他免了早朝在家裡靜養,其實這些小傷對他來講仿若蚊子叮,所以並未在意,倒是得閒能夠和兒女們多些時間相處非常高興,長女嫆兒即將豆蔻年華,最近已經有媒人上門,為此施耘天有些不悅,在他心裡女兒還小,正想為此事同母親商量。
福祿堂的臨窗大炕鋪著墨綠色刺金閃緞大條褥,太夫人於炕上坐著,手中捧著個熏爐,爐子裡是藥草和香料,這是花羞給她開的方子,不吃藥,僅僅用薰香就可以治病。
她面前的花梨木鏤花高背椅上坐著施耘天,先是請安問候:「母親今日往梧桐里一行還好吧。」
太夫人笑了笑:「耍百戲的熱鬧,說書的女先了得,只是嘉太太有意把四小姐許配給你,我一口回絕了,那四小姐容貌也好才智也不差,就是太過招搖,女兒家不懂矜持,成何體統。」
施耘天拿過身邊高几上的茶呷了口,看太夫人說到最後臉上布滿慍色,勸道:「母親做主便是,只是您去嘉府做客,一口回絕會不會讓人家沒了面子。」
太夫人道:「這個我明白,當時我是這樣說的,侯爺常年征戰在外,我在家裡日日擔心,所以非常忌諱死字,四死差不多同音,娶個四小姐不吉利。」
施耘天啞然失笑:「母親可真會找藉口,按您這麼說,四弟耘莽豈不是要改為五弟。」
太夫人也笑,自己這個藉口實在經不起推敲,然而越是不能自圓其說越容易讓嘉太太明白自己的心意,那就是根本沒看上她的女兒,面對英武神勇的兒子感慨道:「豈止是藉口,你不在家的日子我哪天能睡的踏實。」說著竟然濕了眼眶。
看母親如此動容,唬的施耘天從椅子上站起,撩衣跪在她面前:「耘天不孝,讓母親記掛。」
太夫人後悔在兒子面前哭天抹淚,兒行千里母擔憂是人之常情,倘或兒子兩軍陣前還掛懷她,這不是催命符麼,急忙喚郝嬤嬤:「快把侯爺扶起來,也是當爹的人,只怕都快做岳父了,怎麼能說跪就跪。」
郝嬤嬤依言過來攙著施耘天道:「侯爺請起,自古就有忠孝不能兩全,老太太沒怪你,不過老婦覺得侯爺身上有股正氣,邪不勝正,即使侯爺為國為民出生入死,那也是逢凶化吉遇難成祥。」
施耘天暖暖一笑,任憑郝嬤嬤給他整理衣衫,又有個小丫頭過來用手巾撣了撣他深衣的下擺處。
太夫人卻指著郝嬤嬤呵斥:「哎呦你啊你,別在我眼前說死,多不吉利。」隨即又對施耘天道:「娘當然不怪你,娘以你為榮耀。」
施耘天拿過炕几上的銀筷子撥弄下母親手中的熏爐,使香氣更濃郁些,一貫的不忘替弟弟們美言:「二弟三弟四弟,他們也都很上進的。」
太夫人無奈的笑:「你別寬慰我了,耘山還可以,官做的好,平素就是讀書作畫,並無其他**嗜好。可是耘海,吃吃喝喝好賭濫情,房裡的丫鬟媳婦只怕沾染個遍,倒是他媳婦好性子不計較,計較的是我。耘莽最讓我操心,原以為他只喜歡舞刀弄槍,沒想到竟然和個婢女相好,前幾天還來找我說要把那婢女娶了做夫人,你瞧瞧,他瘋了不成,他可是有婚約的人,江州寧家的女兒我也是見過的,知書達理文靜穩重,他竟然喜歡個下人,存心想氣死我,我當即告訴他死了那份心,又把那婢女撥到外宅去做事,並且打算過些日子就給他完婚。」
此事施耘天多少知道些,那婢女叫水柔,是施耘莽房裡管事陶嬤嬤的遠房親戚,來侯府為婢才幾個月而已,收個婢女為妾還情有可原,娶做夫人確實太過逆天,看母親氣得臉色鐵青,唯有勸慰:「母親不要生氣,耘莽也老大不小了,與房裡的婢女耳鬢廝磨,當然就有了感情,稍後我會勸勸他,他還是非常聽我的話。」
太夫人點頭:「這就好,說起來耳鬢廝磨,月喬在時同我商量把她的陪嫁秋娘給你收做通房了,這事娘好像給你說過,你既然在家,別冷落了她,生個一兒半女也好。」
施耘天眉頭擰起,不想悖逆母親,沉吟半晌還是這樣說:「我身體不適需要靜養,這個母親知道。」
太夫人嘆口氣,兒子孝順是孝順,但很有些個性,當年對汪月涵就半冷半熱,好歹被自己盯著逼著才能生出兒女,那個秋娘他更不喜歡,只怕要他們同房很難,需及早給他續娶,最好這次能全他的心意,找個他自己喜歡的。
忽然就想起花羞,也想起花羞說的話,問:「我兒,你可認識嘉府的那個表小姐?」
施耘天想了想,點頭:「見過兩次。」
太夫人立即明白花羞的話有所隱瞞,兩個人果然有故事,然而花羞是煞女,可不要給兒子帶來厄運才好,忙不迭再問:「有交往?」
施耘天搖頭:「算不得,只是見過,母親怎麼問起這個?」
太夫人悠然一嘆:「我原本打算為你求娶那個表小姐的,但嘉府的人說,她年少喪母,進京之日又逢著暮春飛雪,她是煞女,不祥之人,實在有些可惜。」
施耘天對這種說法很是不屑:「母親曾經飽讀詩書,明事理,這種話怎麼能信,按此理,嫆兒豈不是也為煞女,她母親去世之時她更小,還有子譽子耀,他們兩個難不成也是剋死月喬,並且京師下雪之際也是我回京之際,難不成我也是煞男。」
太夫人恍然大悟的:「是這麼個理,我怎麼就糊塗了。」忽而又猶豫:「那可是法師說的。」
施耘天輕笑:「母親怎知不是嘉太太一廂情願的說法。」
太夫人再次恍然大悟,把熏爐遞給郝嬤嬤拿著,自己往炕邊蹭了蹭,使得距離兒子更近些,探尋的問:「難道是那嘉太太想把她的女兒許配給你,故意誣陷那位表小姐?」
施耘天道:「兒不是這個意思,只希望母親不要人云亦云,那表小姐比嫆兒大不了多少,異地換位,當年月喬華年早逝嫆兒是怎麼樣的痛苦,我就能體會那位表小姐是怎樣的痛苦,她現在寄身在舅舅家裡,遠不如嫆兒在我們身邊,其實更可憐。」
太夫人想了想,花羞十六,嫆兒十二,果真是差不多,笑道:「我兒,你何時喜歡上那位表小姐的,做娘的好糊塗。」
施耘天臉色微紅,雷厲風行的漢子竟然不知該如何開口,遷延半天才道:「母親說笑,兒幾時說過喜歡那位表小姐。」
太夫人難得見兒子為一個女人害羞,當即明白了他的心意,道:「還不是看你言辭間對她好生體貼愛護。」
施耘天解釋:「兒是就事論事罷了。」
郝嬤嬤給他注滿茶,趁機插言道:「侯爺不可錯了主意,那位表小姐老婦我也喜歡的緊。」
施耘天的手下意識的摸了摸自己腰間,那是花羞抱過他的地方,仿佛花羞的體溫還在,心砰然一動,忽而又想起藏經樓的那位姑娘,進而又想起自己書房中收藏的那條披帛,神思紛亂,無法整理,急忙轉了話題:「最近媒人登門不少,母親是要嫁嫆兒嗎?她還太小,在家裡您萬般寵愛,一旦到了別人家,您不擔心嗎。」
太夫人看出他表情有些不自然,猜測他和花羞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聽他提及嫆兒,道:「我兒放心,婚姻是大事,當然得及早謀劃,娘沒說現在就把嫆兒嫁了,總得千挑萬選找個好人家,不到及笄我是不會把嫆兒嫁人的,再說,她還有你這個爹呢,婚姻大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不同意,我這個做祖母的安敢做主。」
施耘天道:「兒的婚事都是您做主,嫆兒的婚事當然也是您做主,兒只想讓她多留在家裡幾年,您就多疼她幾年。」
太夫人頷首:「嫆兒可是我的心頭肉,我當然想多疼她幾年。」
施耘天如此才放心,同母親說了會子話,忽然想起一事,就起身告辭,今天答應了老友之約往乘風酒樓吃酒。
說起來他這位老友非是別人,正是花羞之父柏清正得罪的太宰,權傾朝野的皇甫少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