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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帽子誰會不喜歡?反正只是不要錢的好聽話,清薇並不吝嗇。
老實說,之前聽說是羽林軍中的將領,她本以為會是個有家有口的中年人。畢竟能入選羽林衛的平民子弟很少, 能被擢拔提升者多半都是靠熬資歷。現在見是個年輕力壯的男子, 心裡自然也有些忐忑。
所以,多說些好話,將對方架在道德制高點上,能最大限度的保證自身安全。畢竟被人看成大英雄和保護神, 自然會不由自主的往這個方向靠,不會輕易做出不符合這種「人設」的行為。
比如調戲民女什麼的。
清薇很高興的發現, 站在牆上俯視著她的這個男人, 也未脫離這個範疇。聽聞清薇的話,他似乎有些赧然, 忍不住抬手在頸後抓了抓, 「姑娘謬讚, 都是近鄰,互相幫襯罷了。」
頓了頓,又說, 「在下姓趙,趙瑾之。」
清薇笑了,「這可真是湊巧了, 我也姓趙。」雖然這個姓, 自入宮之後便再未用過。其實清薇也不是她本來的名字, 是已故陳妃娘娘賜的名。不過清薇覺得比自己從前那個好聽,倒更喜歡這個。
趙瑾之面上也露出幾分意外,接著就放鬆了許多。在這時人的眼中,天下同姓之人,若細細推敲起族譜來,往上數幾代,說不準都是一家。如此一來,原本因為單身男女對話所帶來的拘束和不自在,就消散了許多。
「原來是趙姑娘。」趙瑾之道,「不知你家裡還有些什麼人?」
清薇垂眸道,「不瞞趙將軍,小女子家中已是無人了。」
「那你怎麼孤身一人到京城來?」趙瑾之有些吃驚。畢竟要住在京城,開門七件事,足以拖垮一戶人家。就是他這個單身漢,羽林衛俸祿雖不低,但每個月所費頗多,其實也是沒什麼結餘的。若不是自己還有些手段,恐怕連家底都攢不起來。他尚且如此,何況清薇一個姑娘家?
所以如果清薇一個人,自然是住在小地方更好,搬到這裡來,卻是令人不解。
清薇道,「非是從別處搬來。我自幼便進了宮,今年蒙陛下恩典,方才出宮。只是在宮裡時已經托人打聽過,我家裡已是一個人都沒了。既然家中已經無人,回去也沒意思,索性就留在京城度日。」
畢竟從小住在當地,和忽然搬回去是完全不一樣的。小地方的民風保守,一個單身的姑娘想要住的安穩並不容易,尤其是周圍沒人幫襯的時候。倒還不如留在這裡。
但趙瑾之聽了這番話,第一個念頭竟不是這些,而是吃驚的看著清薇,「你今年有二十五歲了?」
清薇:「……」
她有些哭笑不得的摸了摸自己的臉,「難道我瞧著這般不像麼?」
「不像。」趙瑾之老實的回答。
羽林衛負責戍衛宮廷,他自然也是見過一些宮女的。但是在他的印象中,那些宮女看上去都灰撲撲的十分老氣,怎麼看也沒辦法跟清薇聯繫在一起。
清薇聽了他的這番解釋,頓時哭笑不得。只得解釋了一番宮女職責不同,服飾和裝扮也不同的道理。羽林衛能看到的宮女,多半都是做粗使活計的,自然穿著和打扮都力求不起眼才好,可貴人們身邊伺候的,若也都灰頭土臉,豈不跌了臉面?
不過身為女子,有人稱讚自己年輕,到底還是件令人開心的事。清薇心裡給這個趙將軍貼上了個魯直的標籤,對他倒生出了幾分好感。至少不像是個會仗勢欺人的。自己住在他隔壁,想來能省去許多麻煩。
這倒是無形中免去了清薇最大的隱患。畢竟她不怕那些人白天來騷擾,就怕夜裡有人偷摸進自己院子裡,若是鬧大了,她就真是跳進黃河都洗不清。但有趙瑾之在,就不必擔憂了。
一番對話之後,二人都不再這般拘謹,清薇見趙瑾之換了兩次手,知道他站在梯子上想必十分辛苦,便主動道,「我今日搬來,行囊還未收拾,就先告辭了。」
趙瑾之鬆了一口氣,「你且去忙。」頓了頓,又道,「咱們既是同宗同姓,自然該互相幫襯,趙姑娘若往後有什麼要使力氣的粗活,只管喚我便是。」
清薇含笑應了,但卻沒想過真的叫他幫忙。
鄰里一場,對方願意照拂自己,這是情分。這樣的情分豈可揮霍在平日裡這些無足緊要的小事上?
反正大魏國民風開放、商貿盛行,這天子腳下的京城更是風氣最盛之處,舉凡能夠想得到的物事,就能找到賣它的人。沿著門前巷子走出去,到了街上,隨處可見出來賣力氣的年輕男子,花上一點銅子請人並不麻煩。
不過,想到這個「錢」字,清薇將自己剩下的家底取出來又清數了一遍。
大件就是兩根金釵,兩隻銀簪並一盒子各色寶石。原本還有一盒珍珠,但珠子不易保存,放久了便會發黃,到那時便不值錢了,因此清薇買這院子時,便將之兌了銀子。除卻買房和今日置辦各色物品的花費,剩下的就是清薇手中能動用的現銀:十兩的銀錠兩個,碎銀子七八兩,三吊銅子。
一盒子寶石,是清薇保命的東西,清點結束之後,她便找來工具,將床底的一塊地磚撬開,挖出巴掌大小的空隙,鄭重的將密封了的鐵盒子放進去,重新蓋上地磚,又在上面放了幾隻箱子作為偽裝。除非是要命的大事,否則這些東西,她都不打算動用。
兩根金釵是應急的東西,若有個病痛或是意外,才會拿出去兌銀子,暫時也用不到。
餘下的便是她現在可以動用的錢了,加起來不到五十兩銀子。
五十兩看起來很多,尋常小康之家,一年也不過這些拋費。但那是在別處,住在京城裡,早上睜開眼睛,連洗臉水都要花錢去買——不過這個清薇不必擔心,她院子裡就有一口井,就算水不能喝,平日裡使用應是足夠了。然而吃穿住行,別的哪一樣能省去?
所以雖然還有一點積蓄,但這天夜裡,躺在床上時,清薇便開始思量自己要做什麼營生了。
她是從進宮時就想著出來了,這十五年的時間,自然不是白費的。之前跟劉嫂子說的話自然都不作數,針黹女紅廚藝乃至種花的技藝,她都是學過的。那時候想不到那麼長遠的事,只知道出了宮,總得有一門養活自己的手藝。因此一有學習的機會,清薇幾乎都會認真投入的去學。
她也不是一進宮就有機會侍奉貴人們的。先是在掖庭宮中學了整整兩年的規矩,清薇如今所會的這些手藝,多半都是這時打下的基礎,但也不過是會了罷了,做出來的東西都是入不得眼的。
然後,清薇遇到了一個對她的人生影響深遠的人,那邊是先帝的陳妃。
陳妃娘娘是先帝潛邸舊人,溫柔和順,姿容性情都不出眾,無子無女,在宮中便如隱形人一般,直至治文三十年,清薇被分到她宮中之後,適逢先帝五十整壽,大封后宮,她才從嬪晉了妃。
聖壽那日,頭一次得到機會在陳妃面前露臉的清薇向她獻了一瓶茶花,陳妃瞧著喜歡,就選了一枝簪在鬢邊。壽宴上先帝見了,便誇了兩句。就是這兩句稱讚,讓當時的陳嬪搭上了大封的順風車,晉了妃位。
因了這事,陳妃對清薇十分看重,說她是個有福氣的孩子,便將人帶在了身邊。
這之後整整五年的時間,清薇一直跟在陳妃身邊。宮中都說陳妃沒有任何出眾之處,但唯有清薇知道,這個女人究竟有多厲害。她現在所有的一切——眼界、學識、氣度、城府甚至行止儀容,包括她所有能夠拿得出手,曾讓周太后和皇帝虞景頻頻誇讚的各項技能,女紅廚藝、辨識茶葉藥材甚至精研佛經,全部都是陳妃教給她的。
所以周太后和虞景從不知道,在清薇心中,她的主子從始至終只有一個人。
她視陳妃如師長、如父母、如主人。陳妃薨逝後,她遵照陳妃的意思來到當時還是太子妃的周氏身邊,盡心盡力的輔佐這母子二人,但在她內心深處,那深宮之中已再無值得留戀的東西。
甚至最初究竟為什麼惦記著要出宮,清薇都忘了。她只記得陳妃說,「你是宮女,你能出去。」
多年後清薇已經懂得,那個溫柔如水的女子在自己身上寄託了怎樣的厚望。
到了接上,劉老大摸著下巴看了一會兒,問身邊的兄弟,「你瞧這些人是不是不大一樣?」
「瞧著是與平日不同。」那個兄弟看了一會兒,說,「我看大部分人都在往前走,不知是要去幹什麼?」
「過去看看!」劉老大一揮手,道。
往前走了一小段距離,拐過街口,就聞到了香味。劉老大這才想起自己還未用過早點,頓覺腹中空空,不由問,「這是賣什麼的,這麼香?」
「從前好像沒見過。」一個小弟說。
另一個小弟說,「是賣粥的。昨兒才開始的,所以大哥沒見過。」
「是什麼人?」劉老大問。
那小弟說,「是前兒才搬來的小娘子,自己一個人,就住在趙將軍間壁。聽說是宮裡出來的宮女子,那手藝自然是沒得說的。大哥,咱們要不要過去吃一頓?」小弟說完,捂著肚子問。聞到這香氣,實在是讓人忍不住。
劉老大正要往前走,忽然一拍腦門,「你方才說什麼?這姑娘住在趙將軍家隔壁?」
「正是。前兒才搬來的。」
「她是從宮裡出來的?」
「是。」
劉老大一拍掌,「著啊!原來是這麼回事!」怪道要自己約束下頭的人,卻原來是怕衝撞了這位?
羽林衛戍衛宮廷,這女子又是宮裡出來的,劉老大並不懂宮裡那些繁雜的規矩,只覺得說不準兩人從前就認識,所以出了宮,趙瑾之就把人安排在自己身邊,顯然是十分看重,說不準就是那種關係。
他越想越覺得就是這樣,想著自己抓到了趙瑾之的軟肋,不由發出笑聲。
「怎麼了怎麼了?」其他人紛紛開口問。
劉老大嘿嘿一笑,正要八卦一番,忽然又閉了嘴。他心裡有跟趙瑾之一樣的擔憂。這件事趙將軍不提,那就是不想讓人知道。這些兄弟嘴上沒個把門的,萬一不小心說出去了,到時候趙將軍豈不是要來找自己算賬?
這麼一想,劉老大渾身一個哆嗦,連忙閉上嘴巴,「問那麼多做什麼?過去瞧瞧!」
街坊們早看到了這群凶人,見他們過去,個個都往旁邊讓,竟讓出一條道路來。劉老大領著人,大搖大擺的走過去。這邊劉嫂子附在清薇耳邊低聲說了來人身份,又主動走出來,從袖子裡摸出銀子,「劉老大來了,這是咱們小小一點心思,不成敬意,你看……」
倒是識趣。劉老大往後頭看了一眼,見站在攤子後面的小娘子細皮嫩肉的樣子,心中對自己的猜疑更是肯定,態度也就不那麼端著了。他伸手接過銀子,本來要走,但那粥的香味一陣陣鑽進鼻子裡,忍不住道,「這粥倒是很香……」
清薇聞言,已經提了一隻砂鍋過來,「幾位大哥辛苦。我們這裡簡陋,沒有用飯的地方,幾位回去喝點熱粥暖暖身子吧。」
劉老大見清薇過來,本來還要推辭兩句,但邊上的弟兄已經迫不及待的伸手接過,只得罷了。他站在原地猶豫了一回,到底咬咬牙,將那封銀子遞還給劉嫂子,「你們掙的也是個辛苦錢,這個就不必了,粥卻得給我備著,我每日讓人來取。」
劉嫂子一愣,伸手接了銀子,「哎!」
算起來,就算孝敬了銀兩,劉老大要粥,她們也不敢不給。如今既不收銀子,自然是好事。劉嫂子雖然略覺怪異,但有好處自然不捨得推出去。須知這銀子裡,也有她的一份!
自覺賣了趙將軍一個好的劉老大心情極好,離開時腳步都輕鬆了許多,一邊吩咐手下小弟,「往後這裡多照看,別讓不長眼的人過來蹭白食。」
有了劉老大這句話,清薇和劉嫂子的攤子開得十分順利,除了每天早上孝敬一鍋粥之外,其他時候都安安穩穩,連乞討的小叫花都知道不能往這邊來。
然而劉老大在這長壽坊里稱雄,放在整個京城,卻是算不得什麼的。清薇是生面孔,相較大部分拋頭露面的嫂子們而言也算得上年輕,加以宮中養出的一身皮膚又白又嫩,自然招人眼睛。如今生意紅火起來,就算有劉老大照應,也還是會有人打主意。
本坊的人不敢動她,從外頭請就是了。
這日,清薇結束了一早上的忙碌,便出門打算四處走走,看看是否還有其他商機。結果才出了長壽坊,就見一個人慌慌張張抱著個孩子跑進了巷子裡。雖然只是一晃眼,但清薇還是認出來了,那是長壽坊里的孩子,才三歲年紀,據說闔家上下都寶貝得很,時常跟著母親過來買粥,家中雖不富裕,每次買粥卻定要給他拿一個糖饅頭。
而那抱著他的人,卻是面生得緊。
拐孩子的?清薇沒有多想,提著裙子追了進去。倘或真的丟了孩子,一家人該如何傷心難過?
然而進了巷子裡,她才發現這竟是個死胡同!而那抱著孩子的年輕男子,也不閃不避,笑著站在那裡,一雙眼睛不懷好意的盯著她。
清薇新下大呼不妙,連忙轉身要逃,哪知身後又跟進來了三個年輕男子,個個看著都不像是好人,走在中間的男人手裡還提著根棍子,一雙細眼在她身上亂飛,「小娘子長得果真標緻!聽說你最近做生意發達了?不如爺們把你娶回家,一同樂呵如何?」
事到臨頭,清薇反而鎮定下來了。她冷著臉道,「你們可知道我是誰?」
「不過是宮裡出來的罷了,」細眼男子聞言笑道,「小娘子這話能唬得住別人,卻是唬不住我的。倘若真是個有靠山的,又怎麼會被放出宮?我今日就教你個乖,宮中那一套,在咱們這裡可吃不消。不過小娘子若跪下來叫一聲哥哥,好好服侍爺們,爺們也不為難你,如何?」
「呸!」清薇何曾聽過這樣的話,頓時面色大變。但呸了一聲之後,她卻也知道形勢比人強,這時候硬頂著並沒有好處,所以沒有破口大罵,饒是如此,心裡還是恨不得將這四個人挫骨揚灰!
是她大意了,這些人捉了孩子,只怕本來就是為了引她入彀。沒想到千防萬防,竟栽在這上頭。
但清薇雖然沒有多說,那一句帶著強烈厭惡的「呸」卻還是惹怒了對面的細眼,「臭婊子,這是敬酒不吃要吃罰酒?去!給我把人抓住,今日我偏就要嘗嘗,這宮裡出來的女人是什麼滋味!」
那人一聲令下,三個走狗自然圍上來,要將清薇抓住。
清薇本來打算掙扎,但猶豫片刻,還是放棄了。三個大男人的力氣,不是她能掙開的,眼下也絕不是逃走的機會,所以,只能忍耐。三雙手抓住了她的肩膀和胳膊,其中一隻還在她的背上摩挲了一下,清薇只覺得像是一條毒蛇從身上滑過,渾身的寒毛都豎了起來,費了好大力氣,才按捺住的掙開的衝動。
她強自鎮定著,試圖分散對面那人的注意力,「我知道,是有人花錢請你們來的吧?」
「小娘子倒也聰明。」細眼走過來抬手要摸她的下巴,被清薇閃開。
他眼中閃過一抹惱怒,再次伸過手來。清薇雖然還想躲,奈何被人壓制著,只能任由那隻噁心的手摸到自己臉上,「這身皮肉養得倒好,今日卻是便宜了爺。」
說著手往下滑,就要去撕清薇的衣裳。
就在這時,巷子外忽然傳來一聲厲喝,「什麼人?」
「趙大哥!」清薇一下子聽出來人的聲音,立刻放聲大喊。這條巷子本來也不深,立刻便有腳步聲朝這邊過來。
細眼被清薇的大喊嚇了一跳,抬手就給了她一個巴掌,「臭婊子!還真有相好來救你?」
「你知道那是誰?是羽林中郎將趙瑾之趙將軍,你說,他能饒過你不能?」清薇寸步不讓的盯著細眼,這幾日功夫,足夠她弄明白趙瑾之的官職,也這個名字,也足夠唬得住這些小混混。
果然細眼眼中立刻閃過一抹驚慌,咬牙道,「爺記住你了!」然後便帶著他的人翻牆跑了。
清薇被人放開,身子一軟,就跌坐在了地上。
因其稀少與難得,所以璇璣紋的價值非常高,是許多達官貴人趨之若鶩的藏品。
而璇璣紋之所以被人看重稱譽,是因為它採用獨特的手法,能在細紗上繡樣而不讓紗走形,且繡出來的圖案靈動逼人、栩栩如生,又不會影響細紗的輕薄柔軟之特性。而且繡成之後,雙面皆可看出不同紋樣,巧奪天工,令人讚嘆。除此之外,每一幅璇璣紋的作品之中,都藏著一個獨一無二的暗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