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才·八六()
帝後婚儀大典終畢,迴鑾路上。燃武閣 www.ranwuge.cc
霍平梟未乘華輿,而是徑直將阮安橫抱在懷,往和鸞宮走去。
禁庭夜色濃重,宮殿上重檐歇山的檐角皆懸著鎏金掐絲的八角宮燈,隨行儀仗隊的宦官手中也提著青雀燈。
阮安的眼前卻依舊是大片大片的黑暗,她看不見殿脊上卷尾張口的鴟尾,和外朝嚴整齊湊的巍峨宮群。
既是看不見,阮安乾脆將雙眼輕闔,耳旁只聽得宮人緩緩行進的細微步伐聲,和男人沉穩有力的心跳。
霍平梟身上沾染著龍涎香的氣味,沁進她鼻息。
阮安用手攀附著他的頸脖,手心觸及到他冕服的領緣時,只覺上面的針腳異常繁複,觸感冷硬又鎮重。
如今男人給她的感覺,既熟悉又陌生。
他的身材好似是瘦了些,卻依舊強壯勁健,帶著錚錚的硬朗,就算做了九五至尊的皇帝,霍平梟依舊極其自律,這每日的作訓,也定是一日沒落。
宮道幽深,霍平梟不費吹灰之力地將她抱起,已走了多時,卻連口重氣都沒喘,強健的雙臂將她穩穩噹噹地抱著時,讓阮安的心中很有安全感。
在他的面前,她不必緊繃,近來綁在身上的重擔也在這一瞬,盡數卸下。
不過她完全放鬆下來後,卻覺身體異常疲憊。
「快到了。」
男人低沉的聲音從她冠發上方拂過。
阮安依偎在他懷中,頷了頷首。
他到底是個即將年至而立的男子了,阮安隱約覺得,霍平梟說話的嗓音也比以往成熟沉厚了些。
因著看不見,阮安只能憑藉其餘的感官,儘量感知著周圍的一切。
隔著薄薄的眼皮,她覺出周圍的環境明亮了許多。
——「恭賀陛下、娘娘新婚之喜。」
阮安的耳旁響起宮人齊齊的恭賀聲,她緩緩睜開眼,華貴的寢殿內雖是燈火通明,但她目及之景卻依舊模糊。
霍平梟垂首看向懷中的妻子,額前冠冕的珠旒輕輕相撞。
阮安亦仰起臉,眼神渙散失焦地看向他。
她看不見他眉間的隱忍和疼惜,還以為此時此刻,霍平梟仍跟此前一樣,神態驕恣,正好整以暇地看著她。
阮安對霍平梟展顏一笑,笑意溫柔又甜美。
她在高原生活了三年,肌膚卻依舊白皙清透,蒞經歲月沉澱,愈發美麗動人,邏國那等繁複華貴的衣物穿在她身上,卻壓不住傾國傾城的姿容。
旁人最先注意到的,依舊是她那張出塵清濯的臉。
見她如此,霍平梟漆黑的眼有一瞬黯然。
阿姁的視力又變差了。
殿裡這麼亮,她卻什麼都看不見,還在對著他笑。
霍平梟的心底湧起淡淡的慌亂,他站在殿央,沒移半步。
宮人早就備好了合卺酒,屏著呼吸,侯在一側,不敢出聲。
阮安見霍平梟一直沒說話,也沒將她往龍床方向抱,終於覺出了事情的不甚對勁,探尋似地問「仲洵?」
問完,她的視線好像清晰了些,卻依舊模糊。
霍平梟將眉間的擔憂斂去,沒讓她看出他的異樣,徑直將阮安往龍床方向抱去。
男人隨意尋了個話題遮掩,諧謔道「還是朕好吧。」
阮安被他輕放在床面後,不解地看向他。
霍平梟這時輕微俯身,用修長右手攫起她下巴,姿態珍重繾綣,淺嘗輒止地親了她一下。
男人落在她唇上的吻觸感冰涼,只停駐一瞬,如蜻蜓點水般,讓她有些意猶未盡。
他鬆開她後,那道高大模糊的身影也坐在了她身側,並朝她微昂下巴,示意阮安接過宮人手中的合卺酒。
阮安將它端起,剛要飲下,卻聽霍平梟嗓音幽沉,道「就那個邏國的小癩皮狗,瘦瘦弱弱,能讓你體會到做女人的滋味麼?」
持握著半瓢葫蘆的縴手一抖,裡面的酒水險些灑溢而出。
阮安暗覺,自己幸虧沒將她飲下,不然身為一國之後,當著宮女的面,噴出酒來,豈不是失了儀態。
「陛下」
阮安無奈,這人都做皇帝了,怎麼還跟從前一樣說話?
霍平梟不以為意地又說「朕說真的,他瞧著還不及你高,連抱你都抱不起來。」
途中阮安同霍平梟解釋過丹增的事,可這男人,依舊吃味,阮安聽他這麼說,便知他是知道她和丹增沒什麼的。
可適才說這話時,語氣還是酸溜溜的。
阮安無奈搖首,同霍平梟將合卺酒對飲而盡。
醇酒入腹後,她覺出霍平梟仍在凝睇她看,那態勢,勢要同一個孱弱的異族少年爭出高下,還要從她嘴裡親自說出來,方能平息這股子醋勁兒。
阮安將裝著合卺酒的半瓢葫蘆放在一側漆盤,半帶勸哄,半帶調侃地誇讚道「陛下最高大威猛,丹增年歲尚小,自是不能相及。」
霍平梟冷嗤,諷聲道「癩皮狗當然不能同朕相較。」
他伸手,將一眾宮人揮退,親自為她解下繁複的鳳冠,及至她身上僅剩了件中衣,方才攔腰將她抱進了龍床的床廂里。
給自己斂飭衣物時,霍平梟也沒假手於人。
明黃的龍紋寢袍貼合著他緊實的肌理,寬肩窄腰,身軀高大峻挺。
霍平梟用如鐵鉗般虬勁的手臂,輕錮著懷中人纖軟的腰,從她額角開始細細啄吻,再停駐到耳垂。
男人冷硬的頜線蹭過她面頰,阮安忽覺心口一沉,她睜開眼,方才發現霍平梟將那枚狼符又套在了她的頸脖上。
他啞聲說「阿姁,這回不能再將它摘下來了。」
阮安赧然地嗯了一聲。
霍平梟比從前成熟了,周身散著強勢又蓬勃的欲感。
阮安用纖指將那枚狼符捏住,多年未與他親近,她的心中也冉起了期待。
可霍平梟在接下來,卻只將她擁在懷中。
男人溫柔地親了親她額頭,嗓音透啞地哄她「寶貝兒,你這幾日太累了,今晚先好好休息。」
「?」
阮安一臉懵然,一時不知該如何回復他的問話,只任由霍平梟高大的身軀將她覆住,像抱小娃娃一樣,將她抱在了懷裡。
她很費解,也很納悶。
這也不像他啊?
況且適才他也明明
霍平梟是不是不行了?
阮安無奈地嘆了口氣,這也不是沒有可能,好在她懂醫術,從前在杏花村時,孫神醫就靠給村民治這種病,貼補了不少家用。
如果他真的不行了,她幾劑湯藥給他喝下去,霍平梟就能好了。
思及此,阮安還是朝他方向伸出小手,想趁他不備,再試探試探。
未料剛一觸及,纖細的胳膊就被男人抓住。
阮安神色一慌,卻見霍平梟的喉結微微滾了下,明顯在克制和壓抑著。
她瞪了瞪杏眼,心中仍然異常費解。
沒問題啊,那霍平梟到底是怎麼回事?
「你想做什麼?」
霍平梟撩開眼皮,覷向一臉無措的她看,無奈問道。
阮安抿了抿唇,自然不太好意思將那些話同他說出口。
霍平梟沒將她手腕鬆開,轉而將她小手攥入寬厚掌心,亦用粗糲的指腹,一下一下地摩挲著她虎口的柔嫩肌膚。
他逐字逐句地逼問「老子心疼你身子,你就當老子不行了,是麼?」
阮安眨了眨眼,口是心非地回道「沒…沒有」
霍平梟凌厲的眼微垂,示意阮安向下看。
阮安的臉登時漲紅,小手卻被他摁著,無法睜開,她訥聲又說「真沒有」
「老子不信。」
他突然貼近她耳,用磁沉的氣音假意威脅,問「朕現在既然這樣了,想向皇后求教,該怎麼辦?」
阮安知道他又在欺負她,故意氣他,溫吞說「這種事,陛下應當會自行解決吧。」
霍平梟低低哂笑,薄唇貼近她耳,語氣隱忍克制,卻透著對她的縱容,哄著她又說「寶貝兒,你手軟,還是你來罷。」
和鸞宮中伺候的那幾個人,依舊是白薇、澤蘭、茯苓和桔梗四人,阮安將她們都封為了鳳儀女官,晨起對鏡梳妝時,卻隱約聽見,白薇正在寢殿外,同一個後宮的女官嘀咕些什麼。
趁著她們說話的聲音未斷,阮安從鏡台起身,走了過去。
白薇和那女官見她過來,紛紛向她施禮,恭聲道「奴婢見過皇后娘娘,皇后娘娘萬福金安。」
阮安示意她們起身,不解問道「你們在說些什麼?」
那名面孔頗為陌生的後宮女官恭聲道「回娘娘,奴婢是負責記錄彤史的女官,適才是在詢問…陛下昨夜和娘娘的」
「好了,下去罷。」
阮安抬手打斷了這女官和她的問話,溫美的面龐也透了些惱慍。
她前世在後宮也待了多年,當然知道《彤史》裡會記些什麼,霍平梟現在是皇帝了,連房事都有人專門記檔了。
雖知歷朝歷代的後宮,都有專門的女官負責記載這檔子事,阮安的心中仍覺離譜,她想起前世蕭崇的後宮,妃嬪眾多,女官們還按照不同的妃嬪,將這些彤史分成了各自的冊子。
想到這處,阮安的心中莫名冉起了淡淡的煩躁。
況且就昨兒個晚上,霍平梟和她的那些功夫,又有什麼好往彤史里記的?
剛想轉身回寢殿,卻聽殿外傳來霍平梟身側近侍太監,王福海的尖細嗓音——
「皇上駕到!」
霍平梟進殿後,見阮安的神情透著惱慍,沒等人朝他施禮,就快步走到她身前,將她扶起。
他微微瞥眼,不解地問「皇后這是怎麼了?」
阮安抿唇,儘量讓自己的表情持著平靜,淡聲回道「陛下自己看看吧。」
霍平梟循著視線,看向那女官托舉的漆盤中,放著的那本《彤史》,終於明白過味兒來。
男人用佩著玉扳指的左手將它接過,心中也起了好奇,剛想用長指翻開扉頁,看看裡面記了些什麼。
阮安落在他身上的視線卻依舊幽幽。
霍平梟的唇邊揚起一抹頗帶興味的笑意,卻「啪」一聲,將那本彤史又放回了原處。
「王福海。」
霍平梟抬聲喚完,王福海持著浮塵,恭候他的旨意。
「從今兒開始,宮裡無需女官負責記載彤史,將她們的職位罷免後,再安插到司膳局或司衣局做事罷。」
王福海的神情怔了片刻,轉瞬就變為了詫然。
陛下這是要將後宮這一傳統就此廢除啊!
而他廢除這彤史的緣由,好似只是因為皇后娘娘對這事頗感不悅。
皇上對娘娘,真是盛寵至極,百依百順。
王福海眨了眨眼,恭聲道「奴才領命。」
阮安倒也沒料及,霍平梟會直接將《彤史》這一傳統廢掉,她微微啟唇,剛想開口說些什麼。
霍平梟則振了振華貴的冕袖,深邃的眼仍凝睇她看,卻對王福海又道「負責起居注的官員毋需罷黜,至於這彤史麼」
「朕的後宮,只會有皇后一個女人,從今往後,不會再納任何妃嬪。既如此,再安排女官來專門記檔,未免職務冗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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