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宮甜蜜蜜的,鳳儀宮也甚是喜慶。
太后的萬春宮「啪」的一聲脆響,是杯子碎裂的聲音。
侍立的宮女嚇得都跪了下來,一個個噤若寒蟬,太后一頭稀疏花白的頭髮挽了個小小的髮髻,就像罩了一層白霜,眼睛深深的陷了下去,沒牙的嘴唇翕動著,布滿了老人斑的手撫著胸口,華麗的衣飾也掩不住衰老的疲態。
老太后厭惡的盯著老太監,跟了太后二十來年的李德海。
李德海磕了個頭,「老奴再也不能服侍太后了,還望太后保重鳳體,老奴忠心耿耿,老奴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太后,為了太子。」
太后疲憊的說,「滾出去,再也不要讓哀家看到你。」
太后把人都攆出去了,宮殿空曠下來,五十幾年的深宮歲月,享盡了富貴榮華,到頭來她又得到了什麼呢,太后一輩子沒兒子,只有一個年過半百的女兒大長公主,為了生存,也為了攬權,血雨腥風的一路過來了,太后在宮中時間最久,勝過了兩代帝王。
這回什麼都沒有了,什麼都沒有了。
太子惦記太后的鋪子,太后原來還想談談條件,沒成想太子買通了太后身邊的人,跟了太后二十來年的李德海把一切都獻了出去。
小宮女匍匐著進來,舌頭打顫,「大,大,大公子求見太后。」
太后厭惡的皺眉,「哪裡來的大公子?」
「就是,就是趙家的大公子趙弘毅.。」
「是弘毅來了?弘毅過來看哀家了?」太后一下子有了精神。
趙弘毅大病初癒,瘦得就剩一把骨頭了,懨懨的提不起精神,趙弘毅進了宮殿,看著曾經雍容華貴的太后,心裡說不出的滋味。
「侄孫參見太后。」
「弘毅你終於來看哀家了,哀家……」
太后淚如雨下,拉著趙弘毅的手說起來。又是惡毒的詛咒,又是顛三倒四的重複,兩三個時辰過去了,車軲轆話說個沒完。太子在這件事上做的還算大方,當初承諾過安排趙弘毅見見太后,太子真做到了,讓他們安靜的說話,並沒有派人監視。
太后都老糊塗了。不時的以為趙家還是原來的趙家,太后還託付趙弘毅幫她照顧大長公主,大駙馬不得朝廷看重,總算沒攪合進來。
老年人喜歡打盹,看太后疲倦了,趙弘毅告辭離去。
這可能是最後一次進宮了,趙弘毅自嘲的笑笑。
太子等候在路邊,艷陽下一身明黃,趙弘毅眯起了眼睛,桀驁不馴的本色又出來了。趙弘毅立而不跪,偏頭打量太子,嘴裡嘖嘖有聲,「小樣的,穿了龍袍也不像太子。」
周蘊淡淡笑了,「小弟略備薄酒,與趙兄送行。」
小太監早捧了托盤,上面只有兩杯酒,周蘊拿起一杯笑道,「趙兄請。」
周蘊一飲而盡。趙弘毅冷笑一聲,「姓周的,你搞什麼名堂!」
「趙兄歸家猶如泥牛入海,小弟再想見趙兄也難了。你我兄弟一場,小弟特來相送。」
趙弘毅拿起那杯酒嗅了嗅倒在地上,他連一句話也懶得說了,周蘊好脾氣的笑了笑,也不見他著惱,吩咐小太監。「送趙公子出宮。」
趙弘毅什麼都懶得想,跟著小太監出了皇宮。
章錦恭一身暗雲衛的玄色官服,神氣活現的,再也不是小廝模樣,「趙爺請,太子吩咐在下送趙爺回去。」
章錦恭牽了一匹馬,正是趙弘毅的那匹戰馬,那匹馬通靈性,希律律的一聲長嘶,拿舌頭舔著趙弘毅的手,手上又濕又癢,趙弘毅眼眶都紅了。
他的長槍也回來了,趙弘毅沒想到他真箇自由了。
看著繁華的街市恍若隔世,他的家人安頓在榆樹胡同一個五進的宅子裡,大門上面的黑漆斑駁陸離,趙家的家產全部充公,朝廷發還了這處產業,還有少量奴僕,家裡的老弱婦孺還能有個落腳之處。
章錦恭上前敲門,過了好半晌,終於有個小童探出頭來,「你們是幹什麼的?」
小童抬頭看見趙弘毅,咧了嘴巴要哭,趙弘毅推開小童大步進了院落,高喊了一聲娘,院落里七嘴八舌的喧譁,過了一會傳出來女人撕心裂肺痛哭的聲音,章錦恭覺得揪心,搖搖頭不忍心聽下去了。
章錦恭到巷子深處的小酒館要了一壺酒,老闆過來壓低了音兒,「他們家裡人都老實著呢,小老兒留心看著。」
章錦恭打著官腔,「趙弘毅放回來了,你留心看著他。」
小酒館的老闆連忙答應了,章錦恭也不急著回去,坐在窗前正好看著趙家的大門,這條巷子裡還有幾個走街串巷賣雜貨的,都是暗雲衛的暗探。
章錦恭是刑偵司的,專管這一攤。
過了沒兩天朝廷又有旨意,朝廷法外開恩,趙家的男子凡是肯脫離趙氏家族的,都可以另謀出路,從此後清清白白做人,還可以參加科舉考試,朝廷既往不咎。
受了牽連入獄的趙家子弟都放了回來,博望侯嫡出兄弟三人,庶出兄弟十一個,趙弘毅這輩的從兄弟更多了,嫡庶加起來能有七八十,往日趙弘毅身份最為尊貴,他是長房長子承重孫,如今他的那些從兄弟都不把他放在眼睛裡了。
這些兄弟還能混個出路,趙弘毅前程堪憂。
趙弘毅不過十七歲,他庶出叔叔家裡的兒子們比他大的不少。
朝廷施恩,趙家兄弟們趕緊的表示忠心,趙家人相互廝殺起來,為了僅存的一點財富打的雞飛狗跳,鬧得烏煙瘴氣,趙夫人轄制不了,趙家祠堂也難以維繫,趙家人心散了,龐大的家族土崩瓦解,朝廷還不用擔殺戮的惡名。
趙家的內亂由暗雲衛上報,皇帝終於放心了,至此這樁案件總算落下帷幕。
陸羽峰沖在最前沿,斬首,奪爵。燕慈郡王分一杯羹,又是皇族,朝廷只是抄家監禁,趙家是幕後的主使者,又是太后的娘家,表面上太后對皇帝有恩,太后做主,昭明帝才有機會問鼎天下,皇家乾脆彰顯仁善之心,從輕發落,給趙家子弟改過自新的機會。
朝廷故意發還了少量的家產,就是為了讓他們拼命爭搶,趙家從內部廝殺起來,終於一敗塗地,周蘊善於玩弄人心,趙家亂了,皇家得了寬厚的名聲。
皇帝聽了結果也是唏噓不已,趙家還真的按皇兒的安排走下去了,周蘊掌管暗雲衛不久,表面上也沒什麼大的作為,皇帝卻知道皇兒擅長玩陰的。
周蘊在皇帝跟前乖的不得了,得了太后的鋪子,二話不說就交給皇帝了。
皇帝看了一眼笑道,「蘊兒你收著吧,這些個不必歸了左藏庫。」
這就是送給太子當零花錢的意思了。
周蘊把匣子遞給了賀公公,「蘊兒顧不得這些,蘊兒又不能出宮查賬去,還求賀公公幫我找人經管,這些銀錢也能做幾樁善事。」
賀公公見皇帝笑眯眯的就伸手接了,「太子給老奴臉面,老奴不敢有負太子託付。」
皇兒這些產業不託付給方家少夫人,反而交給賀公公掌管,這就等於交給了皇帝,皇帝當然不會動用這些銀錢,難得的是皇兒有孝心,皇帝心裡滿意了。
「老賀哪裡懂得這些,蘊兒所託非人了,你還不如讓方家少夫人幫你。」
「賀公公託付給別人就是了,有賀公公這尊大佛鎮著,底下人也不敢弄巧,爹爹,蘊兒還想在爹爹這裡求官,方子意身為右侍禁,做不得實事,蘊兒想著把他挪動一下。」
周蘊眨眨眼笑了,「蘊兒打聽著密州的安丘出了空缺,讓方子意去怎麼樣?」
皇帝聽了倒是詫異了,密州貧困,但凡有些門路的都不肯去,尤其安丘名不見經傳,歷來都是同進士出身或是舉人補官的去補個缺,吏部直接任命就可以了,讓方子意去那裡實在委屈了,不過貧困的地方容易出政績,方家不缺那份閒錢,方子意為人勤懇,他仕途上若能有進益也是好的。
「那個窮地方委屈了方子意,蘊兒你好好和他說說。」
方子意這人腦子裡少了一根筋,他聽了倒是高興了,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方子意想走出都城,他也想做點實事,縣城雖小也是一方父母。
別人都是越做官越高,方子意可倒好,由天子近臣五品右侍禁一下子降到七品小縣官,朝廷低調的處理此事,沒有人知道派到密州安丘的是一位世子爺,玉潭也要同去,能走出都城這片華麗的天空,玉潭心裡還是很高興的,玉潭願意走出去。
只是心疼小哥兒,小孩子禁不住旅途的顛簸,安丘又是窮縣。
鄭氏難免發牢騷,她照管小哥也有半年多了,早看得和親孫子差不多,鄭氏說什麼也要把小哥兒留下來,「安丘離的又遠,等你們到了天也該熱了,小狸奴哪裡禁得住,還不如交給我帶著,我還能虧了他不成。」
小哥兒剛和娘親熟悉了,這下又要拋開,玉潭心裡捨不得,她更不放心方子意,方子意不會照顧自己,又是第一次出遠門,僕人跟著哪裡能放心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