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諾蘭知道,以小翠兒的狠心,如果她這時候「活過來」,一準兒,會攛掇拓拔野滅口,而拓拔野,肯定也怕她聽到了他們之間的對話,壞了他的財路,而跟小翠兒串通一氣,對她落井下石……她一個女人,比論辯,小翠兒那賤婢占了「先機」,她扳不回來,比身手,拓拔野這一方武將,要捏死她,還不就跟摔死一隻兔子似的輕鬆愉快?
要想活命,就得先下手為強,讓兩人都失了行動能力,昏迷過去或者只能眼睜睜的看著她離開,發不出一句聲兒來。
她需要一點契機,比如,兩人都睏倦了,打瞌睡的幾分鐘,讓她能從棺材裡爬出來,給他們的身上扎一針「睡穴」,讓他們昏睡過去,那樣,她才能有足夠的時間,帶上所有屬於自己,又方便攜帶的嫁妝,遠走高飛。
曼陀羅花。
就是它了!
傳言在黃泉路上,路的兩側都是紅色的曼陀羅花,所以,古人都會在已死的人棺材裡,伴葬上這種花,作接引之意,說的通俗點兒,就是能讓死者認路,不要再回返了人界來,變成孤魂野鬼。
但,卻是極少有人知道,曼陀羅花,還是一種麻藥,焚燒之後產生的煙霧,會讓人渾身麻軟,思維緩慢,失去痛覺,聞得多了,還會產生幻覺和昏睡……古方之中,華佗所制的麻沸散,裡面就有這曼陀羅花的成份,只不過是往一斤炮製好了的曼陀羅花里,又加了生草烏,香白芷,當歸,川穹各四錢和天南星一錢,來起到不留後患的作用,可真正裡面起麻醉作用的,卻只有曼陀羅花一種。
只用曼陀羅花來使人麻醉,會容易留下頭疼的後遺症,醫者多不採用,但對拓拔野和小翠兒這兩個狗男女,王諾蘭恨不能他們整天都疼得死去活來才好,避免後遺症?開什麼玩笑!讓他們多留點後遺症才好呢!
想好了法子之後,剩下的,就是耐心的等待機會到來。
這時的王諾蘭,就像是一隻潛伏在草叢裡的豹子,周身所有的神經都緊繃起來,只為了等待,她需要的那個機會,來給她爭一條生路出來。
機會只有一次,不成功,便成仁
滿身緊繃,內心壓抑緊張的人,總難犯困,相反,屋裡的那兩個狗男女,就大不一樣了。
約莫又過了兩個多時辰,天色將明,外邊最是昏暗,人最容易犯困的時候,小翠兒這賤婢先是犯了困,停下了往泥盆里添紙的動作,站起身來,伸了個長長的懶腰,「紙錢不多了,我去後廂里抱一點兒來,順帶著把小姐的賬本兒也取著,瞧一瞧賬上,有多少鋪子,是近期該回錢的。」
「恩。」
拓拔野的聲音里,也帶著明顯的倦意,像是剛剛小翠兒沒說話之前,他就已經在打瞌睡了,只是被小翠兒這麼一喚,才又有了點兒精神,「順便做點兒宵夜來,我餓了。」
肚子餓得,肯定不止拓拔野一個,王諾蘭早就餓的潛心貼後背了,只不過,為了活命,她忍得住也得忍,忍不住,也得忍罷了。
這會兒,聽拓拔野說了這麼一句,讓小翠兒去幫他準備宵夜的話,王諾蘭頓時便覺得,更餓了。
「王諾蘭啊王諾蘭,忍一忍,一會兒,把這兩個狗男女收拾了,吃下邊兒擺著的貢品去。」
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王諾蘭只張嘴不出聲兒的說了這麼一句,說話的同時,手裡已經攥緊了作為陪葬品,放在她棺材裡的曼陀羅花,只等著小翠兒離開,拓拔野走神兒的時候,就把它丟進燃著的火盆里去,把兩個狗男女一前一後的迷暈,自己好繼續後面的打算!
咯吱一一
門發出了一聲輕響之後,便有極輕的女子腳步,漸行漸遠。
又過了不久,拓拔野也發出了輕微的鼾聲。
是時候了。
不成功,便成仁!
王諾蘭咽了口唾沫,竭力讓自己的心情平穩下來,然後,小心翼翼的起身,把已經掰成了一小截一小截的曼陀羅花,丟進了燒紙的泥盆裡面。
陪葬用的曼陀羅花是曬乾的,落在紙灰里,壓根兒就看不出來,再加上火盆里在燃的紙已經沒了,時有時無的火星子,一時半會兒也點不著乾花,散不出味兒……隱蔽起來,就更是容易!
把曼陀羅花丟進泥盆,又躺回棺材裡面,等了約莫有一炷香的工夫。
王諾蘭才聽到門外,傳來了小翠兒的腳步聲。
這溢出來的,需要格外仔細腳底下。
「將軍該是等急了罷?小翠兒親自下廚,給將軍做的面,將軍嘗嘗……」
面對明顯是在迷迷糊糊的睡著的拓拔野,小翠兒「指鹿為馬」的本事,發揮的那叫一個淋漓盡致,「小翠兒把小姐的賬本也拿來了,一會兒就察看一番,看夠不夠收錢回來,幫邊境那邊,度過這次的難關!」
拓拔野睡夢中遭人吵醒,本是心情極不好的,但聽小翠兒說,一會兒就要看賬,想法子湊錢出來,幫他家族度過難關,便是有火,這一下子,也被噎得發不出來了。
有求於人。
沒辦法,誰讓他有求於人來著?!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這句話,是王諾蘭以前教他的,可惜現在……卻是話猶在耳,佳人已逝了!
他是打心眼裡喜歡王諾蘭的,但是,現如今,她已經死了,為了邊疆夏,為了他的家族,他只能忍痛放下,向小翠兒這個丫鬟低頭,用一個側室的身份,換他需要的錢財,代百姓繳納增加的賦稅。
以前,王諾蘭還健在的時候,這種事情,壓根都不需要他來提,她就能幫他打算周全的,哪用得著跟現在般得,低三下四,丟人現眼?
諾蘭,我想你了,你活過來,好不好?
我願意用我十年的壽命,換你五年的安好,如果彼時我還沒有死,我還換。
拓拔野在心裡默默的念叨了這麼一句,臉上卻未變半點兒顏色的衝著小翠兒點了點頭,算是應了她說的,就接過了她遞過來的面,埋頭猛吃起來,「紙燒沒了,再添一些進去,諾蘭自己,在那邊,難免遭人刁難,多燒些,也好付買路錢!」
「將軍說的是,小翠兒這就給小姐多燒些。」
小翠兒想要的,是拓拔野妾室的身份,將來,還打算覬覦他正妻的位置,自然要表現的對他言聽計從,溫順乖巧一些,來讓他對自己產生好感,「小姐那麼心善的一個人,什麼事兒都為將軍著想的……這老天爺,可真是不公平,怎麼就讓她,這麼早就走了,連個孩子都沒能留下……」
小翠兒一邊兒說著,一邊兒又從衣袖裡拿出了帕子,裝模作樣的擦起了眼淚來,當然,她沒有忘了拓拔野的吩咐,伸手從一旁拖了一大包紙錢到身邊兒,從裡面抓出一大把,就塞進了泥盆裡面。
明面兒上的順從,不等於心裡的老實,小翠兒一邊佯裝難過,一邊在心裡就罵起了王諾蘭來,怎麼難聽怎麼罵,怎麼噁心怎麼罵,怎麼……反正就是,王諾蘭壓根兒就連她一根小腳趾頭都比不上的女人,要不是命好,哪有這幸運,能跟拓拔野兩人配成雙,能當他的正房正妻。
原本正在吃麵的拓拔野,在聽了小翠兒說的這一句話之後,手稍稍頓了一下,然後,便做沒事人般的,繼續埋頭狠吃了起來,就好像,小翠兒說得那話,跟他,沒有半點兒關係一般。
沒有人發現,埋頭吃麵的拓拔野,在背過身去的那一瞬間,眼裡滴下了淚珠子來。
那淚珠子摻進了面里,苦得讓他覺得,難以下咽。
為了邊疆。
為了拓拔野家部落里的所有百姓。
諾蘭,今日我拓拔野忍辱負重,不敢與你共死,來日,邊疆脫困,我便卸了這一身袍澤,至你墳邊,與你相守,傾盡一生,還我今日對你的虧欠。
拓拔野在心裡,默默的這樣許諾,但躺在棺材裡的王諾蘭,卻聽不見。
泥盆里的火又燒了起來,被王諾蘭掰成一小截一小截的干曼陀羅花,也開始被點燃,煙氣隨著燒紙的味道彌散,半點兒都沒被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