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蕊搖了搖頭,餘光留意著陸冉的臉色,欲言又止地嘆了口氣。
銀月聽見這話臉上多了抹氣惱,忍了忍,終究還是沒壓住,擰著眉頭埋怨道:「她這個護衛當得也太容易了!關鍵時候人影兒都看不見!」
「罷了,我也沒什麼事兒。倒是你這性子該好好壓一壓了!」陸冉肅著臉掃了銀月一眼,聲音裡帶了幾分無力跟煩躁,手指摩挲著茶杯慢慢轉了一圈,方朝紅蕊吩咐道,「咱們先回去吧,我腦袋暈得很,先眯一會兒。一會兒三娘回來去,你再讓她來見我。」
紅蕊點頭答應了一聲,接過陸冉手裡的茶杯,從車廂內壁的暗格里取了件披風,輕手輕腳地搭在陸冉身上,這才緩緩嘆了口氣。銀月收拾了案几上的茶具,朝紅蕊攤了攤手,跟著一陣又一陣地嘆起氣來。
戌時末,馬車靜悄悄地從后角門進到落霞院,在二門口停了下來。紅蕊輕輕推了推陸冉,低聲喚道:「姑娘,到家了。」
陸冉迷迷糊糊地睜開眼,只覺得渾身發沉,接過紅蕊遞過來的熱茶抿了一口,意識總算清醒了些,靠在車廂裡頭坐了會兒,待酒意散了,這才搭著紅蕊的手下車往內院去歇息了。
幾人前腳剛進屋,後腳譚三娘就進了院子。紅蕊服侍陸冉洗漱了出來,冷不丁地回頭瞧見譚三娘直愣愣地杵在門口,差點嚇了一跳,忙撫著胸口順了口氣,好笑又好氣地問道:「三娘什麼時候回來的?怎麼也不出個聲?」
「你們姑娘呢?睡下了?」譚三娘半邊兒身子攏在燈影里,也看不清臉色,聲音乾澀中帶了幾分猶豫。
紅蕊搖著頭嘆了口氣,「姑娘還等著問你話呢。」
譚三娘似有似無地嗯了一聲,朝紅蕊點了點頭,繃著身子默了片刻,抬腳進了屋。
屋子裡燭光通透明亮,一架遠山含翠的大插屏把里外兩間屋子隔開了,燭光灑在翠綠的樹枝上,燈影搖曳,那樹仿佛也活了起來,合著明亮的光影,透出股溫暖醉人的氣息來。
譚三娘屏氣凝神地繞過插屏,一步一挪地站到竹榻前,瞄了眼正歪在榻上閉目養神的陸冉,心頭七上八下的,沒吭聲。
陸冉察覺到有人進了屋,只微微抬了抬眼帘,瞧見譚三娘遲疑的舉動,臉上便多了抹意味深長的笑意,起身倒了杯茶遞過去,聲音輕柔而平靜,仿佛閒話家常般問道:「先前你說要跟著去清風樓,我還以為你喜歡看燈呢。哪料到,到了樓里就不見人影兒了!這大半天,你都去哪兒逛了?可有瞧見什麼好看好玩的?」
譚三娘被陸冉這輕描淡寫的語氣問得一懵,心頭更添了一股警惕,狐疑又心虛地瞄了陸冉一眼,沒敢接那茶,語氣含糊地咳道:「也沒去哪兒……我就在樓里逛了逛……」頓了頓,見陸冉笑得溫軟柔和,滿目光彩,譚三娘眼皮狠狠地跳了跳,心頭驀地升出一股古怪的戰慄來。
這丫頭極其聰慧,心思百轉,誰都摸不透,她必定是察覺到不對了——哎,這事兒……實在是太過湊巧,換了誰都能看出不對來!想著,譚三娘猶豫了一瞬,又瞄了陸冉一眼,皺著眉頭糾結地嘆了口氣,索性一攤手說了句實話:「我就在樓上!不止我,上回那個護衛也在。」停了一瞬,又瞟著陸冉咳道,「我看你也沒吃虧,就沒出來……」
「你說得對,我是沒吃虧。」陸冉神色自若地點了點頭,眼裡笑意漫開,手裡捏著茶杯慢慢轉動著,語氣裡帶著極輕的諷刺,「反倒是那位世子爺,怕是從來沒這麼栽過跟頭。三娘說呢?」陸冉的聲音拖得有些長,眸光深邃,似綴滿星辰的暗夜一般,明亮動人卻又根本看不見底。
譚三娘被陸冉的明亮清冷的目光盯得無處遁形,想起清風樓的那一幕,心頭又有些好笑跟佩服,擰著眉頭沉吟片刻,在陸冉清清冷冷的注視中跺了跺腳,無可奈何地嘆道:「哎,你別這麼看著我了,滲人得很。我跟你說實話!」譚三娘說著,原本緊繃著的身子陡然鬆了下來,有氣無力地往竹榻上一坐,語氣裡帶了三分埋怨七分無奈,「我先前不是跟你提過一句,西浮山上那些門派沒那麼簡單。那個衛景炎,我見過,也知道他的身份。」話到此,譚三娘飛快地瞟了陸冉一眼,斟酌著解釋道,「他身邊有不少暗衛,我若是冒然出手,反倒容易招人眼。」
「西浮山綿延數百里,一邊靠著隴西,一邊連著越地,翻過山頭就是淮南腹地,緊鄰著江寧府跟廣平路,平南王府在西浮山安排人倒也在情理之中。這麼看來,你在西浮山上見過衛景炎這話也說得過去。」陸冉輕輕揚了揚眉,眼裡極快地閃過一絲詫異,饒有興致地追問道:「不過他這世子爺的身份可不是隨便一個人該知道的。」
「這事兒跟我師門有些關係。」譚三娘這回應得極為乾脆,坦然地朝陸冉擺了擺手,「裡頭關著師門隱秘,我也不好跟你說。反正我不會害了你就是。」
陸冉愣了一瞬,臉上笑意依舊溫和,仔仔細細打量了譚三娘一圈,見譚三娘一副大義坦然巋然不動的模樣,陸冉心頭大致有了點底,撫著額頭嘆了口氣,斂了笑意,沒好氣地埋怨道:「你們那些江湖門派的事兒我不懂也就不問,可今兒這事兒你也甭想撇清干係!你既然在樓上,必定能看見衛景炎他們上了樓,你就不知道先提醒我一句?這下好了,你前兒那破袖子的仇也不用報了,我都替你還給人家主子了!」
這話也有理,她確實是袖手旁觀來著……譚三娘點了點頭,爽快地認了錯,一本正經地建議道:「要不,你扣我月銀?」
「我扣你月銀幹什麼?」陸冉一口氣滯在喉嚨口,氣也不是笑也不是,直起身子啪的一聲將茶杯拍在案几上,眼眸輕動,流光四溢,頓了頓,突然揚唇問道,「你說我若是跟你學點功夫,下次見了衛景炎是不是還能有機會再踹他一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