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蕎傻眼了,她萬萬沒想到沈玉謙竟然就這樣「沖」了進去!她沒讓他沖啊,這裡面要是有護院在,還不揍他一頓扔出來嗎?
「染秋快進去看看,別讓人家打他!」
小門童經歷了片刻的目瞪口呆後勃然大怒,扯著嗓子叫抓賊,大門就開了一人多寬的樣子沒人把守,沈玉謙的書童抱著那瓶紅雲漿傻不愣登的站著,不知道也衝進去還是在門口等著。
沈蕎忙說:「你在這裡等著不要動!」
她向里張望著,一眼便看見原本該是大照壁的地方,堆了一組形狀奇異的太湖石,瘦漏透皺四神兼備,孔洞裡斜曳著松竹枝,十分入畫!
耳邊還聽見沈玉謙邊跑邊大聲在說:「恆者,實為恆動……」
還夾雜有狗叫聲!沈蕎一驚,不知道狗有沒有拴著,沈玉謙身體瘦弱,被咬上一口可就麻煩了。
然而沈玉謙沒讓她擔心太久,很快就看見兩個護院一左一右抓著他的胳膊,押著往大門口出來了,他跑得滿頭是汗,小臉不正常的緋紅,衣襟歪歪扭扭,神情激動卻強作鎮靜道:「小心些,莫要擰斷了我的胳膊,這裡不是書齋嗎?大家都是讀書人,好歹也斯文一點……」
缺牙的門童伸著胖嘟嘟的手指指著他說道:「我可認得你啦!再不會給你開門,哼!你還要斯文一點,像你這種亂闖大門的人,簡直和土匪強盜一個樣!我沒放狗咬你就不錯了!」
聽見狗是拴著的,沈蕎好歹鬆了口氣。
缺牙門童一轉頭看見門口還站著一位漂亮的小姐,不由得一愣:「你是誰?總不會是他媽媽吧?」
「瞎說什麼呀!」沈玉謙轉眼被押送出來。
「她是我姐姐!」
沈玉謙被推了一把踉蹌著跌到沈蕎懷裡,沈蕎滿心歉意的攬住了他,也不知道該怎麼安慰,沒想到他豪情萬丈的哈哈大笑起來,「還是被轟出來了!不意外不意外……」
沈蕎心裡一動,這個孩子看似孱弱,心胸還挺寬的。
「瘋了吧!白臉小土匪!」缺牙門童一臉鄙視的看著他,隨即又打量著沈蕎,這麼好看的姐姐啊……為什麼不管管自己的弟弟呢?
大門當著兩人的面咣當又關上了,宣告沈玉謙的拜師行為再一次流產。
正要轉身,沈蕎突然叫道:「哎呀,染秋還在裡面……」說著就砰砰去敲門。
「我也來了」
大門又打開了,染秋也被推了出來,缺牙門童探出半個包子臉怒氣騰騰道:「你們到底來了幾個啊?裡面要是還有,可別怪我不客氣了!」
「你從來也沒客氣過呀,嚇唬誰啊!」沈玉謙搶白他,此刻只覺得他的包子臉萬分的討厭,恨不能放到腳下踩一踩!
包子臉翻了個白眼又咣當一聲關上大門。
沈蕎問:「你死心了嗎?以後還來不來?」
沈玉謙理著自己的衣裳,拍掉鞋面上的灰,「來啊!我氣死他!以後我要是真的成了方先生的學生,我就,我第一個就趕他出去!讓他流落街頭把另一顆門牙也磕掉!」
一個平靜溫和的聲音道:「亦真怎麼得罪你了,要趕他出去,還讓他掉門牙?」
四人齊齊轉頭。
寒風吹起一幅淡青色的衣角輕曳,一個高大男子佇立在門口,他語氣冷淡溫和,周身帶著山嶽里松濤一般的氣質,看到他的臉後幾人更是迷惑,他五官深邃俊朗,卻偏偏剃了個光頭!不過看著並不奇怪,反而有一種清傲出塵的潔淨。
他說,「我們從側門進去,別去惹亦真了……」
他能進去?莫非他就是方淨土,參雲居士?淡青色的山嶽在緩緩移涌…
「小公子為何獨獨喜歡恆論?」
沈玉謙這才回過神來,跟在他身後落落大方道:「世人追逐的恆,其實是無經緯無古今的虛妄……」
「小小年紀雖有些見解,卻是極端了些……你是誰家的孩子?」
「學生家在南居賢坊,是沈氏三房的孤子沈玉謙。」說著深深一揖。
「我還沒收你就自稱學生了?」口氣溫和卻又透著不容接近的距離感。
「全京城的讀書人在先生面前都是學生!」
沈蕎臉大氣都不敢出生怕壞了他的事,這個破小孩還真有兩下子,不卑不亢的,話說的也挺漂亮。
「我早已不收學生了。」
他帶著四人走過潔淨的甬道,終於來到一個清幽的院子,下人紛紛恭敬行禮,灰衣小童打開灰色的棉門帘,幾人進到一間闊朗的屋子裡。
見過書房,沒見過這麼多書的,整整兩面牆全是頂天立地的大書櫃,最高處要爬了梯子才能拿到,然後就是粗腿的原木大書桌,驚人的是由整塊木板做的桌面,通體未上漆只打蠟,木紋清晰猙獰,方淨土的品味果然奇特。
地上還有兩隻水缸大的瓷缸里插滿了畫軸,幾個原木樹根鋸的大筆筒里全是毛筆,窗下的琴桌上放著一把大蕉葉古琴和一隻三足青瓷香爐。
兩旁的花几上左手一盆虎鬚菖蒲,右手一盆蘭草,冰裂紋的窗格鑲的是玻璃,十分透亮,垂著淡青色帘子和石青色的束鏈。
很快有小廝端了茶進來。
「我只喝青茶,不知道小沈公子是否習慣?這位是……」
沈蕎垂目而立,她早已適應這樣觀察環境和人。
「家中三姐,不放心玉歉一人出門,她,幼患眼疾不能視物。」
方淨土聽了淡淡瞟了沈蕎一眼,小女子睛青眼白,真是個瞎子?當下也不點破。
「請……」姐弟兩都端起了茶盅,各飲了一口,確實是上好的青茶。
「我確實不再收弟子了……天氣冷,喝了茶就早些回去吧!」
沈玉謙失望道:「看來先生還是覺得我愚鈍了……」
一般人總要客套幾句,說你不愚鈍,挺聰明的,但是方淨土只低頭喝了口茶,並不解釋。
「我可以送你幾本書,若能通讀理解,不比做我的學生差的」
「謝謝先生!」
沈玉謙知道他這樣的人,雖然看著和氣其實很固執,胡攪蠻纏對他是沒有用的,他不是要送自己書嗎?這也算是大有收穫了。
「五弟你先出去片刻,我同先生說幾句話」
沈玉謙差點失手摔了茶盅,三姐這是要幹嘛?使美人計?方先生可是不近女色的啊,他整個院子裡就沒有一個年輕女婢。
「三姐,我們還是走吧,先生贈書賜茶已經很是難得了」
方淨土看他一眼,小孩子倒挺明白的,不知這小女子打的什麼主意?他淡淡一笑,「不妨的,我願聞其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