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時,阿儀姑娘接到了信兒,據說是九皇子的邀約。
西津渡位於潤州城西的雲台山麓,依附破山棧道而建,古有「三山一渡」,這一渡指的便是西津渡。
便是不巧的是,在阿儀姑娘剛看完書信之後,遊子衿也發出了邀請,地點,仍是西津渡。照她的話來說,這麼好的地方不去真是可惜。
阿儀姑娘看傻了眼,雖說自己能力是不錯,可也沒有分身術能夠用來一半陪這個,一半陪那個。
那就一起走吧,三人一拍即合,即刻出行。
金陵津渡小山樓,一宿行人自可愁。
潮落夜江斜月里,兩三星火是瓜洲。
待渡亭的柱子上如是刻著這樣幾句詩,刻刀留下的韻味如今還在,歲月只把這份感嘆沉澱成厚重的歷史。
「要我說,這字寫的不好看。」遊子衿看著這詩句喟嘆。
靠在柱子上搭著二郎腿的陸風遙不屑道:「說得好像你的字寫得多好看似的。女人家,還是不要有太多感慨的好。」
「總比某些人強得多。」
肩膀猛地一抖,置於長亭石板上腿也不在蹺著了,將嘴裡噙著的草迅速吐掉,陸風遙的臉色霎時失去了玩味,嘴角強忍住抽搐:「是誰告訴你的?」
原來還真是有這回事,自己瞎貓碰上死耗子,還撞了個正著。這麼好的機會不用白不用。
「婉夫人說與我聽得。」婉夫人是以陸風遙的養母,這樣說應該找不到破綻。
「母妃...不像是那種......會揭我短的人。況且我在國子監寫的那些東西,師傅們也都不敢說出去......」陸風遙低頭暗自咬牙,卻瞥見兩個小女子嘴角的暗笑,終於瞭然。
渡口人來人往,熱鬧之度不亞於集市。
「報——」
來人一下了馬,便直奔亭子裡。單膝跪地,急匆匆的報告:「衙門裡出了事情,七皇子邀您速去商議!」
陸風遙雖是瀟灑快意慣了,遇上大事還是分得清輕重緩急的。
兩人上馬走後,就只剩下遊子衿和阿儀大眼瞪小眼。
「阿姐」,阿儀湊到她耳邊輕聲喊道,「我們去坐船吧!」沒人的時候,阿儀是真心想喚她一聲「阿姐」。
遊子衿一怔,又恍然明白。這是自兩人交心後,第一次聽她喚一聲——阿姐,雖然是在只有兩人的時候。
一聲阿姐,觸動了遊子衿內心深處最為柔軟的地方。
那是對一個故人的懷念,那是最細膩的情思,是最需要撫慰的傷口。是一段長長的故事,伴隨著自己的人生一路成長,是讓自己努力活的精彩的理由。
更是,一份牽掛。
「姑娘,船要開啦!」擺渡人厚重的聲音將遊子衿從時光里拉出來,
阿儀從懷裡掏出一塊兒碎銀子遞給老人,「這船,我們包啦!」
老人家輕輕擺動船槳,渡船在水上緩緩行著。
遊子衿想起了那個夢,那還是在陸風濬自朝堂上昏倒後的夜晚,枕著他的胸膛,聽著他沉穩有力的心跳。那個夢裡有芙蓉浦,有船,有愛人。
如今也是坐在了船上,卻沒有夢裡的悸動。
她緩緩站起,張開雙臂,迎著湖面吹過的微風,靜靜的享受這份愜意。
船駛向湖中心時猛地趔趄,遊子衿一晃便栽入湖中。老人緊張的尖叫,和湖裡劇烈濺起的水花共鳴。
「阿姐!阿姐——」
幾乎是在嘶吼,阿儀趴在船頭聲音哽咽,忽然想到了什麼,忙轉頭抓住老人的袍子哀求:「您救救她!救救她!」
「這個——」老人露出難為的神色,「姑娘,不是我不救,實在是我也不懂水性啊!」
「你胡說!當了那麼多年擺渡人,怎麼可能不識水性?」
又是「撲通」一聲,老人在岸上輕嘆,畢竟還是個年輕人啊!還是不夠沉穩。
阿儀跳下湖,被嗆得喝了好幾口水,沒有人告訴她一個不識水性的人,要如何去救人。如何,讓一個人活下去。
水順著她的口,鼻孔,耳朵灌了進去,她掙扎著想要找到遊子衿,卻只有無盡的水從指縫流淌。
閉上眼睛之前,她的眼前閃過許多人的身影,一個個都在對她無聲的說著。
姑姑說,阿儀,你肩膀上背著的,是家族的夢想。
陸風遙說,阿儀,我喜歡同你玩,你是我在這個宮裡,唯一信任的朋友。
遊子衿劇烈的哭泣,妹妹,我是真心想你成為我的妹妹...
輕輕闔上眼睛,對不起,我是真的累了,我......真的再也載不動......你們那麼多的期望。
遊子衿醒來的時候,天色已經很晚了。
床邊傳來規律的呼吸聲,遊子衿費力的扯下被子,手扶著床沿蹭著起了身,才看清那人的臉。
陸風濬被她這麼一驚也是醒了,見她正靠在床上,便伸了手向她額頭。試了她額頭的溫度,又試了自己的額頭,才欣慰的一笑,「還好不燙。不過其他地方,有沒有什麼不適?」
「讓您這麼一說還真有,腳踝很痛。好像有水草纏著我了,軟軟的水草,怎麼也掙脫不掉,我聽到船上阿儀在哭,我好想爬上去找她,可就是真正脫不掉,後來,就沒有意識了...」遊子衿努力回憶著,試圖還原當時的情形。
「我懂了,你......睡下吧。白天受驚了一場,也是該累了。」
「那您呢?」
陸風濬忽然意識到,知府當時給他倆安排的,是一個房間。只是昨夜他去了府衙,徹夜未眠,所以並未有如今的尷尬。
「我去找九弟擠擠。」陸風濬臉色極不自然。
「以前你不是都藏著掖著,不讓人知道?」見他看著自己,遊子衿繼續說道:「大婚當晚怕外人知道我們沒有圓房,故意在屋裡呆了一宿。你在宮裡昏倒的那次,也不敢讓婉夫人知道我們不和,所以替我說話。我生辰的事,也是你秉了母妃,因為......你怕有一日,母妃會發現,所以早早裝出來我們夫妻情深......這些,我都知道。」
可我,並不介意。
雖然你記不起我是那個同你有約定的人,雖然知道你即便面上對我關照,這顆心卻從不在這裡,我也,仍然告訴自己,不要在意。
陸風濬滿腹的話想要解釋,終是不成音。
千言萬語只化為一句話,「好好休息。」話畢又是長長的嘆氣。
沉默了許久,遊子衿突然想到還不知道阿儀的狀況,也不顧剛剛同他鬧的彆扭,急忙問道:「阿儀呢?阿儀可還好?我記得她在哭,她似乎也跳了下來。」
「她自然比你好,畢竟在水裡呆的時間又短一些。」陸風濬無奈道:「這下總能安心了?快歇下吧,真的不早了。」
遊子衿這才安心,話語間又恢復了冷冰冰。「既然如此,就在這兒睡下吧。」
夜半。
陸風濬並未睡著,他很少有早睡的習慣,躺在床上的時候,更多的喜歡凝神淡淡的思考。
一個翻身。
「別,別走!」遊子衿猛地抓住他的胳膊,苦苦哀求道:「別走,求你了......」
我不走。陸風濬理了理她額間的秀髮,意外地發現她的眼角,一滴淚水迅速划過。
原是,又夢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