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罷,便從寬廣大袖裡拿出一粒黑色的藥丸,硬生生塞進師父的口中。睡夢中的師父被嗆醒,看著一臉陰狠的玄機真人,神色竟是出人意料的平靜:「你還是不肯放過我~」
「誰叫你有個這麼好的徒弟呢~」玄機真人看著傷痕累累的師父,語氣說不出是嫉恨還是嘲諷。
「大師兄,你難道不怕報應麼~」師父疲憊的閉上了眼睛。
「哈哈~,就算有那麼一天,四師弟,恐怕你也看不到了!」玄機真人獰笑著說道。
「……咳~咳~」師父氣的說不出來話,指著玄機猛烈的咳嗽起來。
「別做無用功了,四師弟,這穿腸蝕骨丸入口即化,不會留下一點痕跡~」玄機真人俯下身子,看著師父痛苦的樣子,忍不住吃吃地笑了起來:「對了,四師弟,你不是一直對師父的死心懷愧疚麼?既然你要死了,我也不妨告訴你,我們的師父也死在了這藥之下呢,哈哈~,那個冥頑不靈的老頭子,竟然死都不把位子傳給我!簡直是可惡!論道法精深,論資歷論能力,明明我才是最優秀的那個!!」
一陣風吹了進來,燭火不停的搖曳,把玄機真人映在牆上的影子一會兒拉長一會兒縮短,看起來就像是鬼魅一般。
師父聞言,不可思議的看著玄機真人,強忍住咳嗽道:「你說什麼,師父,師父他~」
「是啊!午虛那個老頭子,是我毒死的。要不是他固執的要把掌事真人的位子傳給你,我也不至於下這樣的毒手!」玄機真人輕笑道,「你沒想到吧?也是,當時,你正為自己粗心大意悔不當初呢,怎麼會在意這些細節。可惜啊可惜,被愧疚折磨的你,不僅自殘右手,還苦修贖罪,住柴房,掃被萬人踐踏的台階。掐指一算,竟過去二十三年了~,哈哈~,午虛那個老頭子,恐怕早已化成白骨了吧~」
師父劇烈的喘息著,胸口起伏不定,他死死盯著正笑的一臉雲淡風輕的玄機真人,泛紅的眼睛幾乎快要噴出火來。
「四師弟,你這時得知這一切,是不是很恨吶~,可惜,再怎麼恨我,你也無能為力了。等下了黃泉,看見師父他老人家,記得給我帶一句好~」玄機真人看著滿臉通紅的師父,仰天大笑一陣,便一揮袖子離開。還沒走到柴門處,便聽見身後噗的一聲響,玄機真人冷笑的偏了偏頭,用眼睛的餘光掃見乾淨的地面已開出一朵艷麗的紅花。
一隻小老鼠吱吱叫著從床底鑽出來,睜著無辜靈動的大眼睛看著渾身發顫且氣息微弱的師父。沒過一會兒,小老鼠拖出一塊果脯送到師父面前,用粉嫩嫩的小爪子舉著果脯,讓師父吃。
「你也看出我快要死了?」師父勉力忍下心中的憤恨,苦笑道。
小老鼠搖了搖自己小腦袋,仍舊舉著果脯示意師父吃。
「小老鼠,我們做個交易怎麼樣?」師父捏著色澤深紅的果脯,沉思許久問道。
小老鼠歪著腦袋,想了一會兒,鄭重的點了點頭。
「你有什麼願望?」師父問。
小老鼠從被褥上跳下去,張開四肢做出飛翔的姿態,然後吱吱叫了幾聲。
「你想飛?」師父看著小老鼠目光炯炯的樣子有些想笑。
小老鼠點點頭,眼裡有一層薄薄的光,很明亮。
「恐怕我法力不夠~」師父微微嘆息了一聲。
小老鼠又從床上跳了下去,拖來了一本識字畫冊,用小爪子翻了幾翻,蹲在書頁上期待的看著師父。那一頁,畫了一隻黃鸝。
「這個倒可以~」師父不禁被小老鼠的聰慧折服,臉上浮起了一層淡薄的笑意。不知道有多少個夜晚,自己教小黃時,這隻小老鼠都在旁邊偷師呢~
小老鼠聞言,趕忙給師父連連作揖。
「你還沒有問我的條件是什麼呢?你難道不怕?」師父似乎忘記了自己的傷勢和剛才的不快,逗小老鼠道。
小老鼠歪著頭想了一想,繼而緩慢而堅定的搖了搖頭。
「我讓你飛,給你鳥的身體,還讓你能像人一樣說話。」師父說到這裡頓了頓,眼睛裡忽然起了一層朦朧的霧氣,「不過,你要幫我看著一個人,陪他長大,直到他十五歲。這,你能做到麼?」
師父轉頭看向小老鼠。自己一生孤單,老來有一人作伴,如果說大師兄的言語讓他錯愕憤怒的話,那麼,小黃則是他心底唯一的那一塊柔軟了。生命已快到了盡頭,忽然間,他有些放不下,這孩子,性子和自己有一些像,離了自己,不知道會怎樣呢?更何況,他對自己的身份一無所知,大師兄又動了不該動的歪心思~
順著師父的目光,小老鼠看到了昏睡的澤原,不知道,為什麼,那一刻,它的心底竟有些欣喜,自己要守護的人,是他麼?小老鼠還記得,無數個夜晚,它躲在屋子裡陰暗的角落,看點著燈讀書的小男孩,心底竟是滿滿的羨慕和妒意。它甚至幻想,有一天,能和小男孩一起坐在油燈下~
想至此,小老鼠緩慢的點了點頭。師父見狀輕輕的笑了,對小老鼠說:「三天後,我會被埋在觀外的樹林裡。你悄悄在我墳上打個洞,把我額頭上生出的東西吃了,你的願望就能實現了~」
小老鼠似懂非懂的看了師父一會兒,又看了昏睡的小男孩一眼,轉身從床榻上跳了下去,不一會兒就消失在了黑暗裡。
師父躺在那兒,忽然想起了很以前。那時候,三清觀還沒有這般規模,而他也還是十一二歲的年紀。有一次,老師父下山,帶著他和大師兄兩個人。久在山上住,他在山下的集市街道,看什麼都覺得新鮮。而大師兄則板著一張臉,嚴肅的提醒他注意身份。老師父則笑著說無妨年紀大了自然就收了性子了。那一次回來以後,一向和順的大師兄開始對自己百般挑剔。後來,二十九歲那年,老師父病重,自己在跟前伺候湯藥。老師父對自己一向視如己出,他心存感激侍奉湯水自然盡心盡力。有一次,他聽山下合仁堂的大夫說,山參滋補對病體有益,為了讓老師父早些好起來,便自作主張,在湯藥里加了一隻百年山參。沒想到,就是這一株山參害了老師父。那晚喝過藥後,不到半夜,老師父便一命嗚呼。師父怔怔的看著七竅流血的老師父,忘記了哭泣,他有些茫然,明明是想治好老師父的情況怎麼會變成這樣。大師兄看著師父的遺體,號哭了一陣,便冷著臉令人把他扭綁起來,關進了柴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