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餐後不久,黎棠看著外面的太陽高懸半空,熾熱的火球,烤得門窗燙手。她思考了一會兒,還是決定不出門了。
她偷偷摸摸坐在馬桶上,抽著煙。
楊小鳴推著谷涆長走進病房來,兩人的聲響驚嚇到黎棠,她以為是抽菸被煙霧器抓包,工作人員上來罵人了,她趴在門上聽著。
谷涆長問:「你每天就是來這裡送飯的?」
楊小鳴說:「對,小谷先生不讓我說。叔,你別出賣我行嗎?」
谷涆長說:「放心,我又不是食古不化的老東西,她人呢?」
「可能出去了吧。」
黎棠背著手,從衛生間走出來。
三人相望,大眼瞪小眼。
谷涆長見到黎棠,臉上表情有些僵硬,楊小鳴剛要開口,就被他打斷:「小楊,你先出去。」
一陣白色的煙霧在黎棠的身後飄起。
黎棠驚奇地問道:「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
谷涆長指著門外的楊小鳴,說:「他帶我來的。」他自己推著輪椅,滑到黎棠的身旁,問她:「你在做什麼?」
黎棠朝門外瞧了一眼,確認沒有醫院的人後,才笑著把煙拿出來,她抬頭看了一眼天花板上的煙霧探測儀,趕緊躲進衛生間。
「你也別怪他了,現在的年輕人賺錢很難的,他只是想多賺點錢,也挺不容易的,只要他沒有欺負你就行。」黎棠坐在馬桶上,決定抽完手上那支剛點的煙。
谷涆長將輪椅停靠好,看著她:「你的菸癮挺大的?」
黎棠搖搖頭,說:「我沒有菸癮,心情鬱悶到沒辦法緩解的時候才會抽一兩根。」
說完,她又說:「你離我遠點,你肺不好,不可以吸二手菸。」
谷涆長哭笑不得,他問:「怎麼?你今天的心情不太好嗎?」
「有點。」
「為什麼?」
黎棠正巧思考到穀雨的問題,隨口而出:「他說他對我沒興趣。」
她低下頭,手上的香菸已經抽完一半,她看著那截長長的菸灰還沒掉落,慢慢開口:「可是他又對我很好但是,他對別人也很好。」
「兩人吵架了嗎?」
黎棠深深抽了一口煙,朝著另外一個方向吐出煙霧,她說:「也不是,感情都還沒有開始呢,也不是因為他心情不好。」
「那你是怎麼了,可以跟我講講嗎?」谷涆長坐在輪椅上,他摘下帽子,用手摸了摸腦袋。
黎棠望著谷涆長的模樣,年紀看起來和黎平相仿,她問:「你愛你的小孩嗎?」
谷涆長語塞,他被黎棠的問題問倒了。
思考良久,谷涆長緩緩回憶起過去:「養了二十多年,在他小時候,怕他想到不開心的過去,我總逼著他按照我的要求成長,可能他會覺得我不愛他吧。二十多年了,忽然就在想我是不是做錯了。現在只想讓他,過自己想要的人生,我不再強求他了。」
他說:「我也不清楚我這算不算愛,該保證的物質條件都保證到了,他也健康長大了。」
「我覺得你是愛他的,你起碼為他考慮了,也知道反思。」黎棠苦笑著說:「我的父母,物質條件都沒保證過,雖然我也活到了現在。」
她回憶起過去的種種:「從小到大,沒感受過爸媽的愛,他們只愛弟弟,唯一愛我的爺爺奶奶也不在了。」
想到朱三三,她又說:「唯一的好朋友也忙著自己的人生,沒空理我。」
想到馬彥,她說:「我曾經很喜歡的人,卻背叛我了。」
每每講起馬彥,黎棠的嘴角總是揚起一絲複雜的微笑,她說:「他們被我抓姦在床,還是在我們要結婚的新房裡。」
雖然事情也過去半年多,可講著講著,黎棠嘴角的笑容變得僵硬,最後唇角下垂,再也繃不住心中的最後一道防線。
眼淚像珍珠項鍊斷了線,一顆一顆地落在腳邊。
黎棠伸腳將衛生間的門輕輕掩上,她哽咽道:「等我一下,一會兒就好了。」
谷涆長靜靜地坐在門外,偶爾聽見衛生間內傳出的抽泣聲,他說:「他這麼壞,不值得你為他傷心難過。」
黎棠打開了門,雙目通紅,已經停止流淚,她說:「我也不是難過,就是我也不知道。」
谷涆長安慰著她:「沒事的,舊的不去,新的不來。不是你的緣分,就讓他走。」
「我就是覺得,我的人生為什麼總是這麼委屈?」
「別委屈了。」谷涆長笑著說:「要不,我把兒子介紹給你,他也單身,我正愁著?」
黎棠將菸頭放在水龍頭底下澆滅,扔進垃圾桶里。她的哭腔還未散去,問道:「他長得帥嗎?」
「帥,有車有房,還有正經工作。等我死了,財產都是你們的。」
黎棠「呸呸」兩聲,說:「這種話不能亂說的。」
惹得谷涆長哈哈大笑。
黎棠想了想:「算了,我現在有喜歡的人了,如果我真的追不到他的話,我再去找你兒子,你介意嗎?」
「不介意。」谷涆長問:「你們還沒在一起嗎?」
黎棠搖搖頭,說:「沒有,他總說對我沒興趣。」
谷涆長正想說點什麼,黎棠忽然問:「打牌嗎?」
她急速轉彎的情緒,讓谷涆長摸不著頭腦。她走出了衛生間,將谷涆長推到茶几前,她問:「鬥地主會嗎?」
「會。」谷涆長看著她彎著腰,在病床底下的箱子裡翻找出一副撲克牌。
隨後,她又將楊小鳴叫了進來。
三個人圍在一起打了一下午的牌。
半夜,黎輝推門走進病房。
穀雨正站在病床前拆著帶來的宵夜,而黎棠,一隻手緊緊地抓著穀雨腰間的衣服面料,仰著腦袋像一隻待食的雛鷹。
黎輝看著二人的親密舉止,站在門口進退兩難。
黎棠驚訝地問道:「你來幹什麼?」
「來看你啊。」
黎棠看了一眼時間,問他:「大晚上的,你出去玩了?」
「嗯,周末不想在宿舍里待著。」黎輝走到病床前,雙眼直勾勾地盯著穀雨看。
穀雨拿出一根鐵勺,遞給黎棠:「吃東西。」他又問黎輝:「你餓不餓?」
「不餓。」
黎輝指著他們兩人,問:「姐,什麼情況?」
「什麼什麼情況?」黎棠大口吃著米飯,狼吞虎咽。今天打牌贏了很多局,心情舒暢,胃口變得好極了。
穀雨走到沙發上,拿出筆記本電腦繼續工作。
黎輝坐在病床上,小聲地問:「你跟我們老師在一起了?」
黎棠鼓著腮幫子,看了穀雨一眼:「不可以嗎?」
「不是吧?他能看上你?簡直是痴人說夢。」黎輝激動地嘲諷了黎棠一聲。
黎棠一個胳膊肘,撞在黎輝的肚皮上,疼得他哇哇大叫。她喝了一口湯,想了想,說:「雖然還沒被我追到手,但這是遲早的事情。再說了,你姐有那麼差勁嗎?」
「他看上誰,都不可能看上你。」黎棠抓起黎棠面前的一塊蒸排骨,塞進嘴裡。
黎棠輕輕打了他的手背一下。
她問:「你到底來幹嘛?」
黎輝的雙眼眯成一條縫,笑嘻嘻地說:「姐,給我點錢。」
「要錢幹什麼?前兩天不是剛給你生活費嗎?」
黎輝扭扭捏捏:「今晚跟同學在外面玩,打算不回學校了,住酒店不夠錢。」
黎棠疑惑地看著他,說:「我剛給你生活費,你現在就不夠錢住酒店?」
「我是怕我這個月不夠錢吃飯,剛好路過,就來看看你,找你要點住酒店的錢。」
黎棠生氣地把勺子拍在餐板上:「合著,你只是為了跟我要錢才來看我?」
「不是,你聽我狡辯。」黎輝說完,「呸」了一聲,說:「解釋。」
黎棠歪著腦袋看著他,一臉怒容:「我倒要看看你怎麼狡辯。」
黎輝解釋道:「我平時要上課,都沒時間出學校看你。今天周末,我有時間不就來了。」他又說:「你看,現在外面都這麼晚了,宿舍都要關門了,進不去的,回去還會被扣學分。」
黎棠想了想,問他:「跟哪個同學?」
「舍友,都是舍友。」
黎棠眉頭微皺:「哪個舍友,為什麼不順便來看我?」
「他們在網吧打遊戲,沒空來。」
黎棠越想越不對勁,湊到黎輝耳邊說:「不會是跟你女朋友吧?」
黎輝盡力掩飾臉上的慌張,但他的眼神中流露出心虛。他用高昂的聲線來掩蓋內心的慌張:「她回家了,都沒空陪我出來玩,我真的是跟我舍友出來的。」
「那你給他們打電話。」
黎輝挽著黎棠的胳膊,靠在她的肩膀上,撒著嬌:「姐,求你了,給我500塊。」
她推開了黎輝的腦袋,說:「你姐長這麼大都沒住過500一晚的酒店,你張口就來。」
黎棠看了眼時間,對著穀雨說:「你幫我把他們送回學校宿舍去,現在回去還來得及。再不行,你就以老師的身份,跟宿管阿姨通融一下。」
穀雨靠在沙發上,看著姐弟兩人咿咿呀呀地說著悄悄話,低頭偷笑,他說:「他都成年了,你還管他?」
「管,肯定管。只要我沒死,我就管。」
黎輝跑到穀雨身邊,拽著他的胳膊,用同樣的方式求他:「老師,求你了,你讓我姐給我錢。」
穀雨笑得合不攏嘴,實在是拗不過黎輝,他從口袋裡掏出錢包,準備給他拿錢。
黎棠一個登步,拿著手上的勺子猛地敲黎輝的腦袋,罵他:「天天要錢,你怎麼不自己出去賺?」
緊接著,她把穀雨也罵了一頓:「你給他錢幹什麼?人傻錢多沒地方花啊?」
黎輝抓著穀雨當擋箭牌,穀雨夾在姐弟兩人中間,很為難。
黎棠搶走了穀雨的錢包,扔在病床上,她放下勺子,卯足力氣,越過穀雨,抓住了黎輝的t恤。
她將穀雨推開,拉著黎輝的胳膊,抓著他的後頸,黎輝一臉驚悚。果不其然,黎棠一個抱摔動作,將他摁倒在地。
「姐。」黎輝躺在地板上,大聲慘叫。
黎棠抓著他的衣領,說:「我可是練過的。」
穀雨呆若木雞,站在一旁看著。
兩人的打鬧聲引來了值班的護士,她推門進來,看到兩人互相揪著衣領,呵斥道:「安靜點,都幾點了。」
黎棠直接用啞音,說:「你小子,別想著耍花招,回學校去。」
「不回,我就不回。」
護士搖搖頭,走了。
門口邊的玻璃上,露出一個女生的臉。
黎輝看了一眼,掙脫開黎棠,站起身來,整理了著裝。他氣不過,生氣道:「姐,給點面子行不行?我都長這麼大了。」
三人同時看向門外,女生立馬閃躲。
黎棠拍了拍手,看著黎輝跑了出去,她說:「從小到大都這麼玩,每次打不過就耍賴。」
穀雨跟著走出去,黎棠叫也叫不回來。
「莫名其妙,一個兩個都莫名其妙。」黎棠捧起湯喝了起來,才一會兒的時間,就涼了。
半個小時後,穀雨回來了。
黎棠問他:「送回去了嗎?」
穀雨坐在沙發上,繼續盯著電腦看,淡淡地說:「沒有。」
「那你追出去幹什麼?」
穀雨回答:「跟他聊了兩句。」
黎棠坐到他的身旁,好奇地問:「你們聊什麼?」
「不告訴你,這是男人之間的秘密。」穀雨說:「他們這個年齡的小孩最愛面子了,你當著他女朋友的面欺負他,讓他怎麼抬得起頭?」
「他現在這樣就是思想作風有問題,學生就該有學生的樣子,學什麼大人在外面過夜?」
穀雨凝視著她的雙眸,嘴角微微上揚,說:「你18歲的時候,肯定也背著父母幹過這事吧?」
黎棠的眼神閃躲著,說話的聲音也變得微弱而顫抖:「我當年可是好學生。」
說完,她躺回到病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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