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靜黎默默地看著路天擇的身體徐徐倒下,瞳孔里隱約淌過了些許憂傷。
「也許……這便是孤獨的代價。」她仿若囈語地說道。
立於「公主」身畔的魔鬼輕抬起手,而後有一塊黢黑的巨石於虛無的夢幻之中向上高升,周身爆發出強烈的光亮。
滿天的星光都在這一秒與之交相輝映,散落的熒光匯聚成璀璨長河,自無可觸及的遠天靜默地流淌而下,群星頻頻眨眼,似竊喜,似哀悼。
倒下的血肉之軀已經全然失去了溫熱,恍如僵冷的石塊一般冰涼。
在魔鬼淡漠的視線之下,路天擇的屍體也緩慢地向著高空升起,直到抵達與眾星同在的高遠之彼方。
群星之間,黝黑的巨石突兀地開裂,一分為二,仿佛一副天然的石棺,將路天擇的屍身牽引到了內里,而後又緊緊地閉合。
那死意之星開始劃破長天,通體燃燒著僵黑的戾炎,以橫擊大地之勢墜落陸面!
同一時分,月光之冕一旁簇擁著的七星再次亮起了一顆,而盤踞在寧靜黎身邊的晦澀之氣愈發幽沉,深不見底,仿如叛抗之天使被從高處擲入的無底之淵。
紫杉樹輕輕搖曳,默無聲息地觀望著隕落的星辰沉降於腳下的黃土之間。
「終於……到了一切都該結束的時候了。」
魔鬼轉過身來靜默地看了寧靜黎一眼,而後又抬頭眺望晦暗的遠天。
混亂而無序的氣息於遙遠的夜空中形成了一個龐大而又扭曲的渦旋,否定一切,奪掠一切,似乎無相無形,可是細看之後又能在其中看見三個互相映襯而又共為一體的光圈。
而在那混沌渦旋所處的另一面,則是永恆不滅的硫磺與火呈現出大龍之狀吞噬長天,在那炎火之中有無盡黑翼之魔的虛影振翅,咆哮著仰望不可言說的高遠,勢要奪回曾屬於他們的榮光天界。
近光的混沌與幽暗的怒火相接,兩種截然相反的力量碰撞而又湮滅,於燃燒的天穹之上形成了晦明難辨的圖景,仿佛梵谷於精神失常後所畫的《星月夜》。
「季木……你輸了。」一個宏大的聲音於天邊說道,低沉而又莊嚴。
而後,在那幽火形成的大龍之中傳來了一聲響徹天上天下的威嚴龍吼,使這滿天的雲氣為之如同海潮般涌動。
「是的,我……輸了。」季木低聲答道,因此而產生的回音恍如風之亂流。
自路天擇死去的那一刻起,他與龍傲天之間的賭局便已經結束。
現今,寄居在寧靜黎體內的「羊」的力量已經因由四人之死而膨脹到了一個可怕的程度,並且愈發地接近不可磨滅的「真實」之魔。
哪怕憑藉季木此時的極盡之力,也無法將其從臨近不朽的高處打落。
在此之前,他們本有機會可以將「羊」殺死……
在「羊」的宿主初步被「羊」所侵蝕之刻,如果能夠拒絕「羊」的種種誘惑,便有可能將其壓制。
又或者是在「羊」尚還虛弱之時殺死它的宿主,使「羊」來不及逃脫便與其一同消亡。
除此之外,還有另一種方法……
那便是由季木找尋到處於不完全狀態的「羊」,趁其虛弱,藉助永夜虛腔的力量將其給強行吞滅掉。
而「羊」自然不會如此輕易地被消亡,早在考核開始之初,最為合適的宿主便已經被「羊」給選定了。
至於兩大校區之中於「羊」最為危險的季木,也因由學園的安排在考核之初便被參加特殊考核的龍傲天給拖住,因而無法脫身走上尋「羊」的路途。
層層難度疊加上來,造成了當下他所面臨的荊棘之途。
即使季木能夠將寧靜黎與「羊」一同殺死,可是屆時他也會因由「任何學生之間不可以互相攻擊」的規則而被抹除。
也就是說……無論如何他也無法從本場考核之中得勝。
「勝利……將屬於我。」回歸到人形之態的龍傲天如是說。
「也許你還不明白吧,季木……」他的目光穿透了混沌與戾火投射到了遠處,「在考核開始之初,我從那個虛幻的雪原世界裡脫離的時候,『羊』找到了我。」
「儘管那個時候我是以你的面貌出現,不過我相信它可以輕易地將你我的氣息識別而出。」
「那時,它對我說:『你……猜我……名字……秘密……獲勝……』」
「一開始,我並不明白這句話究竟隱藏著什麼樣的深意。可是隨著考核的發展,我漸漸開始明白了……這句話原來並不僅僅是在影射普契尼的歌劇《圖蘭朵》中王子卡拉夫與公主圖蘭朵『在天亮之前能否得知他的名字』的賭約,也是在提示我完成這場考核所必須達成的要求。」
「看來……你已經猜出了我的名字。」立於玫瑰王座近旁的魔鬼打破了沉默。
「你我本是一體,就仿佛婆羅門教體系中的天神與其化身。」龍傲天自星空之下的高處向它張開了雙手,「對吧?另一個我……魔鬼靡菲斯特。」
圍繞在魔鬼身邊的迷霧盡數散去,露出了一張與他一般無二的面孔。
季木、龍傲天、魔鬼靡菲斯特……
三人於此刻呈現出了同樣的面容。
「我厭惡這張臉……它讓我想起了墜落之時為眾星從高處俯瞰的屈辱與苦痛。」他們如是說。
而後,魔鬼靡菲斯特的身體開始緩緩地向上高升,連同七星和月之冠冕一起升上大龍之炎火所在之處。
「不……不要走!」
寧靜黎無力地望著那個越來越遠的身影追出了幾步。
「公主……很抱歉,可是我們已經輸了,一切都已經結束了……勝利屬於黑翼之主。」
魔鬼靡菲斯特的身軀開始與龍傲天的軀體相融,恍如蟲蛾投入到了烈火之中,一霎時分擴散開來的澎湃氣機幾乎撕裂了天上天下的一切秩序。
原本不完整的,此刻已經得到了補足。
黑之三體初現……
「這一次……你沒有讓我失望。」
手捧《浮士德》的佝僂男子仿佛相隔無盡時空驀然回首。
「不過天命在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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