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中有一隻鳥,它的歌聲使你駐足,使你臉紅。
有一口鐘從不鳴響。
有一片沼澤藏著白野獸的洞。
有一座教堂沉落又升起一片湖泊。
有一輛被棄的小車披著飾帶,順著林間小路滑落。
有一群裝扮好的小演員穿過叢林邊緣的大路。
有一個結局:當你饑渴,便有人將你驅逐……」
黢黑的大幕將世間的萬物覆籠,女孩閉目穿行於辛辣而混濁的濃霧之中。
心象化為腦中之景,驅散了心底的孤獨。
仿佛置身於靜謐的浮世間,萬物的氣息伴隨著風的和弦在她的耳邊流淌而過……
一種清澈澄明的寧靜涌到她的四周,令她的心不再那般困苦。
女孩又輕誦:
「我是那聖徒,在空地上祈禱——就像溫順的動物埋頭吃草,直到巴勒斯坦海濱。
我是那智者,坐在陰暗的椅子上。樹枝和雨點,投在書房的窗上。
我是那行旅者,走在密林間的大路上;水閘的喧譁,覆蓋了我的腳步。我長久地凝望著落日傾瀉的憂鬱金流。
我會是一個棄兒,被拋在茫茫滄海的堤岸;或是一位趕車的小馬夫,額頭碰到蒼天。
小路崎嶇,山崗覆蓋著灌木。空氣凝固。飛鳥與清泉遠在天邊!再往前走,想必就到了世界盡頭……」
此心空靈,於漫漫紅塵之中此起彼伏。
她的眼角逐漸流下淚水……
「世界真美……可惜不能為我停駐。」
她的雙目無法睜開,因為這煙霧會如火般將其燒灼。
所以,她無法看見自己顫抖的雙手。
儘管如此……身體的沉重還是讓女孩感受到了自己的虛弱。
她也明白,那個時日就快要來臨了……
那是女孩死去的時日。
頭腦……漸漸混亂起來。
她開始記不得自己到底是誰,又為何在此……
「你往何處去?」
幾個聲音時常在她的心裡發問,神秘而遙遠。
她無法回話,也不知該如何作答。
女孩的人格在慢慢崩潰……
唯一能夠維繫她的存在的……就只有心中對於某人的愛。
它非但沒有隨著記憶的衰亡而減退,反而在不斷地加深。
因為女孩幾乎已經擁有了「心」……所以「愛」才成為了不滅的存在。
哪怕就連他的名字也已忘卻,相伴相隨的回憶皆煙消雲散……仍會有某物長存於她的心間。
那些忘卻也並非忘卻,因為她本就是沒有名字的女孩……
一道曙光穿過煙霧,打在了女孩蒼白而布滿淚痕的臉上,將那沉鬱和憂傷點燃。
待到陰霾燒卻,女孩才緩慢地睜開了雙眼……
此時,季木就站在她的面前。
……
我於是對他說道:「我以信誓向你擔保,
定要把你對我提出的要求做到;但是我被一個疑問緊緊纏住,
好不苦惱,倘若我無法使自己從中擺脫掉。
起初,這個疑問很簡單,如今聽你一說,卻變得加倍難懂,
而我在這裡乃至那裡所聽到的說法,
都使我確信我所懷疑的那件事情。
正如你對我所說,
世間確已徹底喪失一切美德,
充滿累累的嚴重罪惡;
但是,我請求你向我指出原因,
以便讓我自己明白,並向他人說明;
因為這個說原因在天,那個又說原因在人。」
他先是發出一聲長嘆,悲痛把它濃縮成一聲「唉!」,
然後,他才開言道:「兄弟,
世間是盲目的,而你也正是從它那裡來。
你們這些活著的人
總是把一切原因歸於上天,
就好象上天促使一切隨之行動是必然。
倘若果真如是,你們身上的自由意志就會被摧毀,
為善而喜,為惡為悲,
也就不會是什麼公正行為。
上天促使你們開始行動;
我說的不是所有行動,而即使是指所有行動,那也是指:
也曾賜予你們分辨善惡的明燈和自由意志;
倘若在與上天的最初戰鬥中,
自由意志遇到困難重重,
隨後則必獲全勝,只要能善自加強養分。
你們雖享有自由,
卻總要屈服於更美好的自然和更偉大的力量,
那力量和自然在你們身上創造出頭腦,
而上天則無法對它施展影響。
因此,若說是當今世人走上歧途,
原因正在於你們,要從你們身上來找尋;
我現在就將向你據實說明。
從他手中造出的靈魂,
在成型之前就受到他的愛憐,
這靈魂像孩童一樣,時哭時笑,爛漫天真,
這個如此單純的靈魂一無所知,
只知為快樂因素所驅使,
一心一意地追求令他愉快的事,
最初,他嘗到微小幸福的味道,
隨後就將錯就錯,跟在它的後面奔跑,
只要嚮導或馬勒不掉轉他的愛好。
因此,必須制訂法律來約束人的行動;
必須有一位君王,
能至少從真正的城市中把塔樓辨清。
法律是存在的,但又有誰來行使?
一個人也沒有,因為走在前頭的牧羊人
可以反芻,但他的蹄子卻並不分趾;
因此,世人看到自己的帶頭人
一心只想把他所貪圖的財物攫為己有,
於是也便以此為食,不再他求。
你可以清楚地看出,這惡劣的行徑
就是使世人犯罪的原因,
這原因並非來自你們身上被腐蝕的本性。
羅馬曾把世道造就良好,
它通常有兩個太陽,它們使世人看到
兩條大道:一條是世俗之道,另一條是上帝之道。
其中一個已把另一個消滅;而寶劍
也與牧杖相連;用專橫的手段
把一個與另一個拴在一起,必然亂作一團;
因為兩個聯在一處,相互就無所畏懼:
你若不信我的話語,你可以想一想麥穗,
任何草芥都可以從種子中識出。
在被阿迪切河和波河浸潤的那帶地方,
曾經常可以發現英勇之氣和狹義之風,
而當時腓特烈尚未與人相爭:
如今,任何人過去曾出於羞愧,
生怕與好人交談或相遇,
都可以大放寬心,經過那裡。
然後,還有三位老人,從他們身上,
可看出老一代對新一代的譴責,
而他們覺得,上帝遲遲不讓他們過上更美好的生活:
這三位是庫拉多·達·帕拉佐和好人蓋拉爾多,
還有圭多·達·卡斯泰洛,
最好用法語稱此人為單純的倫巴底人。
你現在可以說,羅馬教會
由於把兩種權威集於一身,
就跌入泥坑,玷污了自己,也玷污了所負的職能。」
我說,「哦,我的馬可,你說得真好;
我現在明白利未的子孫
何以未把產業繼承。
但是,你舉例提及的那一和究竟是哪個蓋拉爾多?
他作為業已逝去的一代人的遺老,
體現為對野蠻的後代的譴責。」
他回答我說,『要麼是你的話令我誤解,要麼則是你試想讓我多說;
因為你對我說的固然是托斯科語,
卻似乎對那好人蓋拉爾多從未聽說過』。
我不知他有其他姓氏,
除非從他的女兒加婭那裡摘出他的姓。
願上帝與你們同在,因為我不再與你們同行。
你看那曙光透過煙霧,
已吐露魚肚白,我必須使自己離開
——天使就在那裡,我須在他見到我之前就離去。」
說罷,他就轉身回去,不想再聽我言語。
——《神曲·煉獄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