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里斯多福的黑色外套也已經被鮮血染紅。但他傷勢得並不重,至少比艾德輕得多,上面大部分鮮血都來自於敵方。
見艾德過來,他揮手示意身旁記錄命令的下屬暫且迴避:
「拉法葉,麻煩你去通知探員「軟糖」過來,這邊還有傷員需要他處理。」
拉法葉?艾德把目光集中在旁邊那位下屬的臉上,才「驚喜」地發現這傢伙就是拉法葉局長。
「不必了,就讓羅溫先給白矢療傷吧。我這邊有辦法自己解決。」艾德笑著回絕道。
儘管麻木感已經開始減弱,但疼痛對他來說也只不過是暫時的,只要夢醒就會全部康復。考慮到這一點,這種程度上的疼痛也並非全然無法忍耐。
就在兩人擦肩而過的時候,他「友善」地伸出腿狠狠地絆了這傢伙一下。毫無防備的拉法葉險些被絆了一個狗啃屎,踉蹌了幾步才勉強站住。
「哎呦實在不好意思,拉法葉先生,都是我的錯。我的腿受傷了,有點不受控制。」
「無妨,您沒事就好。我還有些事要處理,告辭了。」
拉法葉抬起頭微眯著眼,仔細地打量著艾德的臉。在確認自己根本不認識眼前這個男人後,他也只好裝作無所謂地微微點頭,加快腳步離開了。
「看上去你似乎不太喜歡拉法葉。」
「這傢伙十年後給我們大家添了不少麻煩。」艾德回頭看著拉法葉消失的方向說道,「不過這一回他應該沒機會了。」
「神調局不光是情報機構和執法機構,也是官僚機構——拉法葉的能力其實很出色,只不過有時候他的野心會掩蓋這一點。」
「不提這個了。」克里斯多福上下打量著遍體鱗傷的艾德,「你遇到的麻煩似乎不小。」
「是啊,遇到了一個比較棘手的老傢伙,聽說叫什麼『斯萬長老』」
「斯萬是嗎?」克里斯多福的目光微微下垂,調動著關於這個名字的記憶,「一個老對手了。儘管那次圍剿行動沒有找到他的屍體,但是這麼多年過去,我本以為他不會再回來了。」
「至少我們可以確定,下一次他不會再來打擾您了。」艾德撐住手杖,微笑說道。
「謝謝你,懷科洛探員。」
克里斯多福摘下染血的手套,鄭重其事地將那寬大的手掌搭在艾德的手背上:
「你救了我和我的家人。假如你沒有出現,我很難想像今夜會發生怎樣的慘劇。」
他從腰帶上將自己的另一把佩槍連著槍套一起解下,雙手托起贈給艾德:
「我知道這份小小的贈禮遠不足以回報你所做的一切,但還是請你收下它。」
「您還是留著它吧。」艾德搖搖頭回絕道,「恐怕我不會在這裡待太久,而且您的禮物我也沒辦法帶走。」
他無法將在夢境中得到的物品帶入現實世界,這份禮物就算再珍貴也終究不屬於他。
「更何況,我做這些也不是為了什麼回報,只是想了卻海怪先生的一樁心事——也許還有我自己的心事。」艾德坦然道。
身體越來越沉重,他知道自己必須抓緊時間離開了。
「既然這裡已經安全了,如果沒有其他什麼事情,我就先告退了。」
像這樣的離別不需要太過正式的道別。艾德艱難地調轉身軀,再次用蹣跚的步伐向前方走去,身後傳來克里斯多福渾厚低沉的聲音:
「再會了,懷科洛探員,再次感謝你所做的一切。請替我告訴我的兩個女兒,我愛她們。」
「樂意效勞。」
他把聲音留在了原地。
「結束了?」剛從房間裡走出來的海怪問道。
「嗯,都結束了。」艾德點了點頭回答道,「奎茵睡著了嗎?」
「睡著了,睡得很安穩。」
他們兩個無所事事地坐在台階上,就像正在湖裡一起釣魚的朋友那樣。
「我從來沒覺得如此放鬆。就好像一個背了好久的包袱被卸掉了,整個人突然一下子不知道該做什麼才好。」海怪長舒一口氣說道。
「也許是時候退休了?現在可是功成身退的好時候,局長肯定不會拒絕你的。」艾德建議道。
「好主意,正好局長就在這兒,待會兒我就把退休申請書遞給他。」
海怪從大衣里掏出了那封疊起來的申請書,像寫給心愛姑娘的情書般似的看了又看。
「真奇怪啊,誰能想到我竟然活到退休了呢?」
一滴突如其來的眼淚落在了紙上。
「有時我經常會做年輕時候的夢,夢見自己還是那個剛從漁村里出來的傻小伙子。就像你現在這個年紀,一模一樣。」他羨慕地望著艾德說道。
「有時候我又會做更奇怪的夢,夢見我比現在還老,每天泡在池子裡過活。你的臉讓我覺得很眼熟,但是我不記得在哪裡見過你了——也許是在更年輕的時候,也許是在更老的時候。天吶」
他發出一聲悠長的嘆息,「就連我自己都快搞不清了,我究竟是在夢裡變年輕了,還是在夢裡變老了?」
「也許兩者皆有?」艾德說道。
「您可以現在就去找局長遞交退休書,然後什麼也不去想,好好地、舒舒服服地休息一陣子。您是個好人,值得這樣的美好結局。」
「又或者」他伸出殘破的左掌,「我可以試著帶您回到夢以外的世界,一個更殘酷的、更真實的世界,但那裡同樣有著您掛念的,以及掛念您的朋友。」
「我」
海怪的目光在艾德的手掌與退休書之間游移不定,他看向艾德的雙眼,似乎從反光中看到了那個垂死的、奄奄一息的魚臉老人。
「帶我回去吧,艾德。」終於,他鼓起勇氣回答道,「我都還沒有好好和你們道別呢。」
艾德將殘破的左掌伸向海怪的額頭。淡白色的火焰在血液與腦漿里流動,嘗試著修復人格結晶的裂紋。
與結晶惡變症不同,前者他只需要燒蝕並重塑表面畸變的部分,而面對已經開裂的人格結晶,則需要用火焰將其熔融並重新粘合在一起。
這一行為會不可逆轉地改變人格結晶的深層部分。他不確定這樣做是否能夠挽救海怪先生的生命,但總比什麼也不做要好。
終於,蒼白的火焰吞噬了一切,天花板、房屋,以及他們腳下的樓梯。在邁入終點之前,他聽見了海怪的喃喃低語:
「唯有你們溫暖的靈魂,能讓我忘記大洋深處的寒冷。」一筆閣 www.pinbi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