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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知我意
因訂閱比例不足, 此為防盜章,24小時後恢復。 重新拿起手機, 在屏幕即將黯淡下去的霎那輕輕觸碰, 指腹滑動, 接下來的內容總算落入眼底。戚時安的嘴唇啟開又閉上,全然一副無語凝噎的模樣。
有個迷信說法,無語凝噎和欲說還休挺般配。
同樣吹著風、拿著手機的沈多意就是副欲說還休的樣子, 從郵件發出到現在,他不確定對方看到沒有,更不確定對方看完的話心情如何。
其實那封道歉郵件的內容很簡單, 沈多意坦白自己誤會了戚時安, 他本來準備上班見到後當面道歉的, 但憋著不說恐怕失眠,於是先發了封郵件。
沒料到的是,發完好像更要失眠了。
明安大樓的正門和所有通道在經過一個周末後,換上了新的裝飾花卉, 附近的咖啡廳也更換了新的菜單。清早又是排長龍的時間,多半人戴著耳機已經進入工作狀態, 談話內容卻大同小異, 畢竟整條中央街的上班族都算同行。
&生, 您的咖啡多奶。」
&謝。」沈多意接過,然後迅速離開了逐漸擁擠的咖啡廳, 他今天出門很早, 所以趕在隊伍形成前買到了早餐。明安大樓里只有保安在轉悠, 幾部電梯前空著,說明大部分同事都還沒到,當他走近時才發現其中一部正在緩緩地關上門。
沈多意下意識出聲:「等等!」
幸好快步走到門口時,電梯又打開了,然而沈多意的下一步頓住,站在電梯門外看見了裡面的戚時安。戚時安也端著杯咖啡,今天的西裝上還別著枚船錨形狀的裝飾夾。
兩個人都被那封郵件弄得不上不下,於是早早來到了公司。
&來啊。」戚時安先出了聲。
沈多意進入電梯,隨著門緩緩閉合,他們倆映在門上的面容也愈發清晰。數字不停跳動,沈多意忘記了按下諮詢部的樓層,他扭頭看向對方,毫無遮掩地說:「對不起。」
戚時安保持直視前方的狀態,裝傻道:「為什麼道歉?」
&為……」估計沒看郵件,沈多意微微側身,衝著戚時安鄭重說道,「之前說你花名在外,是誤會一場,我向你道歉。」
&樣啊。」戚時安始終沒看對方,還在裝傻,「害我納悶兒好長時間,鬧了半天花名在外的不是我。」
幾句話的工夫就到了三十層,電梯門打開的瞬間戚時安就邁了出去,沈多意站在門內正中,抬手按下諮詢部所在的樓層。
仿佛和在一樓時進行了位置調換,戚時安站在門口轉過身,對上了沈多意的眼睛。
門徐徐關上,卻在最後時分被同時伸出的兩隻手臂各擋一邊。
戚時安說:「以後不用為這種小事向我道歉。」他說完這句仍看著對方,他不清楚自己是怎樣的眼神,也不知道流露著什麼情緒。
沈多意用力按著右側的門,問:「你是不是還有話想說?」
戚時安卻忽地鬆開手:「今天和徐先生簽合同,別出差錯。」
「…多意也鬆開了手。剛才那一瞬他有些焦躁,因為戚時安的眼中已是靜水流深,但說出的話卻無關痛癢。
隨著電梯不斷移動,他做了幾次深呼吸,等邁入諮詢部的時候已經徹底神色如常。
盛昭的兩單是開春來的最高額交易,部門的季度獎金一下子厚了不少。對於上司的褒獎,或是同事的祝賀和玩笑,沈多意全都用笑容回禮,完全不主動討論。除了去洗手間和去茶水間外,他也很少離開自己的辦公室。
客戶總是極盡任性之能事,約好的簽約時間一再推遲,章以明在會議室等了十多分鐘,茶也喝了兩杯,說:「得了,想推到中午順便讓我請客呢。」
主管接道:「徐先生說和您在一家會館游泳。」
&有時候碰見。」章以明看了眼手錶,「沈組長,再查一遍合同都準備齊了嗎?」
沈多意重新看了一遍,答道:「齊了,法務部的同事檢查了好幾遍,徐先生的律師等下也會再檢查,沒問題的。」
乙方不禁念叨,踩著他們的尾音到了,同行而來的還有戚時安。徐先生和站起身的章以明握手,解釋道:「我先給你們戚總打了個電話,問他中午能不能一起吃飯,不怪我遲到,實在是他太磨嘰,半天不給個準話。」
戚時安笑著反駁:「我一直在操盤室,壓根兒就沒看手機。」
簽約過程中徐先生提了些問題,沈多意一一作答,等所有合同相關的事都塵埃落定後,幾位老總再次握了握手。徐先生說:「我算高級客戶嗎?」
沈多意答:「按照交易額的話,肯定算。」
&好辦了。」徐先生讓助理訂了位子,「一起吃個飯吧,投資方面的問題我請教戚總,保險方面的問題我請教沈組長,省得要我諮詢費了。」
章以明不樂意道:「沒我什麼事兒?」
徐先生壓低嗓音:「章總,你的話我得請教風花雪月那方面的,你可別藏著掖著。」
大家邊走邊說,沈多意回辦公室把合同備份,然後收裝進檔案室。整理完抬眼看見戚時安站在門口玩手機,他推門出去,發覺已經到了午休時間,便說:「戚先生,走吧。」
等會兒吃飯免不了要喝酒,於是戚時安沒開車,當他坐進沈多意的黑色大眾後,眼前的時光仿佛逆流倒錯。
沈多意已經啟動了車子,出聲提醒:「你還沒系安全帶。」
戚時安把安全帶扣好,一隻胳膊肘搭上車窗,然後用手指順著眉毛來回滑動,滑了幾下捏住眉心,看上去像皺著眉頭。沈多意飛快地看了對方一眼,詢問道:「這車小,是不是太憋屈了?要不調整下座位。」
戚時安沒動彈,沉沉地說:「這車少點東西。」
沈多意跟著前方的車,可能精神太過集中才沒想出答案,不解道:「少什麼?」
戚時安抬眼一瞄:「少個『出入平安』的掛墜。」
他總是這樣,自己誤入回憶里,就要把對方也拉下水,看著沈多意有些恍惚的表情,他格外滿足。沈多意在喇叭聲中回過神,笑著說:「那我改天去十元店買一個。」
&元店?」戚時安有些無語,「你已經年薪百萬了,最次買塊瑪瑙的吧。」
餐廳就在前方,他們已經進入了停車場,沈多意微微側身,把車倒進空著的車位中,不情願地說:「我房貸還有的還呢,要是年底漲工資就好了。」
戚時安低頭解安全帶,裝作沒有聽見,特別討厭。
整頓飯無外乎圍繞著金融打轉,徐先生比較外行的見解乃至誤會就像皇帝的新衣,在座的幾位全都看透但不說破,盡力保持著愉快的用餐氛圍。
吃到最後,聊天內容已經發生了九曲十八彎的變化,章以明酒不離手,話不離情,細數自己的戀愛史,並且把過往的對象做了嚴格的分類。
&實交往和投資一樣,就說我最近在炒的那支吧,我通過它的數據了解它的優勢,然後選它。交往也一樣,對方的長相、身材、學歷、性格等等都是數據,那我喜歡明眸皓齒的,但你學富五車,那照樣沒用,所以喜歡這件事,純粹是看對方的數據能不能滿足自己的要求。」
戚時安把杯子裡的酒喝掉,試圖在腦子裡反駁章以明的論點。
章以明趁勢繼續道:「其實喜歡是個十分籠統的說法,還能細分成欣賞、感興趣、迷戀,程度不盡相同。但是要注意一點,就是沒有愛。愛是更高一層的東西,多少人被對方的數據吸引,從而引發興趣又進化到近乎迷戀的喜歡,到頭來熱情熄滅,還得分手。」
徐先生問:「怎麼就熄滅了,可以進化到愛啊。」
&你就老外了吧。」章以明說,「對方數據再好,時間久了也就沒什麼心動可言了,然後不好的數據會被放大,無法忍受只好分手,如果可以無怨無悔地包容,那就是愛了,要不都說愛情偉大呢。」
沈多意想起章以明在追孟瀾,便問:「章先生,您一直沒遇見想去包容的人嗎?」
章以明回答:「我這種是個例外,看見數據吸引我的就去追,沒等發現不好的數據,我就已經奔赴下一個了。」
沈多意和戚時安同時握緊了杯子,還差點再對視一眼。
回明安的路上兩個人都緘默不言,戚時安還是那副姿勢,仿佛煩惱更多。沈多意目不斜視地開著車,也不知道在考慮些什麼。
前方好像發生了交通事故,堵著警車和救護車,還圍著許多人。沈多意打著方向盤拐到了旁邊的路上,準備換條路線回公司。
五分鐘後,他們在街角看見了指示牌,上面寫著「秋葉街」。
&邊停。」戚時安沒等車停穩便解了安全帶,然後落下車窗咳嗽了一聲,他四處摸索,最後懊惱地開門下車。沈多意望著指示牌出神,靜靜地抱著方向盤沒有吭聲。
戚時安回來時叼著根煙,他靠著車門品嘗久違的尼古丁的滋味,撫平了神經上纏繞的焦躁。再次開門上車,他手裡把玩著煙盒,目光也盯著看,說:「咱們談談吧。」
沈多意點點頭:「好,談什麼?」
因為對彼此的錯誤看法埋了太久,所以誤會那麼容易生成,現在誤會都解除了,要談談互相的新認識嗎?
他們從多年前就對彼此產生了既定印象,沈多意以為戚時安是愛玩的紈絝子弟,戚時安覺得沈多意是錢能搞定的貧困打工仔。就算有著少年人的一份吸引存在,卻依然沒能讓看法改變。
再次重逢,偏見重生直到偏見解開,他們現在要怎樣看待對方?
戚時安問:「你了解我嗎?」
沈多意搖了搖頭,他不了解,並且知道戚時安也不了解他。
他們互不了解,除了知道彼此喝咖啡的口味之外,愛好、生日、過敏物、朋友圈子等等,都一概不知,仿佛只打過照面的陌生鄰居。
當時是被滿足自己要求的數據吸引,從而產生好奇和興趣,對其他數據一概不知,不知自己會討厭還是會包容。
一見鍾情只是數據吸引的話,那認真相處會日久生情嗎?
戚時安不知道也不確定,但他想邁出第一步。
他咬著牙說:「可你的數據很吸引我,無論過去還是現在。」
沈多意有些難為情:「因為不好的數據你沒發現。」
&就給機會讓我發現。」戚時安扭過臉去,平靜地看著沈多意,「那時候年紀小,你生活得也不好,所以不接受或者抗拒都很正常,現在沒有誤會了,我們正常相處,互相了解,我重新看你,你也看看我,好嗎?」
還是在秋葉街邊,還是在黑色的大眾車上,那從這裡再次開始的話,走出的路會不會不一樣?
目光灼燙,沈多意的臉都被燒紅了。他扭頭看向戚時安,身前緊緊擁抱著方向盤,是慌張又缺乏的安全感的表現。
但他卻認真地點了點頭:>
戚時安低頭輕笑,得逞的驕傲和欣喜全凝在上揚的嘴角,他從兜里抽出一塊掛墜,然後系在了後視鏡上。
買煙的時候順手買的,可惜上面沒有寫字。沈多意抬頭看著搖晃的流蘇,思緒也被晃遠了,他主動問道:「戚先生,怎麼沒有祝福?」
戚時安說:「那我祝你,四時平安。」
&先生,還要一杯嗎?」
戚時安口中縈繞著淡淡的酒味,他已經不該繼續喝了,但意識先行,脫口而出道:「給我來一杯,黃油啤酒。」
等待的時間裡他盯著桌面上的手機,猶豫要不要打開郵箱看一看,也許游哲嘴裡的「沈多意」並不是他想的那個,很有可能是重名。
多少的多,心意的意。
沈多意……
這麼好聽的名字,去他媽的重名。
戚時安忘記了自己的職業,忘記了他作為操盤手有多果斷。猶豫到黃油啤酒端上桌,他看著玻璃杯中不斷聚集的氣泡,感覺堵在心肺中的那份不平靜也終於達到了最大值。
就像股價終於漲升到了壓力線。
進入郵箱,最近兩封郵件分別來自於游哲和秘書安妮,理智促使他先點開了第二封。郵件內容是今晚的開盤數據,他已經耽誤了工作。
回完郵件只剩下一封未讀,他才發覺剛剛不只是理智,還有些逃避的情緒在裡面。指腹輕輕落下,郵件打開了,首先出現的便是姓名欄。
他又一次複習了那三個字。
戚時安用指甲一下一下地戳著屏幕,把對方的基本信息全收入腦中。名牌大學畢業,四年工作經驗,還有一串證書編號,以及為公司創收多少利潤。
時間太過神奇,和初次見面比起來,像換了個世界。
再次下拉,猝不及防出現一張照片,戚時安甚至沒來及收回手指,以至於指尖觸摸在對方的臉上。他的目光定在上面,盛著黃油啤酒的玻璃杯映出了他渾然未覺的笑容。
那笑容中潛藏著些許憐惜,也暗含著蠢蠢欲動的征服欲。
也許是證件照的通病,照片中的沈多意有些拘謹。薄唇抿出一點笑意,黑亮的瞳仁直視著鏡頭,估計是光線的原因,偏白的皮膚被照成了暖色,如果不是穿著毛衣,根本覺不出拍照時是冬天。
戚時安摁滅了手機,終於想起喝那杯啤酒,他望著吧檯內側琳琅滿目的酒櫃,腦海中滾動著沈多意的電話號碼。
他驕矜地想,自己只是覺得緣分奇妙而已,並不是還對那個人有意思。
調酒師這時出聲:「戚先生,本月你第一次待這麼久。」
的確,自己干喝酒很無聊。戚時安覺得這家酒吧不僅調酒技術爛,還很會趕客,他放下空酒杯,轉頭望見個好看的側臉。
鼻樑挺翹,有一點唇珠,額前的頭髮帶著光澤,整個人柔和又安靜,是那麼的熟悉。對方似是感受到了他的目光,轉過臉來與他對視。
熟悉感頓時消退乾淨,戚時安覺得有些魔怔。
那人仍在看他,然後舉起杯子投來一個微笑。這種地方,一眼就能勾搭上,一笑就能滾到床上,戚時安把酒喝乾淨,然後利索地走了。
他不愛搞替身那套,中意一個人,就算求而不得也另有一番滋味繾綣在心頭。其他的,像一分也好,像九十九分也罷,對他來說沒有什麼區別,反正都索然無味。
真真的中意他,那誰也替代不了。
他只盼著隨時間沖淡這點心思,沖不淡的話,也只能認了。
可他早就認了,結果又讓他遇見。
進入街尾最高的那棟大樓,戚時安把沈多意的履歷表按了發送,很快有電話打來,他接通說道:「邀請他來面試,越快越好。」
這場小雨持久力驚人,沈多意半夜睡醒時還在下著。
他看了眼毫無動靜的手機,心中大概知道了答案。睡意漸無,從床上轉移到了飄窗,懶得開燈,便摸黑窩在上面亂想。
是不是薪資說高了?
還是哪句話不妥當?
又或者是有了更合適的人選?
探尋原因並沒有多大意義,沈多意想這些只是失眠的消遣。忽然一陣風衝著窗子吹來,雨點啪啪砸在了玻璃上,他帶著不好的預感爬去陽台,果然發現窗戶沒關,晾著的衣服又被打濕了。
半夜做一趟家務真的能治失眠,再回到床上時幾乎是立刻進入了夢鄉。
清晨,豆漿機的噪聲如約而至,沈多意出溜進被子裡抵抗,甚至忽略了枕頭邊響起的手機鈴聲。
沈老按了暫停,慢騰騰地走到臥室門口催促:「都十點了,今天是不是休息啊?起來陪我泡溫泉去吧?」
十點?
沈多意掀了被子,跪坐在床上接通電話:「您好?」
電話那邊的語氣有些漫不經心,但聲音挺好聽:「你好,我是明安金融投資的章以明。」
沈多意記得,街尾最高的那棟大廈就叫「明安」。
沈老在門口等了五分鐘,聽著裡面說話的動靜,估計只能自己去泡溫泉了。拿上帽子和拐杖,換鞋時臥室開了門。
&爺,等我一下。」沈多意說,「明天約了人,今天陪你泡溫泉。」
明安外匯部只有幾名行政在外面,操盤手們全都在會議室開會,戚時安領口松著,襯衫袖子挽到了手肘,兩枚寶石袖扣被隨意扔在菸灰缸的旁邊。
章以明找了位子坐下,百無聊賴地瀏覽「模擬交易員和實盤交易員的注意事項」,來回看了三遍,會議室的玻璃門終於開了。
戚時安最先出來,隨手朝章以明扔了根煙,章以明接住起身,走過去說:「戒不了吧?開會的時候不抽菸真的不尊重人道主義。」
&了聞,沒點燃。」戚時安非常自律,「有事兒快說,我忙著呢。」
章以明不滿道:「因為喝酒耽誤了開通夜盤,今天大幅低走,你當然忙了,活該。」
戚時安把煙搶回來塞回煙盒,轉身走到門口:「這是外匯部門,期貨的事兒別跟這兒說。」他說完擋在門口,然後敲了敲門上的牌子。
&盤重地,非請勿入。」
章以明淡淡一笑:「那叫沈多意的精算師,還請不請啊?」
戚時安已經忙忘了,此時帶著疲倦感也淡淡一笑:「你這麼問,看來已經請了。」
章以明點點頭:「明天面試,你來還是我來?」
&來。」戚時安想都未想,他怕沈多意還記得他,然後拒絕公司的工作邀請,更怕沈多意不記得他,禮貌又陌生地與他寒暄。
章以明前腳離開,安妮後腳發來了之後一周的行程表。戚時安這才想起,明天要飛德國開會。他念書的時候曾在德國生活過大半年,一直也想再去看看,可此時竟然毫無期待。
幾場雨結束,氣溫不降反升,前一天溫泉泡久了還有些上火。
沈多意早早出門,面試前先去洗了趟車,其實他很懷念以前住在秋葉胡同的日子,那邊的街坊過得很悠閒、很自在,周末無事的時候,就拎著塑料桶自己洗車。磨磨蹭蹭的,洗完再看會兒下棋,然後拎著桶回家吃午飯。
明安大樓內常年保持在二十五攝氏度,邊邊角角處都纖塵不染,除了清潔人員每天要打掃外,每隔半個月都要另找外包公司做全面大掃除。
章以明進電梯時還沒講完電話,低著頭問:「等會兒面試,人是你讓我請的,先說好是不是必須留下?」
戚時安已經坐在了辦公室里:「看他表現,不過我有信心他能通過。」
&我公事公辦了啊,你上午不是飛柏林嗎?」章以明喝了口咖啡,仰頭的瞬間看到了電梯中的沈多意,於是沒等戚時安回答便掛掉了電話。
沈多意頷首:「章先生嗎?」
章以明伸出右手:「你好,等下直接去我辦公室談吧。」
兩手相握,沈多意直截了當地問:「是游先生向您介紹的我嗎?」
&剛才電話里就是他。」章以明面不改色地撒謊,「我們是朋友,他因為一些情況無法聘用你,覺得很可惜,正好我們公司也需要人手,所以他向我推薦了你。」
沈多意笑道:「希望我們能合作成功。」
從電話突然掛斷後,戚時安就一直坐在椅子上沒動彈,偶爾看一眼手錶,計算著面試時間到了,自我介紹應該做完了。
安妮敲門進來,提醒道:「戚先生,該去機場了。」
戚時安問:「司機吃早飯了嗎?」
&我問下。」安妮無措了兩秒,聯繫完司機後回道,「他吃過了,您沒吃嗎?」
戚時安說:「給他十分鐘,再吃一頓,我等他。」
三分鐘過去,戚時安終於從座位上起身,他拎上包大步流星地離開辦公室,步伐漸漸加快,在半路掉頭轉向了另一層會議室。
整條走廊鋪著厚厚的地毯,無論行走還是奔跑都聽不見聲音,向陽的所有房間都是大大小小的會議室,哪個部門都隨時可以來開會。
最大的那間裡,章以明和沈多意隔著一米的距離站在落地窗前,不知道正在探討什麼。
戚時安走到玻璃牆外,光明正大的偷看。
視野中的沈多意好像比記憶中高了一些,襯衫的立領將修長的脖頸遮住一半,肩膀一邊在陰影里,一邊在陽光下。當他微微側臉與章以明交談時,能看見象徵禮貌的嘴角弧度,以及帶著笑意的眉眼。
十分鐘到了,戚時安轉身離開,皮鞋踩在地毯上沒有動靜,所以只能聽見胸腔中的「撲通」聲。他不知是喜是悲的發現,告別年少時期的沈多意似乎更加高段。
連驚鴻一瞥都沒有了,卻仍不留情面地攪亂了他心底的一池靜水。
聲源就在廚房,沈多意挽著袖子走過去,看見了料理台上正在工作的豆漿機,還有旁邊正在看早報的沈老爺子。
他湊過去跟著一起看,納悶兒道:「爺爺,你怎麼每天都看房價信息?」
&每個月還房貸太辛苦了,我看看有沒有便宜點的,咱們把這兒賣了。」沈老推推鼻樑上的老花鏡,「閃開點,擋著光了。」
沈多意又挪回料理台前,正好豆漿磨好了,他過濾掉豆渣盛了一碗,說:「這裡房價高是有道理的,又有溫泉又有碧水湖,適合老年人住。再說,那點房貸我負擔得起,你別操心這些了。」
沈老接過那碗熱豆漿,沿著碗沿吹了吹,擔心道:「可你不是把工作辭了麼。」
沈多意趁沈老喝豆漿的工夫拿來了報紙,他邊看邊說:「可我今天不是要去面試嗎?」
豆漿已經不那麼燙了,他捧著厚瓷碗走到落地窗邊去喝,正好欣賞窗外剛剛放晴的天空。三十層離地面很遠,聽不見人們的熱聊與寒暄,大部分時間都是極其安靜的。思及此,沈多意又想起被吵醒時的痛苦,可一口豆漿流淌進胃裡,痛苦又被撫平了大半。
&爺,你最近怎麼不下樓買早點了?」
&嫌坐電梯暈得慌,正好你單位發的豆漿機沒怎麼用過,以後每天早晨都自己磨豆漿喝。」
沈多意心中叫苦,面上卻沒什麼不情願的表情,他回頭望著沈老,輪廓間逆著陽光:「爺爺,是不是上禮拜釣魚的時候受刺激了?」
公寓裡的碧水湖可以釣魚,春秋夏三季每天清晨都有老頭坐在湖邊垂釣,沈老爺子為此還買了把新躺椅。
&了你又要揶揄我。」沈老輕輕嘆息,語氣中掩不住的羨慕,「一堆老頭除了聊兒女就是聊孫子輩的,聊完孫子輩的又聊重孫輩的。」
沈多意揣著明白裝糊塗,故意道:「我爸媽都離開多少年了,你就別惦記他們了。」
沈老眼皮已經鬆弛,但仍努力瞪著:「我惦記他們幹什麼,我是操心你,你也畢業工作好幾年了,什麼時候成家?什麼時候找個合適的伴兒?」
沈多意從窗邊走進客廳,陽光漸漸被他遺落在地板上,他揶揄道:「我現在連工作都沒有。」
沈老氣道:「現在就去換衣服,早點出門面試!」
青色的厚瓷碗帶著層豆漿沫就被擱進了水池裡,沈多意逃荒似的回房間換衣服,避開老爺子接下來的嘮叨。
書桌左邊有三層抽屜,由下至上分別是小初高三階段獲得的獎狀,右邊的柜子里則是大學期間的各種證書。一切收拾妥當,他把需要用到的資料放進包里,然後準備出發。
門關上的瞬間收到一條信息:「師兄,祝你面試順利,結束後一起吃午飯?」
沈多意編輯道:「好,我請客。」
發信息的人是沈多意的學弟,名字叫孟良。孟良的叔叔是保險公司的高管,過去四年也是沈多意的上司。如今各行各業稍好點的工作都需要托關係,工作中也需要維持一定的人脈,沈多意卻把關係砍斷,毫不猶豫地遞交了辭職信。
一路回想著過去的種種,直到進入商務大樓才回神。他在前台登記姓名,說:「我姓沈,和游先生預約過上午面試。」
二十層的會議室開著門,每個位子前都放著一杯咖啡,可見會議剛剛結束。沈多意在空位上坐下,等秘書關上門後出聲道:「游先生您好,我是沈多意,您需要先休息會兒嗎?」
&用。」游哲靠在寬大的椅背上,「我們這行經常加班通宵,喝咖啡像喝水一樣,你能受得了嗎?」
沈多意雙手放在桌面上,從笑容能看出來他很放鬆:「我不怕辛苦的。」
游哲說著把杯底的咖啡一飲而盡:「保險公司屬於國企,你畢業後在那兒做了四年,聽說精算師比其他中層管理的待遇還要好很多,能不能滿足一下我的好奇心?」
沈多意微微頷首,沒想到第一步就要談錢,不過也對,錢談不攏的話,談別的也就沒用了。他不卑不亢地回答:「我考的北美系,有兩年工作經驗後完成了最後一步考試。所以畢業第一年是三十萬左右,第二年四十,辭職前年薪是一百二十萬上下。」
&所有的履歷都已經發到您的郵箱了,這些是我工作期間發表的幾篇論文,主要是關於資產負債管理和概率論方面的。」沈多意把資料推到對方面前,「國外金融行業已經吸收了不少精算師,國內情況稍落後點,所以我想試試。而且保險是金融投資的一種,如果將來公司項目有拓展的話,我可以多出些力。」
游哲大致掃了幾眼論文,說:「這些我要拿回辦公室細看。」
沈多意立刻會意,他笑著從座位上起身:「那我不打擾了,等您的通知。」
高不見頂的商務大樓矗立在中央街兩旁,太陽光照射在玻璃板上,映出街上形色匆忙的上班族和來來往往的車輛。
沈多意開著車行駛到街尾,透過車窗望了眼最高的那棟大樓。
交通燈由紅變綠,他收回目光,同時把繁華與忙碌拋諸腦後,逐漸駛離了中央街。
雖然時間尚早,但說好的請客不能食言。沈多意已經做好等人的準備,卻沒想到孟良比他到的更早。
&兄,我肚子還不餓,先叫了兩杯康寶藍。」孟良微微起身,又被沈多意經過時按著肩膀坐下。
&餓還來這麼早,曠班了?」沈多意在桌對面落座,輕呡了一口咖啡,然後主動交代道,「面試沒用多久,游先生通宵加開會,我估計他很累了。」
孟良說:「你沒辭職前就收到橄欖枝了,應該不會有問題。」
沈多意笑笑:「他們一次性撒好幾個鉤,咬不咬,主動權在我。但我辭職了然後咬鉤,主動權就在他們了。」
孟良有些失落:「可你不管主動還是被動,都下定決心要辭職。」
幾句話的工夫,已經到了餐廳的營業時間,沈多意看完手錶順便向服務生招手,轉移話題道:「早晨只喝了碗豆漿,我餓了。」
餐廳里客人寥寥,兩個人在輕緩的音樂聲中用餐,孟良的手機扣在桌面上,偶爾從邊緣處漏出一點光。沈多意看到了,但對方沒理會,他便也不出聲。
沉默著吃飯很省時間,最後一道菜用完,孟良猶豫著說:「想再來點甜口的,你想吃什麼?」
&不用了。」康寶藍足夠膩了,沈多意捧著杯清水,「就怕你吃完甜口的,話還沒說,那之後再來點咸口的?」
孟良不好意思地笑笑,終於拾起了自己的手機,無奈道:「我叔叔催了好幾條,這說客真的不好當。」
沈多意從入行就是孟良的叔叔帶著,四年來他既是對方的下屬幫手,也是對方的學生後輩。他覺得高級精算師在保險這行穩定有餘,發展不足,如果是在金融行業的話,接觸的東西會更多。
但以上原因只是讓他有些蠢蠢欲動而已,真正讓他下決心邁出這一步的,是兩個月前的一次相親。
沈多意抱歉地笑笑,說:「做孟叔的下屬或者學生都好,但是女婿不行,我做不來。」
結完賬又打包了一份甜品給對方,沈多意驅車回家,把音響擰得比平時大聲了些,企圖擾亂自己的思考。
其實不用這樣就夠亂的。
他做不來別人的女婿,做不來別人的老公。
連男朋友都做不來。
沈多意握緊方向盤,拐彎的時候腦海中晃過他爸媽的臉。他爸媽去世的時候他還小,所以記憶里那二位始終是年輕的模樣。
他偶爾會遐想片刻,要是他爸媽還在世,並且知道他不同尋常的話,會祥林嫂似的嘮叨還是義正辭嚴地指責?
想來想去,結果他爸媽連託夢都懶得來。
沈多意把音響重新關小,溫湖公寓的牌子就在不遠處,他要回家好好睡一覺,睡醒後可能正好接到游哲的通知。
咖啡無法消減游哲的困意,但手上那薄薄一沓關於資產負債管理的論文卻使他精神奕奕,逐句看完,甚至忍不住翻回去把精彩段落又咂摸了幾遍。
突然響起的來電鈴聲終於使他把資料放下,接通後打趣道:「再晚聯繫我五分鐘,職位可就給別人了。」
窗外的樓宇間已經亮起了燈,夜幕仿佛比白晝更明亮,游哲講完電話對著論文嘆息一聲,同時按下了撥號。
&總,忙嗎?」
&
&哪兒忙呢?」
&京酒吧。」
&干正事兒,給我把酒叫好,十分鐘後見。」游哲走得匆忙,把原本想帶上的論文落在了辦公桌上。
東京酒吧就在中央街的街尾處,老闆不是東京人,整間酒吧也和東京沒有任何關係。據說店名是隨便取的,酒也是隨便調的,這種無所謂的態度讓盤踞在這條街上的大鱷小魚們十分嚮往,但小魚們消費不起,所以只單純成了大鱷們的解壓聖地。
各桌上的鮮花每天一換,一周不帶重樣的,有位客人不喜歡花香,也不喜歡把長腿窩在座位上,於是吧檯前的高腳椅就成了他的卡座。
游哲在門外就看見了對方,走到門口時率先出聲:「戚時安,你的車被貼條了。」
被叫作「戚時安」的男人坐在吧檯前,西裝挺括,襯得眉目也冷硬有餘,難見溫柔。他的表情沒有絲毫變化,手中端著馬提尼喝了一口,放下杯子又拿起吧檯上的打火機玩兒,說:「我壓根兒沒開車。」
玩笑被拆穿,游哲在旁邊的高腳椅上坐下,他只看見了打火機,卻沒聞見一絲煙味,驚奇道:「真戒了?」
&本來就沒多大癮。」戚時安把打火機扔給調酒師,「送你了,下回調酒靠點譜,別弄那麼甜。」
游哲說:「昨晚通宵開會,喝一杯就回家睡覺。你怎麼著,等會兒還轉場嗎?」
戚時安看看手錶:「晚上夜盤要開,我等會兒回公司。」
&那誰也別耽誤誰。」游哲把酒喝完,「我之前不是說從別處挖人過來麼,但對方一直吊著,我就見了另一個,印象不錯。」
戚時安沒認真聽,敷衍道:「那就選另一個。」
游哲遺憾道:「來之前第一個聯繫我了,他有十年經驗,而且一直在金融行業做,算是大牛級別,所以我還是選他。關於第二個,說實話我挺捨不得的,所以問問你們公司需要嗎?」
戚時安不耐煩道:「這些我不管,問章以明去。」
&知道他在哪兒。」游哲點點屏幕,「我把履歷表和詳細資料發給你,有空看看吧。我太困了,必須回家睡覺了。」
他拿上外套準備走人:「記得看,對方叫沈多意。」
&麼?」
沈多意。
戚時安握著酒杯的手倏然收緊,一股難以言明的麻痹感從雙膝蔓延至喉嚨口,是不是馬提尼的後勁上來了?
還是「沈多意」這三個字,他記得太過清楚?
萬花叢中過,恨不得每片葉子都沾上身的章以明微微走神,不太優雅地揣測片刻,探尋道:「你升總精算師不難,為什麼不做了?」
怎麼都好奇這個問題,沈多意夾著筆,他知道這樣問的都不想聽尋常那套說詞,比如更多樣的發展、更高的薪水。可他不太擅長應付上級,此時考慮半天也給不出合適的答案。
&隨便問問的。」章以明展顏一笑,「徐先生是大客戶,有什麼問題可以直接問我,技術範圍上的可以問戚先生。」
沈多意點點頭:「謝謝章先生。」
說歸說,層級分明的話,最忌諱的就是越級報告,哪怕請教問題也是一樣。章以明走後,他繼續完成之前的計劃,預計在三天內再約見一次徐先生。
作息規律非常難辦到,沈多意只能達到一半,就是按時起床工作,但休息時間可以無限延後。連續幾個晨昏忙碌無休,每天比豆漿機起得還早,計劃書改了又改,數據圖都能裝訂成冊。
由於太忙,他這幾日都很少離開辦公室,也沒機會碰到戚時安。他自作多情地想,自己工作這麼努力,不管是戚時安還是八時安,誰知曉了都覺得欣慰。
實際上,三十層毫無欣慰的氣氛可言,安妮覺得老闆每天都不怎麼高興,說話也越來越沖。這會兒難得老闆不在,她才稍微放鬆了些。
戚時安扎進了期貨部的操盤室,比起窗明几淨又舒適寬敞的辦公室,他更喜歡這個「非請勿入」的重要地盤。貴金屬都是夜盤開通,他此時不那麼忙,便問手底下的二級操盤手:「最近在玩哪支股?」
對方老實回答:「春城股份,您幫我看看?」
&用看麼?」戚時安事不關己高高掛起,德行特彆氣人,「我早上瞄了一眼,指數已經破位下跌了。」
他說完看著對方無奈又心疼的表情,估計人家賠了不小一筆。但他沒動惻隱之心,反而異常理性地批評道:「你會開奔馳,難道換輛寶馬就不會開了?同樣,你懂操作期貨,換成股票就犯錯誤了?」
&術是基礎,經驗積累學會摸索概率,根據走勢果斷止損。」戚時安嘆口氣,「一共就這三點,你哪條容易忘就寫下來,每天念叨幾遍。」
主管開玩笑般插話道:「概率摸不准就請教請教諮詢部的沈組長,人家學那個的。」
哪壺不開提哪壺,戚時安好不容易忘了,此時又被迫想起。他以為沈多意故意躲了他好幾天,還糾吉他那句話是不是嚴重到老死不相往來了。
手機蹦進來一條信息,章以明發的:「之前給你的資料看了嗎?」
戚時安回道:「沒空。」
不急著處理的文件都用黑色夾子,所以他沒及時看,後來事忙就擱忘了。此時章以明主動詢問,於是他立刻起身回了三十層,不打算繼續耽誤。
夾子打開,第一張是某諮詢公司的基本資料,翻過這頁,內容是羅列出的高級顧問姓名和照片,其中最年輕最好看的那張證件照下面,寫著沈多意的名字。
再回看公司註冊人,是沈多意原先的上司。
保險那行,尤其到了沈多意的上司那個職位,都和保監會的人非常熟稔,因此單獨辦個小公司不是什麼問題。何況諮詢公司和保險公司的性質不同,所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也就過去了。
關於掛靠執照其實也沒什麼,無非是賺個外快。
但現在的問題是,沈多意已經在明安工作了,並且諮詢公司的老闆是他原來的上司。那他會不會把在明安獲得的信息透露給他的上司?或者共享明安的數據?